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榮慶堂。


    抱琴說道:“大姑娘知道老太太下月生辰,給老太太縫製一件翡翠團錦抹額,一件貢緞雲紋百壽短褂,以賀福壽。”


    賈母臉有喜色,連忙讓鴛鴦收了抱琴手中壽禮的包裹。


    自己大孫女入宮多年,一旦得了機緣,還是不忘向自己盡孝,讓賈母心中感懷。


    畢竟是從小在自己身邊帶大的孫女,想來把她送入宮中多年,至今孤零深宮,也沒個結果,賈母心中也有些後悔。


    抱琴又說道:“姑娘還說老太太寬愛睿智,後輩才得餘慶之福,才能出琮三爺這樣頂門立戶的出眾子弟。


    姑娘還請老太太多降慈恩,多予愛護,三爺將來定是重振聲望家業之人。”


    賈母聽了這話,微微一愣,稍微一想,便明白了這話的意思,自己大孫女極其看重這小子的本事,將他看做賈家的未來。


    這番話語中對自己這祖母隱有勸解之意,也算是用心良苦。


    當日在宮中,元春曾和抱琴說過,三爺言語中對林姑娘極為顧念,他們如能得成佳偶,對榮國賈家的將來大有裨益。


    賈母等見了迎春舉動,也一臉意外,自己這二孫女以往是個木頭性子,針戳了都不知喊疼,平日也是沉默寡言的。


    探春心思敏銳,看出抱琴的心思,說道:“抱琴姐姐,這位是林姐姐,老太太的外孫女。”


    當日元春和抱琴說過,這幾年老太太入宮朝拜,元春見過幾麵,老太太幾次提起林姑娘和寶二爺,顯而易見有婚配之念。


    如今這林姑娘提到三爺時,眉梢眼角便生喜意,還是自己姑娘智慧明銳,當日就憑三爺隻言片語,就能猜得半分不差。


    鑫春號但凡出了新的貨樣,泓秀和可卿都寄來不少給賈琮,讓他自用或送家中姊妹,如今東府還放了不少。


    在賈母的心中,幾個孫女裏麵,除了大孫女元春,她最看重就是三丫頭探春,覺得她爽利能幹,有幾分自己未出閣時的摸樣。


    賈母聽了這話,心中暗自點頭,大孫女是個識大體的,心中並不隻有血脈親疏,懂得懷柔家中成氣候的兄弟,將來也是能成事的。


    因此,姑娘輕易不敢把三爺和林姑娘的事說破,擔心老太太反對,多生枝節,反而做出禍事。


    當初,元春要做兩件錦袍,送給兩個弟弟,抱琴自告奮勇做了賈琮那件,說是那日她給賈琮更衣,清楚他的衣幅尺寸。


    迎春微笑道:“抱琴姐姐,這些是鑫春號出的香水和胰子,兩匹緞子也蘇繡新花色,請姐姐帶給大姐姐,自用或賞人都是好的。”


    有時探春也會過來幫她,如今迎春做起這些宅門庶務,已變得輕車熟路。


    她也清楚自己要陪姑娘長居深宮,早絕了其他念想,隻是如今到賈府送禮,順便見上一麵也是好的。


    ……


    元春給自己的親弟寶玉做衣,那也是應有之義,沒想到還會細心顧及到賈琮。


    元春隻是笑笑,也不多說,隻讓她用心去做。


    一旁黛玉說道:“三哥,上午去了城北火器司上衙,隻怕下值要晚些了。”


    抱琴又說道:我和大姑娘還縫製了兩件錦袍,是送給寶二爺和琮三爺的,不知……琮三爺可在府上?”


    如今聽探春說這位就是林姑娘,心中多少有些恍然。


    自從迎春搬去了東府,賈琮就做了甩手掌櫃,內宅一應事務都扔給這姐姐管,剛開始迎春還有些生疏。


    摸索幾個月下來,對家宅庶務漸漸熟絡起來,東府偶爾會有賈琮同窗和同僚到訪,也都是迎春安排下人接待應付。


    抱琴一聽這話,心中很是失望,滿懷黯然。


    對於二丫頭迎春,賈母一直以來都是有些忽視的。


    如今賈家能有這個能為,除了琮三爺之外,再無他人。


    隻是她不認識黛玉,不禁多看了她幾眼。


    隻有林姑娘這樣的人物,才能真正配得上他。


    抱琴送了壽禮,因宮中規矩嚴謹,幾時出幾刻回,都會登記入冊,所以並不好久留。


    其實抱琴一進入榮慶堂,便已注意到黛玉,因為迎春和探春她小時候都見過,多半都認得出來。


    這位林姑娘生得如此得意,也怪不得三爺心心念念,在宮中和姑娘閑聊家事,在姑娘麵前才不知覺露了口風。


    沒過一會兒,繡橘便從東府回來,帶回四瓶上等水玉香水,兩個精美木盒的香花胰子,兩匹上等的蘇繡緞子。


    那日她為賈琮解衣更袍,言笑無忌,落印心中,從此念念難忘。


    抱琴深知自己姑娘雖是閨閣,心中卻裝著家宅安寧長久之念,希望家中兄弟能支撐家門,庇佑族人。


    王夫人聽了這話,心中卻有幾分不快,女兒這是看重那小子,竟把他和寶玉相提並論,她怎麽不想一想,寶玉才是她正經的親兄弟。


    好在她本就是內斂耐心的性子,認真做一件事,便有足夠耐心,從不會怕麻煩,不然也不會在區區棋盤上,孜孜不倦,樂而不疲。


    這件錦袍花了她許多心思,一針一線極盡周到妥帖。


    賈母和王夫人聽說元春給寶玉和賈琮,各做了一件錦袍,心情各自不同。


    抱琴在宮中多年,陪著元春枯守度日,除了宮女和內官,極少見到其他外人。


    這去東府才住了幾個月,就變得這般剔透靈巧起來,應答禮數如此周到妥帖,真像變了個人一樣。


    唯獨黛玉是陌生的,又是生得這般天下少有的顏色,自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迎春請抱琴稍坐片刻,讓人帶那內侍入偏廳吃茶,又對繡橘仔細吩咐了幾句。


    隻是賈母心中一直遺憾,可惜了自己的寶玉,隻要有那小子一半厲害,用得著他姐姐和自己說這樣的話。


    今天外客在場,大孫女派人從宮中送來壽禮,一些迎送禮數,自己還沒想到,這一向靦腆的二孫女,卻先替自己想到了。


    且做出來的事情,又細膩又親切,還真讓賈母對迎春刮目相看。


    賈母看這光景,自己這二孫女竟是當了那小子的家,可見當初自己同意她去東府過,是極有道理的事情。


    賈母卻不知道,賈琮曾幾次和迎春提起,自己在宮中和元春見麵說話的事,言語中對大姐姐很是欣賞。


    如今大姐從宮中特地送了錦袍給賈琮,迎春這個親姐姐,自然是要表示謝意,且她估摸琮弟必定也喜歡自己這麽做。


    ……


    賈母更沒想過,迎春原來的性格木訥老實,是自幼喪母,父親不聞不問,以至常年冷落孤清,長久壓抑造成的。


    可當一個人心中真正有了牽掛,有了需要擔當的責任,強大的內驅力使然,會讓她的言行舉止出現很大變化。


    四年前賈琮搬入西府,因為血脈之親,也因為同病相憐,更因賈琮對她一貫的親近愛護。


    迎春為了這弟弟,歸置衣履,算計寒暖,無微不至,從那時起賈琮便成她心中最大的寄托和依靠。


    迎春知道這兄弟日常除了讀書,便是上衙,平時也舍得花時間陪她說話下棋,哄她開心。


    但自立府以來,唯獨對府上家常庶務興致缺缺。


    她這個做姐姐的自然要代勞,好在這些事不是什麽難的,她也不是生來愚笨,多花些心思留意就能做成。


    抱琴接了繡橘手中的禮,連忙向迎春道謝。


    抱琴八年前離開賈府時,那時迎春年紀幼小,還看不出性子,她還以為二小姐本就是細心妥帖之人。


    甚至還覺得,這大概就是自己姑娘說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道理,三爺是個厲害的,連他這親姐姐也是個細心能幹的。


    王夫人和王熙鳳等見了迎春這種氣象,都很是驚訝,不過她們沒想得太多,隻覺大概是迎春年紀漸長,竟突然開了竅,懂了人情世故。


    座中隻有探春想法卻不一樣,她隻是覺得,她的三哥哥實在太過神奇,再沒見過這樣的姐弟倆。


    二姐姐以往隻要遇到與三哥哥相關的事,便會一下子變得聰明,像是換了個人。


    如今做了東府的長小姐,日日與三哥哥相守,潛移默化,變得愈發妥帖能幹起來,竟有了幾分鳳嫂子那樣當家娘子的風範。


    ……


    這邊抱琴送過壽禮,便要告辭回宮,賈母讓迎春、黛玉、探春親自送到二門口。


    又讓林之孝家在西角門備了王夫人的車馬,送抱琴回宮。


    一直在座的城陽侯徐氏和她未出閣的三小姐,目睹抱琴送壽禮的全過程。


    賈家那位大小姐入宮八年,從豆蔻年華熬成雙十之齡,卻依舊默默無聞,神京各大勳貴之家,幾乎無人不知。


    惋惜者有之,嘲笑者有之,漠視者也不少。


    其實這種情況,也並不算罕見,四王八公之家的嫡女,侍選入宮多年,一直波瀾不驚,又不是元春一人。


    帝王之家無家事,皇帝要寵幸那個女子,要那個女子侍寢,扯淡起來滿滿都是古怪的勢力平衡,想想都是惡心。


    再加上當今聖上對女色不是熾烈之人,那些企圖賣女求榮,扭轉頹勢的舊勳,多半都是做了肉包子打狗之事。


    可城陽侯徐氏剛才卻親耳聽到,賈家的大小姐突然得皇後的看重,連出宮送壽禮這種有悖宮規之事,都額外賜了恩典。


    其原因不外乎賈家威遠伯,軍功卓著,才能卓絕,讓當今聖上賞識,皇後這才推恩於賈家那位宮中女史,以示籠絡。


    這位年輕的威遠伯聖眷之隆,居然到了這程度,說不得哪天,聖上便因此寵幸了這賈女史……。


    賈家的一門雙爵,莫非還要再添一個皇妃,雖然這想法顯得有些匪夷所思。


    但是賈家這位兒郎,年未弱冠,便以掃平女真之功而封爵,豈非匪夷所思之事,就算再發生一樁,好像也並不是不可能。


    這讓城陽侯徐氏心中愈發震撼,不自覺看了眼自己豆蔻清秀的女兒一眼。


    本來聽說是她是想告辭的,此刻屁股像黏在了椅子上,又陪著賈母說了不少貼心話。


    而黛玉、迎春、探春送走了抱琴,便沒再回榮慶堂,徑自回了東府。


    雖然她們各自身份不同,但似乎都有同樣心思,看不慣有人隨意推銷女子給賈琮。


    ……


    神京北城郊,火器司營造工坊。


    這幾日賈琮和劉士振、瑪德侖等人,忙著調試新式火炮標尺精度。


    因嘉昭帝下了秘旨,調撥五門改進型紅衣大炮,裝備鬆江與蘇州沿海關隘。


    因近半年時間,這些地方常有倭寇沿入海口西進襲擾。


    以眼下的鍛造技藝,火炮模具熔煉出爐後,需經大量手工打磨調整工作,才能使火炮的發射精度到達預想效果。


    而五門改進型紅衣火炮使用的彈丸子藥,對照當初試發效果,再經過兩輪測試定型,才能進行大量儲備營造。


    營造儲備的炮彈數量,必須能滿足每炮最少五十彈連射,才能保證火炮運送抵達的正常使用。


    眼下五軍營正在進行例行兵力換防,等到人員換防完成後,將會抽調五百名五軍營士兵,將火炮押送至金陵。


    火炮教習瑪德侖將全程隨行,火炮運送到金陵之後,再由鬆江衛和蘇州衛派兵接收火炮。


    等到這批火炮被起運出京,賈琮手頭的事也算忙完,隨後才會啟程下金陵。


    ……


    自從他接到下金陵公幹的聖旨,神京之中也有人對皇帝突發奇想,組建陪都火器司分部,覺得有些突兀和蹊蹺。


    神京和金陵兩地的勾連千絲萬縷,推事院雖然拔除了他們認為可疑的釘子。


    但是依然存在有心之人,會把近期與金陵相關的人和事,與轟動金陵的周正陽大案相聯係。


    但這些人注意到賈琮不緊不慢,在火器工坊潛心進行火器營造調試,對下金陵出皇差之事毫無緊迫之感,而宮中也全無催促之意。


    這一切跡象都說明,此次賈琮下金陵興辦火器司分部,不過是聖上有些心血來潮。


    而且,近期鬆江近海之地,常有海盜倭寇襲擾,或許聖上是想未雨綢繆,預以火器之力加強沿海防禦。


    在宮中聖旨頒下的第十天,吏部篩選前往金陵各官衙輪調的官員,已經全部分批南下。


    火器工坊中突然傳出消息,神京連日陰雨,工坊儲備火藥大麵積受潮,使火炮營造進度受阻……。


    而火器司監正賈琮,依然三天兩天往火器工坊跑,顯得十分忙碌,無暇顧及他事。


    而那些曾對他予以關注的人,甚至是他自己本人,好像都淡忘了需要下金陵辦皇差這件事。


    ……


    神京北向三十裏,一隻五百人的騎隊,正行進在雨聲淅瀝的叢林中,隊伍中還有五六輛大車,被防雨油布遮蔽得嚴嚴實實。


    而這五百人騎隊主要由三人帶領,這三人都是賈琮的熟人。


    遼東火器營千總魏勇胄,把總郭誌貴,隊正蔣小六。


    十天前他們收到五軍營調令,讓他們帶領麾下五百火器兵,返回神京修整輪換。


    在一番日夜兼程之下,今天終於開進到距離神京三十裏的地方。


    就在五百騎對即將走出叢林,前方雨幕之中突然有兩騎飛馳而來,看服飾一人是五軍營傳令官,另一人卻是司衙官吏。


    其中那位五軍營傳令官還是魏勇胄的同僚


    兩騎飛奔到隊伍前下麵,那司衙官吏喝道:“在下兵部職方司主事王方維,奉聖諭與尚書令,行調兵之事,請將兵之人出示兵符。”


    魏勇胄聽了這話神情淩然,連忙取出懸掛在脖子的一半魚符,與王方維手上的另一半魚符,合二為一,互證身份。


    王方維隨即取出兵部調令文牘,五軍營傳令官取出軍營調動書函,三人將兩份文牘校對一致,並由魏勇胄簽字畫押。


    魏勇胄對調令的內容,凝視片刻,目光之中難掩詫異,略微定了定神,便揮手呼喝,重新調整隊列。


    五百人的騎隊,包括隨行的五六輛大車,立刻調整行進方向,遠遠繞過神京城,往南下的方向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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