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榮慶堂。


    賈母已宴請過甄家女眷,並迎送出府,那位甄三姑娘臨走時,還念叨讓迎春幫著她向賈琮求字。


    隻是賈琮突然被傳召入宮,黛玉、迎春、探春等姊妹都心中一直牽掛。


    賈政聽到消息也很是關注,他日常出入工部官衙,知道最近神京官場多有動蕩,推事院四處緝捕官員下監問罪,朝廷內外人心惶惶。


    這個時候賈琮突然被傳召入宮,擔心會生出什麽變故。


    賈母便讓鴛鴦去東府等著,等賈琮回府就到榮慶堂說話。


    賈琮從宮中返回時,已過未時,跟著鴛鴦來了榮慶堂。


    賈政聞訊也到了榮慶堂,黛玉等姊妹便回避到碧紗櫥後等待。


    賈琮進堂後,發現賈母、賈政、王夫人等都在座。


    而派遣一個五品火器司監正,到陪都組建火器司分部,也幾乎和其他司衙完全沒有關係,屬於非常孤立和尋常的火器司內務。


    賈琮對賈母說道:“此處下金陵,隻是火器司例行公務,說是優差也不為過,都是些平順尋常之事,並無風險。”


    賈政連忙問道:“琮哥兒,聖上突然召你入宮,所為何事。”


    二是吏部調配充實考功司官員,聯同戶部、兵部、五軍都督府等衙門,對神京市舶司、金陵衛等有關司衙官員,進行考功論調。


    這樣的一道聖旨,便是想引其他人矚目,或者讓他們聯想到其他什麽東西,似乎都不怎麽容易。


    賈母聽了這話倒是放了心,既然是平順的優差,那便是好事,省的賈琮去金陵又鬧出什麽事,在金陵老親口中又生出什麽不是來。


    這件事曾鬧得賈母很沒麵子,賈母心中還一直記著呢。


    賈母可是沒忘記,上次金陵水監司大案,金陵史家的兩個子弟受牽連入獄,史家人去找賈琮,希望他能出麵救助。


    方才他宮中與嘉昭帝奏對,便提出采取外鬆內緊之法,即便派他入金陵協查案件,明麵上也需淡而化之,盡量不生波瀾。


    賈母問道:“你上次下金陵,不是斷案拿人,就是絞殺東瀛人,連金陵老親也沒少得罪,這次過去不會又折騰出風險吧。”


    神京教坊司琵琶色杜清娘的弟子,教坊司琵琶樂伎鄒敏兒,被禮部下諭派遣至金陵教坊司,選購江南樂女歌伎。


    一是經過推事院偵緝結果,吏部和大理寺八名官員涉及考功舞弊,著即捉拿下獄問罪,審訊後涉及舞弊人員,一律嚴懲。


    在賈琮出宮第二天,這三道聖旨在當日早朝宣詔,沒用多久時間,三道聖旨的內容朝堂內外皆知。


    但她們都是有些見識的閨閣,知道賈琮少年得誌,為人矚目,聖眷正隆,要像寶玉那樣富貴閑散度日,是絕不可能的,總免不了操心奔波。


    而在這三道聖旨之後,其他發生神京城的細枝末節之事,會被人注意到的,其中可能性就更低了。


    便說道:“聖上要在金陵開辦火器司分部,主理火器推廣整訓,招攬沿海西夷格物名士,讓我不日下金陵主理。”


    特命工部火器司監正賈琮,入金陵組建陪都火器司分部,主導江南火器整訓,尋訪西夷格物名士,培植新學交流勾兌。


    隻是在以後的幾天,宮中依次頒發了數道聖旨。


    所以對賈母等人說起此事,自然是輕描淡寫,冠以優差美差之名。


    賈政聽了撫須笑道:“如此便正好,琮哥兒不知要去多長時間,可不要耽擱了明年的春闈。”


    能進火器司的不是業有專精的匠人,就是西夷格物名士,除了賈琮和劉士振之外,火器司中連科舉正統出身的官吏都極少。


    第一道聖旨涉及八名吏部官員入罪,朝野嘩然,並在神京引起不小波瀾。


    ……


    三是金陵為大周陪都,江南六州一府中樞,海貿遠夷聚散之地,為外防海賊倭寇之患,內承格物新學之興。


    因此,火器司事務的獨立性和封閉性很強,幾乎不和其他司衙發生交集。


    第二、第三道聖旨所諭,事項皆在千裏之外的金陵,在神京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隻是麵上也不好多提這事,因為賈母心中有些忌諱,這孫子命數太硬了些,幾月前史哲因抗拒皇帝新政,被奪職罷官,被發配瓊州……。


    可愣是被賈琮拒之門外,連麵都不見,結果一個史家子弟,因酷刑死在錦衣衛大獄,另外一個也被定罪發配。


    雖火器司這兩年名聲不小,但終究是個有些冷僻的匠技衙門。


    或許第二道聖旨傳到金陵會引起些波動,不過相關官衙官吏考功論調,屬於常有的吏治實務,也不算什麽突兀之事。


    當初史家神京七房史哲太太,還特地和賈母哭訴此事,因為那死於獄中的史家子弟,就是七房至親。


    黛玉見賈琮從遼東回來,不過兩月時間,就又要南下金陵公幹,心中有些黯然難舍,迎春和探春等也都悶悶不樂。


    我的寶玉都快過舞象之年,到如今竟還不能進學,這樣下去怎麽得了……。


    最多在金陵官場之上,會上演一出有人歡喜有人憂大戲而已,而對金陵以外的地方,幾乎是毫無影響。


    比如五軍火器營火器兵,這幾日進行整軍,馬上要進行例行換防,一千名火器兵,已分批開拔九邊駐防,遼東火器營老兵將返回神京休整。


    賈琮在乾陽宮與嘉昭帝、顧延魁、韋觀繇等人,就金陵之事奏對商議許久,期間涉及許多謹慎布置,自然不好對人言。


    至於第三道聖旨,在很多人眼裏是最尋常的,說是與人無尤也不為過。


    賈琮笑道:“聖上派我下金陵,並不是常駐,隻將金陵火器司分部架構搭建,諸般事務開始推行,便可返回神京交旨,不過兩月即回。”


    自從那日賈琮出宮之後,除了顧延魁和韋觀繇,無人知道當日賈琮和嘉昭帝,關於稽查金陵要案的奏對內容。


    神京火器工坊突然加緊了營造進度,必須在十日後,完成五門新型紅衣大炮的鑄造,具體用途和去向不詳。


    王夫人聽了心中便扭,這小子還真得皇帝看重,事事都派他出皇差,還每次都不走空,回來多半就升官拿好處,也沒個消停。


    而各官衙不時有中下層官員,收到禮部選調公文,隔三岔五的啟程,向著南方那座大周龍興之都,奔赴他們仕途的新裏程。


    火器司監正賈琮,接到組建陪都火器司分部的聖旨,忙著篩選火器司南下人員,進行各種臨行準備。


    與其他奔赴金陵履新的官員相比,他倒是顯得不緊不慢,因為聖旨未定明確南下日期,隻有妥善相機等諭示,所以行程並不緊急。


    在那些暗湧的波濤之下,這些讓人難以辨識的潛流,他們奔流的方向,都是千裏之外有虎踞龍盤之名的古城。


    ……


    寧榮街,伯爵府,賈琮院。


    夏日風雨交織淅瀝,飛簷翹角之下,青黛色的筒瓦上,雨水千絲萬縷流掛成簾幕,落在階下青石,飛花濺玉般砸碎。


    空氣中飄蕩著,夏日宜人的清涼。


    書房之中,英蓮俏臉嬌美動人,眉頭胭脂點紅,璀璨奪目,正細心研磨古墨,歪著頭看賈琮正在揮毫疾書。


    那位甄三姑娘走的時候,請迎春幫著向賈琮求字,賈琮並沒見過這位女子,不過迎春已應承,他自然不會讓自己二姐落空。


    他提筆寫下開頭兩句: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突然想起迎春說過,那甄三姑娘是個極出色的,雖是閨閣女子,卻有卓然巾幗之氣,氣度舉止很有些不凡。


    而且她還特意和迎春說過,她獨愛賈琮這首臨江仙。


    本來那日甄家太太,還想見一見賈琮,遇上那日他正好入宮,這才沒機會相見。


    關於這位甄三姑娘,在親近老親中有不少傳聞,那日榮慶堂拜會之後,迎春等從老太太那裏聽說了不少。


    她在甄家女兒中行三,卻不是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應嘉的女兒,而是甄應嘉的弟弟甄應泉的嫡女。


    這位甄三姑娘從小品貌出眾,是甄家小輩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幼年時曾入宮陪伴甄老太妃多年,深得老太妃喜愛。


    因為這個原因,甄三姑娘很得家中長輩器重,且從小與一般閨閣女子不同,不喜女紅,博覽群書,胸有錦繡,不輸男兒。


    甚至甄家在金陵不少生意,背後都是這位甄三姑娘在打理,是個非常能幹的女子。


    ……


    賈琮寫完了字,又去拿了裝裱的家夥什,讓英蓮給打下手,親自給這幅字進行裝裱。


    這是他從前世帶過來的家傳本領,做起來非常輕車熟路。


    自從知道賈琮奉旨下金陵公幹,院子裏的氣氛也變得有些不同,所有人變得忙碌起來。


    正房內芷芍穿著淺綠色上衣,淺藍色裏衣,眉翠鬢青,背修腰細,神情清雅恬靜,韻致迷人。


    滿頭秀發隻是整梳成一條辮子,並無任何釵簪,一幅家常隨意打扮。


    她在陸續幫賈琮收拾行裝,因時間還不算緊迫,倒是有不少時間慢慢整理。


    院子的走廊上,一座紅泥小爐中燒著銀霜炭,五兒正蹲在小爐前,用文火燉一盅棗泥白果碧梗粥。


    玉掌中一柄銅勺慢慢在瓷盅中攪拌,甜潤煙暈的白氣騰起,襯的嬌弱俏麗的小臉,異常靈秀動人。


    晴雯在幫賈琮新作件月白軟煙羅長袍,藍色右衽上需要刺繡鑲邊,還要做一條深藍色玉扣腰帶。


    兩年前晴雯和賈琮去過金陵,知道金陵的夏天很是悶熱,這種上等的軟煙羅料子,夏天穿著最是輕巧陰涼。


    滿府的人都知晴雯的女紅針線頂尖,迎春是常給賈琮做衣鞋的,女紅針線精細妥帖,卻還比不上晴雯的針繡燦爛。


    隻是半天的時間,晴雯就在右衽上刺繡出清雅秀美的套紋,整件長袍雖沒做完,卻已有亮人眼目的神采。


    上次賈琮去金陵時,帶了五兒和晴雯同行,也是在那一次,賈琮救了英蓮,找回了芷芍。


    金陵對她們每一個來說,都有特殊的意義。


    等到賈琮將剛寫的字裝裱好,又找了一個錦盒裝了,打了雨傘便去了迎春院。


    ……


    賈琮剛進迎春院,在正屋外的連廊中,發現繡橘和黛玉的丫鬟雪雁在說話,便知道黛玉也在這裏。


    進了屋子,果然見迎春和黛玉正在對弈。


    黛玉好琴好棋,園中姊妹之中,除了賈琮之外,經常和迎春對弈的便是黛玉。


    迎春見他進了,笑道:“琮弟手上拿的什麽東西?”


    賈琮笑道:“那位甄三姑娘和二姐求字,我剛寫裱好了,改日二姐讓人送去。”


    黛玉放下棋子,接過賈琮手中錦盒,取出那副字細細欣賞,笑道:“三哥哥的字越發老辣,怎麽就寫這麽好了,明兒也給我寫個帖子。”


    賈琮微笑道:“這有什麽值當的,妹妹想要我寫字,多少我都寫給你。”


    黛玉聽了這話,抿嘴微微一笑,重新把那副字收好,放進了錦盒。


    迎春說道:“琮弟,過些日子伱就要下金陵,我和老太太說過,到時候接林妹妹和三妹妹到東府住,可以陪陪我呢。”


    賈琮說道:“那敢情好,不然我出門了,二姐姐一個人也無聊,我這就讓人把兩位妹妹的院子清掃,日常用的東西也要歸置。”


    迎春笑道:“這些事情,哪裏能讓你們爺們操心,中午我就吩咐下去了。”


    三人又說了些閑話,外麵的雨一直沒停,天色變得有些昏暗,黛玉便要回府,迎春讓府上的婆子丫鬟送黛玉回去。


    賈琮卻說不用麻煩,自己送黛玉回西府就成,又讓雪雁打著一盞明瓦的燈籠,在前麵照路,自己打傘和黛玉在後麵跟著。


    迎春走到院門口,看著賈琮和黛玉撐傘同行,在雨幕之中漸漸遠去,前頭明瓦燈籠的光芒,將兩人的身影映在雨水潤澤的路麵上。


    迎春有些會心的微微一笑,便回了院子。


    似乎有一種異樣的默契,雨中的兩個人都放慢了腳步。


    黛玉突然說道:“三哥哥,你那日可巧入宮了,不然就能見到那位甄三姑娘了,可是個妙人,生得是極好的,你沒見到可惜了。”


    賈琮笑道:“人家是外家未出閣的姑娘,怎麽能讓我見到了。”


    “那可不然,那位甄家太太讓老太太叫你來見,你如在家,必定就見到了,你現在名聲在外,可是稀罕得很呢。”


    賈琮笑道:“果然是生的極好。”


    黛玉有些吃味,說道:“這還有假,姊妹們都見了,果然是個極好的,哼,你這次去金陵公幹,說不得就見到了,說不定人家稀罕你。


    不然她家太太怎麽不見寶玉,單單要見你。”


    雨幕中光線昏沉,隻有雪雁手中明瓦燈籠,透著瑩黃通明的光芒。


    賈琮回頭看了眼黛玉,聞到一縷醉人的女兒香味兒,見她的臉龐映在燈光中,嬌美無暇,膚光瑩潤,皎皎如月,如真似幻,不可方物。


    便逗她道:“除非她生成妹妹這般摸樣,不然那裏算什麽極好,還不羞死。”


    黛玉俏臉一紅,心裏卻有甜意,微嗔道:“三哥哥現在也油嘴滑舌,就知道哄人,我可不聽你的鬼話。”


    賈琮微笑道:“我說的可是真心話,天底下比妹妹生得還好的,還真是沒見過,再加上姊妹從小一起長大的,更找不到第二樁了。”


    黛玉妙目流轉,回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雖知道你說好話哄人,不過我愛聽,就盼你以後,別忘了今日之言,我就心滿意足。”


    黛玉又歎道:“我也好些年沒見父親了,要是能跟著三哥哥一起回南就好了,可惜你做的是京官,一時的皇差,總還要返回神京。”


    話語中頗有遺憾不平,此時雨幕漸漸變得有些密集,將黛玉後麵的話,遮蔽得有些模糊不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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