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像?那自然是……”弱水沉簫思索片刻,“氣質。”


    氣質??!!


    秦四喜看一眼藺無執,又把鵝的頭扳過來看自己:“你覺得像麽?”


    鵝搖頭。


    瞥見樓下那個女人還在看自己,鵝小小退了兩步,低低“嘎”了一聲。


    戲夢樓下,有人大聲說:“藺無執,你青竹道院幾時成了北洲霸主,屠戮十七個宗門你簡直是入了魔道!”


    那人是個元嬰修士,穿著一身綠色的紗裙,秦四喜還記得他之前參加了琴技的比鬥。


    彈得鵝都想捂耳朵。


    手持法器,叫嚷之人飛到了半空,在人群中精準找到了宗佑:“宗劍首!北洲十七門,今日被青竹道院和戲夢仙都聯手所破,數百修士身死道消,此等惡事,九陵界萬年來聞所未聞,還請宗劍首援手,為我北洲主持公道!”


    第五鴻連忙看向宗佑。


    滄海神尊現在可是和弱水沉簫坐在一處,要是宗佑在這個時候擺出一副濟度齋劍首要主持公道的架勢,說不定就要再得罪了滄海神尊。


    哎呀,他想看宗佑比他還倒黴,可自己要是被遷怒了又該如何?


    那邊兒第五鴻還在心裏轉著那八百個心思,宗佑已經直截了當地說:“若販賣爐鼎一事為真,這些人死有餘辜。”


    那人急了:“宗劍首!你怎能助紂為虐?看看這滿地殘肢,北洲這十七宗門素日裏都是懲惡揚善守心修行的仁善修士……”


    宗佑看向藺無執,抬手行了一禮:


    “藺掌院,你說北洲十七宗門參與買賣爐鼎,可有實據?”


    “我既然說了他們將人賣去做爐鼎,那自然是有證據的。”


    藺無執一抬手,一個高高壯壯一臉憨厚的姑娘就舉起了手裏的厚冊子。


    “這五十多年,俺們師祖帶著俺們尋訪整個北洲還沒入道的姑娘,凡是有水靈根的,俺們都登記造冊,還在她們身上都點了黑舌蘭的花粉。虛無山的黑舌蘭俺們這一百多年沒有往外傳出去一朵,可是俺們去了南洲和東洲的師叔和師姐都用黑齒蜂找到了被俺們點了花粉的姑娘,還有的隻是找到了墓。五十年,找到了一百三十九人,還有七十二座墳。”


    黑舌蘭是虛無山特產,花粉無色無味,隻有黑齒蜂能找到黑舌蘭的花粉,不管是隔著多少年,又或者那人經曆了怎樣的水火摧折。


    青竹道院的女修們行走天下引雷煉體,是一件極危險的事,這看起來無用的黑舌蘭隻有一個作用,就是讓青竹道院的修士們找到自己死在外麵的同門。


    黑舌蘭的花瓣,是她們的歸鄉憑證。


    弱水沉簫講解的聲音極輕極緩:“為了查清此事,搜集證據,這百年間新入門的道院弟子都沒有黑舌蘭,年紀輕輕死在外麵的,真正是魂散他鄉。”


    秦四喜和鵝都默然。


    “一樁樁,一件件,救出來的人、救不出來的人,俺們師叔和師姐都記下來咧,恁光知道這些什麽掌門、什麽齋主的死了,他們都是體麵人,難道旁人就不是人了?你們知道俺們道院死了多少人嗎?被外頭邪修害死的,被這些人害死的,還有、還有被人冤枉死的,俺們都不知道她們死在了哪兒!”


    大概是想到了那些再也不能見到的同門,壯壯的小姑娘眼睛紅了,她抹了一把眼睛,臉上的淚卻更多了。


    “俺青庭師姐為了救人死了,她救了十七個被賣去了西洲的姑娘,她自己卻沒回來,你們知道嗎?!”


    一隻厚實的手撫在了她的頭頂,藺無執無奈地笑了笑:“讓你說證據,你哭什麽。”


    “嗚嗚嗚!師祖,俺委屈。”


    “你哭了,這些人就信了嗎?”藺無執搖頭,她重新看向宗佑。


    “宗劍首,青竹道院從各處救回了被賣作爐鼎的姑娘,被這些人記恨在心,他們以為我帶著人來了戲夢仙都,就合夥去屠戮我們青竹道院,除了這些首惡之徒,還有三百多人被囚在青竹道院,他們的供詞也都在這兒。”


    宗佑輕輕點頭:“濟度齋過些日子會來清查此事,若是查實,藺掌院,濟度齋會與貴派攜手,救回其他遭厄女子。”


    那個元嬰修士卻還是不依不饒:“宗劍首,你糊塗啊!青竹道院既然已經殺人成性,偽造證據又有何難,今日她們能構陷十七宗買賣爐鼎,明日她們做大,豈不是要隨意說別人是邪修?”


    “邪修?你不是麽?朱琴真人袁存善,有這麽一個光鮮的名字,私下裏做的不也是齷齪事?你以為本掌事允你進城,就不知道你和北遊門四聖暗中勾結,想要聯手刺殺藺無執?”


    高出傳來一聲冷嘲,一道流光飛過,將那個叫袁存善的修士緊緊綁縛在地。


    半空中滑過一道清影,薄紗蓋住了地上的血汙,一雙赤足落在了上麵。


    戲夢仙都掌事弱水沉簫罕見地離開了她的戲夢樓。


    她站在眾人麵前,手指一轉,便有靈水流淌,洗去了四處的血汙痕跡。


    “數萬年前北洲還是荒原一片,是遷徙而來的折月一族女修在這裏鋪路開道,建起城鎮。與魔族一戰,折月一族死傷無數,為保北洲繁華,折月族長助西洲飽受妖獸侵害之苦的百姓遷居北洲,繁衍至今,才是我們北洲的修士。”


    灰袍加身,長發披垂,女子神色泰然地坐在了被男人們端上來的玉製大椅上。


    “北洲多散修,可北洲修士的心並不散,虛無山下,咱們在凍土上開荒,寒水池旁,咱們挖開冰層采集靈草,南洲產菱紗,咱們北洲的棉羅也不差,東洲有扶桑果,咱們北洲的藍海棠果子人人都愛。東洲說是神仙地,北洲的散修們去了也不露怯;南洲有四大宗門,靈舟往來南北,誰也不低了誰。


    “可偏偏有人看不得北洲的太平,他們眼紅了四大宗門的排場,也要當了北洲的一地之主,實力不夠,就把主意打到了北洲的女兒們身上。讓咱們北洲的水靈根女兒們去給了東洲南洲那些齷齪人做了爐鼎,他們呢?賺了靈石裝了好人,誰又知道他們腳底下踩了多少女孩兒們的血淚白骨?”


    她一招手,那一本證據飛到了她的掌心,下一刻,一本巨大的書冊出現在了戲夢仙都的天空中。


    一頁一頁,都是證據中記載的種種。


    “年份、人名、地方,都可詳查,你們看看可有自己能對得上的親眷朋友?”


    人群鼓噪起來。


    弱水沉簫神色如故。


    自她下來之後,她看也沒看藺無執一眼,可是秦四喜知道她們兩個人這般默契,肯定早就已經暗中聯手,是定要在今日將那十七家宗門鏟除幹淨的。


    不知何時,第五鴻悄悄走到了宗佑的身邊。


    “戲夢仙都與青竹道院暗通款曲,此事你們濟度齋可有耳聞?”


    宗佑沒理他,第五鴻看了他的一眼,順著他的目光,他看見了站在樓上的滄海神尊。


    第五鴻心中一動。


    “宗劍首,你說滄海神尊此時在想什麽。”


    宗佑回他:“她或許會想,騙子總是騙子,一句話也做不得真。我從前與她說過,修真界定無欺淩女子之事,那時候我以為世上女修人人都如我同門一般生在大宗,仙途坦蕩,還有宗門庇護,不讓她們經曆風雨。”


    現在看來,真是字字玩笑,句句譏嘲。


    玩笑的是他,譏嘲的,也是他。


    宗佑握緊手裏的劍,轉身向外走去。


    第五鴻連忙跟上:“宗劍首,你不要洄夢石了?”


    宗佑頭也不回:“弱水沉簫讓我來比鬥隻是為了把你我二人也留在戲夢仙都,省得給藺無執添了變數,現在大事已成,我們去借用洄夢石她也不會再刁難。”


    他是性情直率,又不是傻。


    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第五鴻心中有了一個猜測。


    當年在凡人境,秦四喜給宗佑做“化劫引”,莫非那時的宗佑渡的劫是情劫?


    他們二人,是真的有一段舊情?


    堂堂劍首,和一個凡人?


    秦四喜,對宗佑可還有舊情?


    戲夢仙都裏的熱鬧一直到三日後的深夜都沒停過。


    要清查十七宗的餘黨,不僅青竹道院精銳盡出,弱水沉簫也派出了仙都甲衛。


    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倒顯出了秦四喜的清閑。


    戲夢仙都外的流霜山遍地銜霜瑩草,猶如星海,秦四喜背著手走在前麵,鵝低著頭,時不時就去叨一口那些亮晶晶的草。


    走到山頂,秦四喜席地而坐,抱著膝蓋看著天上天下銀河相照。


    熱熱鬧鬧、顛倒嬉鬧的戲夢仙都,在兩片銀河之間,真的仿佛天上仙都。


    “鵝。”


    鵝頭湊了過來。


    “我借你一根羽毛用用。”


    鵝頭想要收回去,被秦四喜一把抱住了。


    “嘎嘎嘎嘎!”


    “別罵別罵,你看,你拿了弱水沉簫那麽多的吃食,上千斤的靈草丸子呢,總該回禮的,對吧?”


    “嘎嘎嘎嘎!”


    “就一根毛,我拔的小心點兒沒人看得出來。”


    “嘎嘎嘎嘎!”


    “過幾天我不是要進弱水沉簫的寶庫麽?要是看見了你喜歡的,我給你要過來,可好?”


    鵝終於停止撲棱翅膀。


    “說話算話?”


    它看著秦四喜。


    秦四喜看著它。


    從秦四喜的懷裏掙紮了出來,鵝看看自己的左邊翅膀,再看看自己的右邊翅膀,哪邊都舍不得。


    鵝的毛,每一根都是最好的。


    秦四喜瞅準時機,從它的屁股上一薅,成功地拿到了一根毛。


    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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