賈琮把宮中十年放歸的話一提,堂中眾人自然都知道是什麽意思。


    大周宮規,入宮滿十年的宮女,未承皇恩雨露,其家懇請,自身情願,便可酌情出宮歸家。


    一旁的王熙鳳,聽到賈琮突然說出這話,望著賈琮也有些驚訝。


    這琮老三還真是什麽話都敢說。


    王熙鳳嫁入賈家多年,自然知道不少家中舊事,當年新皇登位,兩府太爺突然先後離世,賈家失了擎天玉柱。


    而兩府唯一能頂門立戶的,就是東府的敬老爺,賈家的文曲星,幾輩子唯一的進士公。


    可誰也沒想到,這位進士公腦子進水,一生榮華富貴還不滿足,癡心妄想長生不死,拋下偌大家業,居然出家做了道士。


    東府的爵位,更是直接降了兩等傳到賈珍手裏。


    西府這邊,太爺過世之前,對生性荒唐的大老爺很是厭棄,為了保全家門榮華,一份遺奏進宮,將賈家的世爵一分為二。


    王夫人知道賈琮嘴巴厲害,一向言辭犀利,慣會蠱惑人心,上次迎春的婚事,就被他說出捅天風險,這才讓老太太罷手讓他施為。


    便急急送入宮中去搏機緣,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不然如何讓賈家延續富貴榮華。


    賈母聽了賈琮這番話,多少有些心動,臉上有些思索的神情。


    王夫人看向賈琮的目光已十分不善。


    如今他生了讓元春出宮的心思,多半會把宮闈之事,說出驚悚之危,嚇唬老太太就範。


    自己姑媽心裏憋著一口氣呢,就想著靠這個女兒給她掙榮耀體麵。


    大房襲爵,二房襲府,在後輩無出色子弟的情況下,給榮國府家業加上一道穩妥。


    琮兄弟居然想把大妹妹弄出宮來,老太太和太太豈能甘心,特別是太太隻怕更不願意。


    如今大妹妹在宮中已熬了八年,每年貼補進去走路子的銀子,沒一萬也有八千呢,卻什麽結果都沒著落呢。


    二丫頭的婚事,已被他搞沒了,如今居然還想壞了大丫頭的前程,有我在他休想得逞!


    王熙鳳一聽王夫人這話,心道果然,琮老三雖然厲害,畢竟還是年輕,不知道家中根底,白白說了這些話討臊。


    即便如此,兩府家勢也是一落千丈,變得危如累卵。


    特別是琮老三這幾年,像是吃了仙藥似的,越來越風光,自己姑媽這種心思也就愈發變得強烈……。


    王熙鳳是深知自己這個姑媽的計量,本來先珠大哥是個爭氣的,可惜早早沒了,寶玉那個性子,不是個能起勢的貨,根本指望不上。


    想到這些,王夫人不由的精神緊繃,就準備賈琮說出什麽混賬話,自己好全力反駁,說不得還要拿出輩分來壓製一二。


    卻見賈琮什麽話也沒說,一臉的雲淡風輕,好像剛才他說讓元春出宮,隻不過是隨口而言。


    賈母聽了王夫人這話,臉色思索的神情也淡了,其實說心裏話,就這樣讓元春出宮,賈母心中多少也有些不甘心。


    心說,這小子把天下的風光都占盡了,居然還想壞了我二房的好事,這心思還真是夠深的。


    王夫人卻突然說道:“琮哥兒這話就差了,你大姐姐入宮侍奉貴人,是因為賈家世受皇恩,怎麽可以半途而廢。”


    這讓王夫人鬆了口氣,還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猜不透賈琮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


    當時老太太也是沒了法子,好不容易熬到大妹妹有了待選之齡。


    ……


    賈琮聽了王夫人的話,自然不會和她爭辯什麽。


    他之所以突然提出元春可以出宮,不過是想看賈母和王夫人的反應。


    見王夫人斷然回絕此事,心中一陣冷笑,王夫人陰戾有餘,智謀淺陋,連賈母都不如,卻偏偏生了這種野望。


    嘉昭帝先是廢寧國府世爵位,又弄出榮國府改易世子的手段,最後又讓自己封爵出府,不僅斷寧國一脈根源,又大大削弱榮國。


    對四王八公之流舊勳厭如棄履,已到了難以附加的程度。


    如今賈母和王夫人,居然還想著靠一個女子,心懷非份之想,搏取皇家恩寵,三尺高牆,堵塞視聽,癡心妄想罷了。


    都說庸婦當家房倒屋塌,還真是半點不錯。


    原先的軌跡之中,元春倉促封妃,又很快離奇喪命,其實就能說明了很多問題……。


    雖按照常理,家中姊妹的前程,自己身為晚輩是沒資格左右的。


    但是辦法總比困難多,迎春和孫紹祖的惡緣,不就是自己使盡手段,生生的斬斷幹淨。


    隻是家裏這位大姐姐卻有不同,她是深宮女史,自己就算本事再大,也沒辦法在那個地方使手段。


    隻能等到元春滿了十年之期,到時候再看看機會,自己既然能攪黃一個,難道就不能攪黃第二個。


    ……


    賈母看著賈琮離去的身影,說道:“這小子說的未嚐沒有道理,大丫頭入宮八年,也沒動靜,隻怕是很難了。”


    王夫人臉色糾結,目光中卻透著異樣的冷靜:“老太太,大丫頭已是雙十年華,即便出宮又能怎樣,還不如多呆幾年,看看機緣。”


    賈母歎了口氣,也就不再說話。


    但一旁的王熙鳳聽了這話,心裏卻一陣發寒。


    普通人家的千金,十三四歲就開始說親,如果親事定下,到了及笄之年就要出嫁,也就是十五歲。


    那怕是多拖上幾年,十六七必定要出閣的,不然就嫁不出去了。


    自己姑媽的意思,大妹妹已雙十年紀,便是出宮,也很難出閣了,還不如就這樣在宮中守著,等待那縹緲不定的皇恩機緣。


    太太這不是要熬幹自己女兒嗎,這當娘的心怎麽硬成這樣……。


    ……


    賈琮走出榮慶堂,回頭看了眼堂口屋簷下,那紅底金字牌匾,真是說不出的富態華麗。


    而門口那道暖簾之後,卻隱蔽著說不出的幽暗。


    他想到剛才賈母猶豫的神情,王夫人臉上的僵硬冰冷。


    像是可以冷徹心扉。


    鳳藻宮的官廨中,自己細說家中姊妹們的趣事,是誰聽得津津有味,眉眼充滿向往和喜意。


    那個站在樹蔭下笑容柔和的美麗女子,斑駁的光影映照她婀娜動人的身姿。


    讓他心中泛起無奈的窒息和壓抑。


    都說自古皇家無真情,這種近百年世家大族,不是一樣的冷酷涼薄。


    富貴迷失了心竅,榮華玷汙了親情。


    對兩個選入宮闈,前程無據,難以自拔的女子,她們最大願望,就是家人的眷顧。


    可是在富貴榮華麵前,這些對她們來說過於奢侈。


    ……


    他繞過堂前的大理石花屏,穿過小小的三間廳,又過了垂花門,一直走到梨香園東南角門。


    過了夾道中的風雨連廊,進了伯爵府的後園子,心中才舒了一口氣,徑自去了迎春的院子。


    院子裏翠色鮮亮的芭蕉葉下,一張青石圓桌上,黛玉和迎春正在下棋,一個俏美靈動,一個溫婉可親。


    石桌上還燃著一爐凝神香,馨芳沁人,探春和寶釵正圍在旁邊觀戰,惜春正在撲打花叢中的蝴蝶。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充滿閑適和安逸。


    隻聽到棋子閑落的聲音,倩影窕窕,脂香盈袖,讓賈琮在榮慶堂積下的抑鬱,也漸漸一掃而空。


    等到日頭微微西斜,西府那邊有人過來傳話,讓黛玉探春等去榮慶堂說話,姊妹們才都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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