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顧溫剛剛吃完早餐,便聽聞府外傳來哭嚎聲。


    他走出一看,隻見對門的一個肚大臉圓的商賈抱著官吏大腿哭嚎,周圍是一大群衙役與官吏不斷往他家裏搬東西,一副要抄家的樣子。


    讓下人去打聽後才知道,市易司又要收稅,專門收商人的稅,叫門戶稅。


    市易司,即是商業稅收的機構,也負責管理所有商戶的大小稅賦。領頭的是市易副使,市易司裏有八個,都是位卑權重的小官,能死死拿捏商賈的洪荒猛獸。


    至於為什麽像抄家,因為稅吏們也是要補貼家用的。


    顧溫扯了扯嘴角,他知道大乾要完,但病情惡化的總是比自己想象中要快。


    中午,收完對門,稅吏們又烏泱泱朝著顧溫府上走來。


    顧溫慢悠悠從府裏走出來,秦勉榮冷二人帶領王府親衛持刀緊跟,甲胄摩擦與沉重的腳步配合,頓時讓殺氣騰騰的征收隊伍和善起來。


    特別是秦勉榮冷二人,從氣勢到眼神就不是尋常禁軍,都是從邊軍回來的悍卒。


    大乾哪怕再拉胯,駐守邊疆的軍隊也具備基本戰鬥力,不然早就被蠻夷殺進來了。有時候顧溫還蠻佩服邊軍的,竟然能在如此拉胯的朝廷下拖累下,還守了這麽多年。


    領頭的市易副使一改早上凶神惡煞的麵孔,低眉順眼笑道:“哎呦溫爺,您午安。”


    “哪裏安了?大人這是來抄家的?”


    顧溫淡淡問道,門口台階有三,他居高臨下看著對方,因為是來收錢的他臉色並不好,至少不會喜笑顏開。


    卻不知輕微的情緒牽動靈韻,漆黑的瞳孔仿佛蘊含無邊威壓,讓稅吏們更加氣短。


    八斤的兔子是老鷹盤中餐,八百斤的兔子能吞鷹。


    想要跨物種殺敵就得加體重,官吏確實天克商賈,可具體到個人卻不是每個都是大官。市易副使一個八品小官,他是龍橋少數幾個大商賈之一,對方還拿捏不到自己。


    再者,顧溫背後的著甲持刀親衛也有點嚇人。


    “豈敢豈敢。”市易副使汗顏,他上前兩步掏出一錠銀子,低聲道:“溫爺,下官就聽命行事,您就行行好。”


    他還得給錢賄賂我。


    顧溫頗為好笑,但他不會真收下變成自己把柄,將銀子推回去說道:“大人按照規矩來就好,顧某一定全力配合朝廷。”


    市易副使頓時鬆了口氣,連連低聲道謝,他也不是眼睛長屁股下的。


    能在這汴京討飯吃都要睜大眼睛,他這種實際執行者更是如此,因為你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什麽皇親國戚。而市易副使卻是知道對方的身份,汴京有頭有臉的大商賈。


    雖然不是什麽大京官,可也不是他能夠碰瓷的,何況人家家裏有禁軍啊。


    不過總歸是得按規矩來,因為這是皇帝在要錢,全城的大戶都要給,當朝宰相也不例外。


    他拿出文書,念道:


    “聖君臨朝,天下安樂,百姓安居。為商者聚攏金銀不知民苦,今天災不斷,外敵肆虐,前線吃緊,當為國分憂。凡商戶大小稅各加三成,房屋門窗多餘十者,多一門窗加五兩,上不封頂。”


    顧溫眉頭直跳,縱使是他也有些繃不住表情了。


    他知道朝廷是來收錢的,也知道朝廷的畜生程度,但真到這個時候還是想罵娘。


    踏馬的門窗都要交稅,你怎麽不上天?


    要知古代宅邸也講究通風透光,特別是達官顯貴的府邸樣式門窗本來就多,連花園圍牆上都有窗戶留影。真要完全統計,顧溫估摸自己可能要交一千多兩。


    稅吏進入府內,每一個都有家丁和婢女跟隨,防止他們盜竊物品。


    這一次稅吏也不敢像今早那樣雁過拔毛,老老實實檢測記錄,一針一線都沒拿。


    最終市易副使有些心虛告知通知結果:“溫侯,總共一千兩百兩,下官可以給您算一千兩,您看如何?”


    他打算賣顧溫一個麵子,說不定以後還能來往有求於人。


    顧溫搖頭說道:“不必了,大人公事公辦吧。”


    存款四千五百兩,去一千兩百兩,餘三千三百兩。


    等到所有外人散去,顧溫與江富貴在房間中,後者指天罵娘,也不指名道姓,但一切不言而喻。


    此時此刻不知多少人高呼老天無眼,罵的卻不是老天。乾京郡之外,不知多少目光投向汴京,汴京之內,又不知多少百姓望向皇宮。


    千夫所指,萬人念亡,也不知能撐多久。


    顧溫喝了幾口茶後,淡定道:“該急的不是我們。”


    曆朝曆代開國的過程千奇百怪,經曆各有不同,但滅亡時的景象卻詭異的一致。


    上下揮霍無度,便掠之於民;民變在即,便掠之於商。


    如今已經到商,那麽下一步就該是難以彈壓叛亂,放權各地,諸侯興起。


    前線吃緊,連打入內部的胡騎都趕不走,要是紮根澤州郡,便等同前世入主關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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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澤州郡。


    烽煙貫通大地與天空,民夫推動陷入泥濘的投石車,頭頂被油脂點燃的巨石飛過,越過一個又一個軍陣絞肉機,火光之中好似無數驚恐,憤怒,癲狂的臉龐。


    轟隆!


    巨石落到城牆上砸出了一個缺口,但又好似落入海浪中的石子,轉瞬間又被無數廝殺聲淹沒。


    澤州郡最大城池澤城,一處府邸深處。


    澤州郡郡守被捆綁在椅子上,黑暗深處伸出一隻手掐著黑蟲送入鼻孔,隨後便是一聲聲淒厲的哀嚎。


    次日,澤州郡郡守投胡,無數世家大族倒戈。


    汴京前線捷報連連,每日都有官吏騎著馬從城外急行回來,大喊著某某將軍滅敵多少。


    也不知是不是大乾驛站素質高,趕了那麽遠的路還有力氣大喊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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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房。


    顧溫在看賬單,上個月水房收入八千兩,排除包括工錢在內雜七雜八的成本費用一千兩。同時昨日又賣出一份一年份水單,半價一年就是五千兩,加起來就是一萬兩千兩。


    他筆一抬,一劃,行雲流水,入賬一萬兩!


    一旁江富貴看著顧溫絕對不算好看的字,讚不絕口道:“妙!妙!實在是太妙了。”


    顧溫笑道:“妙在哪裏?”


    “千金手,萬兩筆,一筆一劃值萬兩!”


    江富貴也難得的有文采,兩人相視一笑,一切不言而喻。


    他們這種商賈如果隻拿固定工資和分成的話,可能連優渥的生活都無法保持,就好比如朝廷的官員。真一點都不貪的話,堂堂一個六品大員隻能保證全家不餓肚子。


    而顧溫二人黑起王府收入從未手軟過,他們的字典裏就沒有忠君二字。


    兩千兩肥肉,顧溫拿一千五百兩,江富貴拿五百兩,後者看到連連搖頭道:“哎呦使不得,小的都沒怎麽出力,您就意思意思給個百兩就好了。這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尋常人家一年才十兩銀子。”


    龍橋賺錢千兩起步,這便是極致的紙醉金迷。


    而他們也隻是服務權貴的下人,真正賺錢和花錢的永遠是權貴。


    顧溫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說道:“確實有很多事情需要你辦。”


    “那便事成之後,我再討賞。”


    存款四千五百兩,撿到一千九百兩,餘五千六百兩,留字財源廣進!


    夜晚,龍橋。


    往來無白丁,顯貴冠蓋雲集。


    一輛馬車停下,駕駛馬車著甲持刀的秦勉先一步落地,隨後微微掀開垂簾,恭敬說道:“溫爺,到地方了。”


    陰影之中一雙幽邃的眸光射出,隨後一襲素黑,完全符合朝廷規定商賈打扮的顧溫走下馬車。


    往來賓客,眾多商賈,花容月貌的清館人,無數道目光投來,凝聚在顧溫身上。


    在龍橋貴人無數,卻少有能配置隨從持刀的,披甲更是聞所未聞。


    但顧溫卻有此待遇,便是朝中尚書也不敢說能在汴京有持刀禁軍護衛,這是何等天恩。


    哪怕隻有他知道這比起保護與威風,更像一條鎖鏈。


    全場寂靜無聲,隨後各大酒樓小廝跑了,爭先恐後的邀請顧溫。


    顧溫龍橋聲望如日中天,張張嘴便能聯合眾多青樓碾碎牙市黑商。沒有頂級權貴下場,他就是貨真價實的龍橋千歲。這是好事者喊出來的,卻從沒有叫錯的外號。


    而頂級權貴不可能下場,大人是全都要的,既要錢,也要名。


    趙豐每年花銷幾十萬兩,素有廉潔之名。


    顧溫走入了千鳳樓,既然是工作那得留記錄,讓趙豐知道自己進了千鳳樓。


    青樓小廝回過神來,大喊道:“溫侯,大駕光臨千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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