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教坊司,琵琶色內室。


    杜清娘頭挽高髻,一支瑩潤剔透的碧玉簪,挽住發髻,滿頭青絲再無其它發飾。


    她穿了身青色道袍,袍袖寬散,隨風飄拂,卻難掩婀娜動人的體態,舉手投足,自成韻律,風姿超然,光彩照人。


    杜清娘的對麵坐著個妙齡女子,身形高挑婀娜,容顏秀美,秀發上插著一支陳舊的銅簪,一雙明眸亮如點漆,神采湛然。


    穿了粉色寒梅薄綢對襟褙子,白色交領襖子,下身是條米白長裙,風姿綽約,清雅中透著一絲冷豔。


    正是杜清娘的一年前收留的入門弟子,如今中車司神京檔口要員鄒敏兒。


    杜清娘說道:“前些日子,大理寺審訊了一名從遼東押解的重犯,此人是金陵水監司大案的漏網之魚。”


    鄒敏兒聽了這話神色萌動,一月前杜清娘就曾提過此事,如今重新提起,必定是此事有了某些進展。


    杜清娘繼續說道:“經過大理寺審訊,此人已交代了水監司大案一些內情,這是中車司謄抄的供詞。”


    就像杜清娘說的那樣,賈琮並沒有做錯什麽,換了另外一個人,自己的父親依然毫無生路,因為他的確犯下滔天之罪。


    如今聖上已下旨,派大理寺左寺正為巡案欽差,協調相關衙門人員,下金陵主理周素卿供招一案。


    鄒敏兒聽了這話渾身一震,神采湛然的美眸,閃動銳利的光芒,愣愣的望著案上那份供狀。


    中車司是陛下走狗鷹犬,奉行和蹈行的就是陛下的意誌和聖心!


    金陵是太祖蓄勢立國之地,大周朝統領江南六府一州的陪都,曆來勢力盤根錯節,那天下幽深難測之地。


    到底是什麽支持她繼續活著,難道是對那逼得父親自刎的少年的仇恨,可是這恨意,是多麽蒼白無力……。


    你父親當初犯下重罪,雖然難逃一死,但其生死由國法裁決,方為正道,但他卻為掩蓋他人罪愆而死,為人子女者,你能甘心嗎!”


    當初,陛下能於奇絕之機,登上九五之位,與金陵之地大有淵源,因此對金陵大案也十分關注。


    當日伱父親在府中自刎,卻也讓很多人就此全身而退,你父親是想用自己的性命,換取家人的安危,可是他並沒有如願……。”


    杜清娘搖頭道:“眼下還無法斷定,那周素卿隻是個負責銷贓的商人,他知道的十分有限,他所說的也不會是事情最終內幕。


    說著便取出一份文牘遞給鄒敏兒,後者翻開快速瀏覽了一遍,臉上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杜清娘問道:“你是鄒懷義之女,供詞中所述之人,與你父親大有關聯,你對此人可有什麽認識?”


    鄒敏兒聽了這話,臉色浮現出痛苦的表情。


    每當想到這些,鄒敏兒的內心充滿矛盾和痛苦,生存的理由就像斷根的柳絮,無依無據,隨風飄散,連抓都抓不住。


    司公要讓中車司派出幹練之人,另起一路秘下金陵,查訪水監司大案未盡之局,以免大理寺明查之路有所疏漏。


    他身份所限,所知有限,他的供詞似乎並未接觸到最後真相。


    杜清娘語調沉凝:“中車司根據各種線報,還有大理寺和推事院的文牘,判斷周素卿隻是將水監司大案未了之局,重新打開了缺口。


    轉而神情有些激動,問道:“清娘子,按供詞說述,此人莫非就是水監司大案的真正主謀,我父親難道也是受此人指使?”


    她的父親死了,母親鬱鬱而終,家破人亡,她被充入教坊司賤籍。


    她的父親死了都是罪大惡極之人,而那些同樣犯下罪愆的人,全身而退,逍遙法外,她銀牙緊咬,一股微微的血腥味在彌散。


    鄒敏兒想了想,說道:“當初敏兒隻是閨閣女兒,父親的事我知道不多,隻是聽父親提過幾次這人的名字,其它並無所知。


    要知道水監司大案,那些東瀛浪人在外海搶掠了數十首商船,涉及數百萬兩洋貨資財,如今這些贓物都查找無蹤。


    杜清娘望著鄒敏兒一眼,說道:“我想沒人會比你,對這件大案會更加盡心了,你是秘下金陵協查的最佳人選。”


    鄒敏兒目光中煥發出神采,說道:“我必不會辜負娘子的信任。”


    杜清娘望著鄒敏兒,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當初救鄒敏兒於危難之中,一是對她不幸遭遇起了憐憫之心,更是看中她骨子中堅韌不屈的秉性。


    杜清娘作為中車司的檔頭,水監司大案發生時,她正在金陵履職,自然對這一大案知之甚詳。


    所以她心中清楚,當初賈琮在金陵使鄒懷義伏法,隻是將此案告一段落,而其中的隱藏內幕根底,總有一日還會掀起波瀾。


    而鄒敏兒是與此案深有牽連之人,她將鄒敏兒引入中車司,便是未雨綢繆,這樣的人物,隻要恰逢其會,必定會大有所用……。


    ……


    榮國府,探春院。


    金釧跳井,寶玉鞭撻,兩件事在府上鬧出不小動靜。


    探春去王夫人那裏說情無果,有些悶悶不樂的回來。


    卻見賈琮、迎春、黛玉、寶釵都在自己房裏。


    迎春、黛玉、寶釵等人剛去寶玉房裏探望,寶玉這次被打得不輕,估計半個月都起不來床,姊妹們過去探望也是應有禮數。


    回來後便都去了探春房裏等著消息。


    迎春等姊妹都知道太太屋裏的金釧,隻是平時沒太過來往,不太熟悉而已。


    不過這次賈琮從井裏救了她,她們都看出來了,賈琮對這個丫鬟有些在意,大概是他救活了這丫鬟的緣故吧。


    所以連帶著她們也關注起這件事來。


    她們這些閨閣女子,各自都有一腔柔腸,金釧這樣的受難者總是容易被同情的。


    且當她們知道這事是寶玉鬧出來的,姊妹們都知道這個兄弟,和丫鬟廝混慣了,平時言語舉止沒個分寸,終於惹出事來。


    自己挨打不說,還連累一個丫鬟落得如此境地,說起來也是可憐。


    ……


    寶釵一見探春的表情,就知道她必是無功而返,心中驚訝,沒想到這都能給琮兄弟猜到了。


    探春有些沮喪的說道:“太太說金釧氣性太大,為了一點事就跳井,所以不能再用她,免得再鬧出事情來。


    三哥哥,妹妹真是沒用,這點事都辦不了。”


    賈琮微笑道:“三妹妹這叫什麽話,這事也怪不得你的,據我想也是這麽個結果。”


    其實賈琮方才細細回想思量,大概也推測出這事之所以會鬧的如此大,不外乎就是金釧讓寶玉去拿賈環和彩雲那句話。


    隻有這句話隱含內宅秘事,或許觸動了王夫人內心的陰損和伎倆,雖然這隻是賈琮的推斷,但他相信離事實不遠。


    而兩人其他的話語,並無關太大痛癢,不可能激起王夫人如此大反應。


    所以,以探春的機敏善言,也隻能無功而返,那就很好理解了。


    ……


    一旁的迎春說道:“琮弟憐惜金釧,其實事情也很容易,把她安置到東府做個丫鬟就是了。”


    黛玉卻說道:“這樣辦可是有些不妥,二舅舅對三哥哥最為器重,一向頗有恩義之舉,如今二舅母執意要攆走金釧。


    三哥哥卻把接到東府安置,於二舅舅和二舅母臉麵上就不好看了,多半還會在府上惹出其他閑話,反而不美了。”


    寶釵妙目流轉,看到賈琮並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顯然是讚同黛玉的說法,而且黛玉說得的確在理。


    寶釵見賈琮眉頭微蹙,想來他竟對這個金釧的著落,竟如此在意,以前也沒見他在什麽事上作難過。


    說道:“琮兄弟是個慈悲的,這丫頭是有些可憐,也怪不得你心有憐惜。”


    賈琮說道:“我隻是覺得,金釧口齒雖有些無忌,但並沒有大錯,不該白白毀了名聲和性命,有個妥當的去處過活,也就盡心了。”


    寶釵本就沒覺得賈琮對金釧關照顧念,是因為對方長得標致,便心裏看上了。


    他是個能做大事的,他不是寶玉,不會見了好顏色便沒了尺度,且他屋裏那幾個丫頭,個個如花似玉,那個不比這金釧強。


    如今聽了賈琮這話心中就更明白了,他這話隻是對一個人單純的同情和憐憫。


    想到這些,她的心頭沒來由的一軟。


    想了一想,微笑說道:“其實這事也不太難,且等上幾天,我這邊卻有個穩當的法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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