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濤滾滾,天際遼闊,一艘雙帆航船正迎風劈浪。


    船頭一對少年男女,迎風眺望,觀覽江景,相對笑言。


    男子長身玉立,俊秀軒朗,女子妍麗窈窕,俏美動人。


    賈琮和芷芍離開林家後,並沒上停靠在瓜州渡的官船。


    讓江流帶著十五名火槍兵護衛,先行乘坐官船至金陵。


    而他在距離渡口不遠的上遊,花了一些功夫,找到一戶熟悉水道的船家夫婦,重金包租了他的雙帆民船。


    賈琮和芷芍兩人,輕裝簡從,乘了那艘商船去姑蘇。


    這兩夫婦都是姑蘇人,常年在揚州姑蘇兩地水道跑船,也正好和賈琮和芷芍來往行程合得上。


    揚州和姑蘇本有直線最近的水道可抵達,但據這本地船家說,那些水域太靠近入海口,而近兩年常有倭寇沿海口襲擾。


    為了行船安全,需繞一些遠路,從瓜州古渡出發,逆流而上過鎮江、常州,再順流至姑蘇界內靠岸,如此路途才最妥當。


    賈琮怕芷芍吹多了江風受涼,兩人便相攜進了船艙,到了中午時分,鄭小海老婆燒了幾碟剛上網的魚蝦,還有剛出鍋的黃米飯。


    臉上卻生出燦若明霞的笑容:“要是真如三爺所說,那就太好了,師傅年事已高,我也好能常常在身邊看顧。


    賈琮見芷芍眉眼含笑,心情顯得很好,知道她馬上要見到師傅師姐,心中必定歡喜。


    他們每日都會分派船隻,在各段江麵巡邏,會對來往船隻進行盤查,順便從客人身上搜刮些好處,公子和夫人看著都是這樣體麵的人。


    兩人用完飯,鄭小海老婆過來收拾了碗筷,便笑著出了船艙,她見兩人品貌出眾,舉止親昵,隻當他們是對小夫妻,也不再進去打擾。


    ……


    雖然水無常勢,但必會向低窪處匯聚。


    賈琮笑著道謝,這對船家夫婦心地倒是不錯,自己雇傭了他們的船,還懂得幫自己回避麻煩。


    這一路水途之中,鄭小海夫婦將船駕得十分順暢,避開了江流中所有阻礙,隻是沿途不知什麽緣故停靠了四次。


    笑道:“當初修善師太便是從神京返回途中,才在鎏陽河救了你,她既去過一次,再去一次神京,也不算奇怪。”


    賈琮微笑:“估計兩個月時間足夠,是不是覺得時間短了,不夠陪你師傅師姐的?”


    賈琮突然笑道:“你不用瞎想,以後你師傅師姐都會來神京,所以這次見過麵後,以後時時相見也是容易的。”


    賈琮回想起方才幾次鄭小海幾次靠岸,當時附近水域的確出現快船,而且還懸掛了大周軍旗。


    而這些所謂的倭寇海盜,真正來自東瀛的落魄武士,隻是占其中一小部分,另外大部分都是漢人。


    當初他經曆一番波折,才在蟠香寺找到芷芍,其中又經曆生死風險,才讓前塵盡空的芷芍,重新一心一意跟了自己。


    雖然不如在家中飲食精美,但也是鮮香風味,別有意趣。


    在這些海政繁茂州府,沿海流竄而至的倭寇,這兩年猶如野火,漸生熾烈。


    兩淮之地,因為天災,民生雕敝,催生鹽治之患。


    而目視極遠的江岸,隱約能看到,每隔一段江岸,就有衛所望樓高聳,警戒瞭望江麵。


    或為生存,或為掠奪他人財富,才與倭寇苟合在一起。


    閩浙數州,豪強兼並,大批農戶失地,耕種不能供其溫飽。


    ……


    芷芍一臉疑惑:“師傅和師姐怎麽會來神京,他們以前從沒和我說過的,三爺怎麽知道?”


    那船老大叫鄭小海,不到四十的年紀,兩夫婦在這片水域上跑了二十多年,哪個地方有潛流,哪個地方水下有暗礁,了如指掌。


    還借此方便客商,拉攏生意,也算個老成有心之人,不禁多看了那神態憨厚的鄭小海幾眼。


    但是同時,大周三地市舶司推行海政國策,沿海數州海貿之業發達,銀流聚集,又造就出無數洋商富賈。


    芷芍問道:“三爺,你這次在金陵辦皇差,需要多久時間才回神京。”


    賈琮和芷芍都不趕時間,自然並無異議。


    賈琮好奇問起,鄭小海的老婆笑道:“公子你有所不知,這一帶沿江有朝廷幾個衛所守護,為了提防倭寇海盜入侵。


    如今,在芷芍記憶中最重要的部分,除了賈琮之外,便是救助陪伴數年的修善師太和妙玉,他們是她在世上最在意的人。


    賈琮既入金陵辦事,就很有必要了解金陵周邊相關信息,如果他大張旗鼓的坐官船遊蕩,能看到和能聽到的,必定會十分有限。


    此次嘉昭帝征調五門新型紅衣大炮,列裝蘇州衛和鬆江衛,就是為強化穩固江防製敵之力。


    鄭小海驅使船隻停靠了幾次,似乎回避了幾次巡查兵船,而後的水路便順暢起來。


    又出了這麽多銀子雇我們的船,我當家的不想公子吃虧,所以才停了幾次船,剛好都是掐準時候躲過兵船巡查。”


    這些人大都是沿海地帶生計困乏、走投無路的農戶,或者好逸惡勞的市井凶頑。


    芷芍聽了這話,有些半信半疑。


    隻是,一個常年跑船的民戶,對沿江衛所水軍動向,如此了然於胸。


    芷芍回道:“其實神京和姑蘇離了這麽遠,這次能跟三爺回來,還能陪師傅這麽長時間,已經很難得了,隻是師傅的病不知怎樣了。”


    賈琮聽出她言語之中,隱含遺憾和擔憂。


    賈琮在出發之前,就已得知近年常有倭寇海盜沿江襲擾,沿途的鬆江衛、蘇州衛都曾與倭寇屢次交鋒。


    賈琮自然不好說,自己如何得知的真實原因。


    師傅精通先天神數,她說我命中有難,還說三爺氣數貴重,是化劫之人,女蘿寄鬆柏,此後都可否極泰來……。”


    芷芍說到這些,突然想到出門之前,賈琮帶著她和英蓮,一起給老太太拜壽,俏臉一陣生紅。


    她在賈府兩年,自然知道府上爺們的規矩,能跟著賈琮給老太太拜壽,到底是意味什麽。


    賈琮和五兒都告訴她,自己是從小服侍賈琮長大的丫鬟,雖然她已記不清楚,但隻要能守在一起,這些又有什麽打緊的。


    賈琮笑道:“修善師太精通先天神數,定是沒錯的,她說我能保你否極泰來,一生平安,那便是算的極準的。”


    芷芍情不自禁靠在他肩頭,心中恬靜安樂,微笑道:“我也覺得師傅算的很準。”


    外頭江濤起伏搖動,船艙內一片和逸溫馨。


    ……


    姑蘇,玄墓山,蟠香寺。


    蟠香寺內院一牆之隔的地方,有四五處空置的小院子,這些也都是蟠香寺的廟產。


    最東側的一所小院,這兩年卻是一直空著,附近的人都知道,兩年前這院子發生過血案,所以讓人忌諱,一直沒有人來租。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這兩年氣候愈發異常,天災頻發,田地收成荒蕪,世道也不太景氣。


    庶民百姓的日子緊巴,姑蘇又是江南大城,生計耗費不低,很多來姑蘇討生活的人口,紛紛歸鄉,房宅本就沒前兩年容易出租。


    今天這院子卻來了兩個人。


    一個是戴妙常髻的蓄發女尼。


    另一個是位十三四歲的少女,身材苗條娉婷,容顏清雅秀麗,一身布衣衫裙,雖潔淨無塵,卻洗得有些發舊。


    看著不過豆蔻之年,不過行動舉止,已有一股端雅穩妥。


    這兩人進了院子,卻是帶了清水、粗布、笤帚等物,開始打掃起這空置許久的院子。


    那少女問道:“妙玉姐姐,靜慧姐姐上次來信,說什麽時候會到呢?”


    妙玉拿著笤帚,正不緊不慢清掃院子裏的落葉,僧衣袍袖甩動,在風中微微鼓起,有一種別樣的輕盈。


    回道:“靜慧說他們八月初二動身,按時間算,也就這一兩天就能到吧。”


    那少女說道:“賈公子那年金陵做了兩首好詞,這兩年再沒聽到有什麽新作,倒是可惜了。”


    妙玉依舊掃著落葉,說道:“他這兩年時間,不是科舉,便是做什麽火器,還去遼東從軍作戰,看來也沒什麽閑情作詞了。”


    那少女笑道:“賈公子這兩年做什麽,妙玉姐姐倒是記得清楚,你不是原來不喜歡他嗎?如今卻為他打掃房舍,讓他回來好住。”


    如果換了另外一個人,說這樣唐突的話,妙玉多半是要惱了。


    可這少女卻是不同的,她性子恬靜淡泊,和妙玉一向投契,妙玉教她讀書寫字,誦經閱卷,閑時也看她做針繡女紅,描圖畫樣。


    在妙玉的同齡閨閣女伴,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她的師妹靜慧,另一個就是這少女,所以對方一句玩笑話,她並不會放心上。


    妙玉自幼枯居佛寺,與青燈古佛為伴,少經曆世俗,性子本就放誕詭僻。


    她覺得你好了,你便是言行有些過頭,她也能坦然受之。


    她如覺得你不好,便是你禮數何等周到,她也覺得你粗鄙嫌惡。


    妙玉停下手中的笤帚,拿起一塊粗布打濕,去擦拭門上的灰塵,纖指突然觸碰到門上一個孔洞。


    當年靜慧曾告訴過她,那是被袖箭踹射出來的,那次賈琮幫靜慧擋了一箭,救了靜慧的性命,想到這些,她心中不由生出感觸。


    說道:“他這人雖然有些討厭,但他是靜慧的良人,靜慧要一輩子跟他。


    如今他送靜慧回來看師傅,也是一番好意,我總要替師傅盡些禮數,也是全了靜慧的體麵。”


    那少女笑道:“能得妙玉姐姐這樣的人物,以禮相待,賈公子也算是好的了。”


    妙玉微笑道:“你一口一個賈公子,未免見外,我聽你說過,你的姑媽嫁給榮國府長房續弦,便是賈琮的嫡母。


    論起親眷關係,他可是你表兄。”


    那少女聽了妙玉這話,臉色神情卻是微微一愣,妙目流波,不知想到了什麽。


    ……


    這少女便是邢岫煙,兩年前賈琮在蟠香寺尋找芷芍時,就曾和她相識。


    當年,崔博望為報兄弟崔博亮之仇,意欲對賈琮不利。


    他裝扮成貨郎,在蟠香寺附近向年幼的邢岫煙打聽消息,還把一朵價值二十文的絹花,七文錢就賣給了邢岫煙。


    邢岫煙遇到賈琮說起這事,才讓賈琮心生警惕並躲過刺殺。


    那時她還未脫稚氣,隻是女孩兒長得早,這兩年時間,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更添秀妍風姿。


    邢家上一輩子就厲害了一個邢夫人,邢岫煙的父親邢忠是個懶散無能之人,年過四十還是一事無成,居無定所,隻能混個溫飽。


    他們一家租賃蟠香寺的房子,已經有七八年的時間,因此邢秀煙從小就和妙玉相處,又是半師半徒的情誼,關係十分親近。


    那邢忠懶散無能,常受他婆娘嫌棄埋怨,邢岫煙自小就常見父母,因為一文半錢的小事,相互爭吵不休,讓她苦不堪言。


    所以常常會跑到蟠香寺找妙玉說話,躲躲清靜,來往次數多了,妙玉喜歡她淡泊自處的性子,連修善師太也看重這有慧根的女孩。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也比富人的孩子,更加早知事,會惜福。


    邢岫煙看重自己和蟠香寺的緣法,她文靜聰慧,無欲無求,從妙玉那學得詩書文事,禪經佛理。


    空閑時便幫寺裏的女尼做一些針線活計,雖然家中困乏難堪,她自己卻也過得安貧樂道,平淡從容。


    自從芷芍跟著賈琮回了神京,古寺空寂,妙玉和邢岫煙更加親近,邢岫煙甚至常常都住在寺裏,和妙玉日常作伴,也好不去聽父母每日爭吵。


    邢忠夫婦自然毫不在意,甚至巴不得這女兒都住在廟裏,還能給家裏省些米糧錢。


    也幸虧邢岫煙有了蟠香寺的淵源,不然以邢忠夫婦的困頓貪鄙,怎麽都不會花錢讓女兒讀書寫字。


    邢岫煙最後隻能長成個腹內草莽的漂亮女子。


    ……


    隻是聽妙玉說賈琮和自己為表親,她心中卻有些不自然,這兩年賈琮名傳天下,他的家世傳聞,自然也在坊間廣為流傳。


    關於自己那位姑母的話頭,可都很不好聽的。


    神情鬱鬱說道:“妙玉姐姐久在寺中,可能聽到外頭的話不多。


    我那姑媽雖是賈公子的嫡母,外頭人都說賈公子幼小便受她苛待,兩人全無母子之義。


    以前我不知道賈公子的身份,他必定也不清楚我的出身來曆,若知我是姑母的侄女,還不定怎麽漠視我呢。”


    這兩年妙玉因芷芍的原因,對賈琮的事多有留心,並不像邢岫煙說得,都沒聽過過外頭那些傳言,而且對那些傳聞還很清楚。


    不然她剛才怎麽對賈琮這兩年的行徑,如數家珍說得明白。


    “你也不用多想,他這人雖有些討厭,但看著不是狹隘之人,你姑媽和你是兩回事,怎能相提並論,你又從沒得罪過她。


    這人能做那等詩詞,能博解元之榮,多少是個有胸襟的,據我看並不會如此淺薄,無辜遷怒於你。”


    邢岫煙聽了這話,心情有些明朗起來,當年在蟠香寺認識賈琮,那時雖年紀小,但已通曉詩書,對賈琮的卓異文采,很是羨慕。


    如果因為自己姑媽的原因,被這樣一個人物厭棄鄙視,多少是件難堪的事情。


    轉而又想到,妙玉姐姐開頭閉口就說表哥討厭,不過是傷心他帶走了靜慧姐姐,其實對他還是蠻關注的,甚至還會為他說話。


    不然剛才也不會這麽開解自己,隻是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罷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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