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顏感覺自己的呼吸突然急促了一下,吸進去的空氣都是冷的。


    明明是炎熱的八月。


    “哈哈哈哈,”侯嘯風咧開嘴大笑,“別緊張,想哪去了。”


    李顏擠出一個笑容,“沒有,畢竟是棺材,說的是財神爺什麽的,容易聯想到人。”


    說著兩人已經上座,這麽大一張桌子隻有兩張並排的椅子,李顏隻能選擇坐在侯嘯風旁邊。


    侯總身材倒是沒什麽普通,不胖不瘦,對於這個年齡的成功者來說,卻也算是難得。


    “這個猜測雖然有道理,但不準確,李顏。”侯總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李顏的肩膀,“人死了,就不能說是人了。”


    李顏渾身汗毛倒豎,被侯嘯風輕拍的肩膀都因為緊張而變得僵硬。


    “侯總這是替失敗的競爭對手收屍了?”


    無論如何不能讓這種詭異邪惡的氣場吞噬自己。


    “又想哪去了,”侯嘯風哈哈大笑,“你這小子,有點意思,難怪還能寫。”


    李顏心裏有點懵,眼裏卻保持著警惕。


    “人生老病死不正常嗎?這都是我的一些前輩、老友,或遭意外,或得了病,或壽終正寢,因為對我有恩,我便收了骨灰,一直供奉著,平日外出吃好玩好,也都帶上。”


    哦……原來如此。


    那也他媽很變態啊!


    “他們自己親戚都不上心,還得勞您幫忙呢?”


    “都在裏邊。”


    ……草。


    “都說了別緊張,”侯嘯風給李顏夾了菜,“他們家都幫了我不少,但是運氣不好,老的去了,年輕的不是重病就是意外,我這是行善積德,被你想象成什麽了?”


    李顏算是知道了,從這個人嘴裏聽不見半句實話。


    這種所謂交流,真他媽累啊。


    算了,就算真是什麽仇人一家整整齊齊又如何,這個場所內隻有李顏跟侯嘯風,一對一李某人不在怕的。


    至於吃的東西……肯定沒有毒。


    侯嘯風這種級別的人,真想用強製消失的手段對付李顏,怎麽都犯不上今天這麽幹。


    “想象成什麽,那不是侯總引導的麽?”


    “聯想到什麽了?”


    “十幾年前的一些滅門慘案記錄。”


    “你怎麽會記得這些東西?”


    “興趣,偶爾會看看。”李顏笑了笑,感覺筷子夾的菜是一點都不好吃。


    他媽的菜色還有點詭異。


    生拌牛肉,熟度能掐出血水的牛排,黑白豆腐(也就是豬血),蓮花血鴨,魚生……


    最牛逼的是,他媽的炒“青菜”都是紅莧菜。


    牛逼的飯店,搞了一堆瞎比擺盤的菜,一盤盤不是血就是紅。


    這個侯嘯風不是變態就是有惡趣味,也或者是個有惡趣味的變態。


    “臨江以外的,我沒啥動機。臨江內部的豪門滅門案件,跟我的時間也對不上,綜上,我無罪。”


    李顏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跟這個人對話,隻能夾起一筷子莧菜配飯。


    “你太看輕自己了,李顏。”侯嘯風吃得倒是幹脆爽快,一大口生拌牛肉送進嘴裏,露出滿意的表情。


    李顏沒反應過來,這怎麽還跟看輕自己扯上關係了?


    “還‘案子’,哼。”侯嘯風輕笑一聲,“你還以為自己的對手是靠‘案子’威脅別人人身安全的級別?”


    意思是你的案子就不是案子?李顏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對不對。


    “石磊說得對啊,你還不明白自己的地位。”


    李顏夾到空中的一塊豬血被他筷子突然的發力夾得碎裂。


    侯嘯風竟然知道石磊跟他對話的細節?!


    這種場合,信息不對會死人的!


    “願聞其詳。”李顏先放低身段。


    “你做到的事情很了不起。”


    “乘風起,賺了點小錢,比不得侯總的經營。”


    “我可沒法在那麽短時間內搞定。”


    李顏一驚。


    “做成你這件事,賺個百億,我現在隨便就能扶起來一個。但短時間內做到你這般影響力的,確實也沒見過。”侯嘯風喝了碗湯,“喝吧,蛇湯,好東西。”


    李顏搖頭拒絕了。


    侯嘯風眼裏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李顏,能進我的眼,就代表你進了很多人的眼。”


    “那算諸位慧眼識珠了。”


    李顏突然又昂首挺胸,倒是讓侯嘯風有些出乎意料。


    他眯起眼打量了一下李顏,“今天來,當然不是跟你空口瞎聊,我有一些問題想問你。”


    “您問。”


    “你怎麽管理公司?”侯嘯風抖抖筷子,示意李顏快夾菜。


    “侯總這問題……太廣了些,不知從何回應。”


    “那幹脆我替一些好奇的人問問,公司這麽大,你怎麽確保員工的忠誠?”


    “我不需要他們忠誠。”


    “從事工作,不怕泄密?”


    “秘密都在我手裏,剩下的,能泄密的人就在我眼皮底下,我看不見的就算把文件全公開,也影響不了什麽。”


    “你也不需要管理層的忠誠?”


    “並不需要,我隻需要他們省心。”


    “忠誠不省心?”


    “不一定。我隻在乎他們完成我的要求,心裏是否有異端想法,我管不了。隻要別影響到完成任務。”


    “你如何讓他們省心?”


    “讓他們做小事,我自己做大事。”


    “大決策都過你手,小管理則全然不顧?”


    “不顧。”李顏搖頭,吃飯的動作倒也越來越自然,“‘對接誰’是我的權利,我可以對接管理層,也可以對接一個基礎員工。未來科技的權力階層隻有一人,那就是我。”


    “不擔心他們做差了?”


    “做差了就重新來,小事上我隻提要求,不在乎怎麽做。做得好留下,做不好滾蛋。”


    “未來科技,沒有你信任的人?”


    “沒有。”


    “汪紫?”


    “省心。”


    “孫淼?”


    “不省心,但好用。”


    “好用在哪?”


    “集成管理,他總能拉攏一大堆人,我隻要搞定他,就能間接搞定這群人。”


    “怎麽‘搞定’?”


    李顏深吸一口氣,他感覺侯嘯風問得越來越快了,“靠能力,隻要孫淼服我,其他人自然沒有不服的理由。”


    “倒是罕見的說法,”侯嘯風笑道,揚了揚筷子,“我隻聽說過把成勢的力量打散,還真沒聽過有誰把統一的不同想法視為好事。”


    “少點亂七八糟的聲音,不好嗎?”


    “種類跟數量。”


    “總而言之,我圖省事。”李顏攤手。


    “超級生活圈,是這名字吧?”


    “對。”


    “你們公司內部,可是不少人對你不燒錢的決策頗有意見啊。”


    “有就有,我會證明我是對的。”


    “分紅給了?”


    “給了一部分。”


    “你支出這麽多,賺不了什麽錢吧?”


    “必須的支出,沒辦法。”


    侯嘯風突然停下提問,莫名笑了一聲,好半晌才繼續問道:“飯菜好吃嗎?”


    “還不錯。”


    “李顏,”他又放下了筷子,吞咽了一塊牛排,才繼續問道,“你不想賺錢嗎?”


    “當然想,現在的投入,是為了以後賺更多。”


    “你就這麽篤定以後會賺更多?如果你錯了呢?”


    “錯了就錯了,”李顏笑,“做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是我的誰來也拿不走,不是我的我拚命也沒辦法。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締造的百億帝國還在蒸蒸日上,你就說‘錯了就錯了’,有意思。”


    “人不能隻接受成功嘛。”


    “你倒是還挺豁達,也或許是你還沒體會過真正的野心。”侯嘯風笑著給自己添了一杯酒,“來,碰一杯。”


    李顏擺擺手,“未成年,不喝酒,侯總。我以茶代酒吧。”


    “那當然,未成年怎麽能喝酒呢?”


    李顏笑了笑,端起茶壺就給自己斟了一杯……透明的液體。


    他現在五感的都很敏銳,馬上就判斷出來闖進鼻子的濃烈白酒味就是來自剛剛他給自己倒的“茶”。


    媽的,這個茶壺的蓋口還真能擋氣味。


    李顏看向侯嘯風的表情已經不太受控製了。


    侯嘯風臉上帶著笑,“你以為,我會這麽說?”


    李顏冷了臉。


    “你應該也通讀曆史的吧?”


    “或許您可以說說。”


    “司馬懿裝傻賺曹爽,挺有趣的一個故事。”


    ……現在不能沉默。


    “古人的故事,總是有不少象征性,但並不適用於個人的類比。”


    “我不是曹爽,你也不是司馬懿。”侯總舉杯,“我沒把你當未成年,喝吧。”


    “侯總,有什麽想說的,就直說吧。我們不必如此互相試探了。”李顏沒有拿起茶杯,“未成年是個客觀事實,並不是主觀認定的結果。”


    “你是一株好苗。”侯總說道,“但會吃掉其他苗子的營養,好辦法不是拔了你,而是把你圍到我的花園裏。”


    “您的……花園?”


    “你很聰明,各方麵的聰明。”侯嘯風笑道,“還給我塑造一個不願操弄權術,隻靠自己天才的形象。李顏,但凡你不懂這些,你玩不轉一個千人大公司。像你說的,客觀事實,並不是主觀認定的結果。”


    李顏的假笑已經完全消失了。


    “你這麽認為,我也無話可說。”


    “我在各行各業都有人脈,幫你清走那些阻礙超級生活圈的蒼蠅,易如反掌。我甚至可以讓裏邊的一些投資人調轉方向。”


    李顏沉默不語,倒是讓侯嘯風皺了眉,“你不問我條件?”


    “隻有我需要,才會問條件。”


    侯嘯風眼睛都瞪大了,本就紅潤的臉在酒精跟情緒的雙重加持下變得透紅,像是要爆血管。


    “在我這麽友好的時候,你還是第一個連條件都不問的人。”


    “我第一做得多了,習慣。”李顏昂首。


    “李顏,你覺得咱倆能做朋友嗎?”


    “或許不能。”


    “那就是要當敵人了?”


    “我也沒有這個意思。”


    “1+1隻能等於2,你說的,客觀事實。”


    “我想,在朋友跟敵人之外,應該還有第三種……”


    “沒有。”侯嘯風皮笑肉不笑,就這麽直勾勾盯著李顏。


    李顏確實產生了些許恐懼的情緒。


    他說到底人生閱曆裏就沒什麽負麵清單,突然麵對這種靠地位能力都壓不下去的大佬,還真是……有些無力。


    李顏瞥了一眼放在寺廟頭門的棺材。


    “多個朋友,怎麽都比多個敵人好。”


    侯嘯風的假笑瞬間變成真笑,“走,我帶你去看點東西。”


    李顏放下了筷子,他也無心再吃什麽飯了。


    兩人穿過走廊,來到盡頭的一處房間,侯嘯風推開房門,裏邊竟然……


    是個醫療室?


    配套一看就很齊全,而且非常幹淨,又很多一眼就知道是天價的高級醫療器械。


    李顏已經做好了看到人性最恐怖的一麵,卻沒想到是個光潔明亮的醫療室。


    但凡簡陋點或者有些不妙的痕跡,倒還更符合現在的氛圍。


    “這地方,可以肉白骨。”侯嘯風笑道,“我有一個醫療團隊,保管活到九十九。”


    都鋪墊到這了,不會真要展示一個牛逼的專屬醫療室吧。


    李顏隻是笑笑。


    “所以毯星要是休克了,這都能救回來。不管是吃藥吃多了,還是玩過頭。”


    李顏大腦轟的一聲炸開。


    什……麽?


    他感覺眼前保持著興奮笑容,眼睛還泛著光的侯嘯風,此刻就是個獰笑的惡魔。


    “所以,你大可放心。今晚就在這留宿吧,床頭的手冊,除了標黑的幾個,其他隨便你叫,打電話就行。今晚十點前叫,淩晨前一定到。”


    “侯總,”李顏的語氣已經很是不善了,“未成年,好意心領。”


    “不不不,”侯嘯風笑著搖搖手指,滿手大大小小的戒指很是惹眼,“在我這裏,1+1有時候也可以不等於2。”


    “但在我這,1+1永遠等於2。”李顏假裝雙手抱胸,其實一隻手已經捏住藏好的折疊刀了。


    “瞧你這說的,”侯嘯風一擺手,“嗐,也理解。小處男,沒見過世麵,想著留給愛人,理解理解。”


    李顏麵無表情。


    “那行,我給你另一個禮物。”


    說著,侯嘯風又走進了一個小房間,鼓搗幾下掏出來一串手鐲,七個發黃的看上去似玉非玉的圓柱形珠子串著藍綠色的小圓珠。


    李顏伸手正準備接過,心裏卻有股說不出來的壓抑與難受。


    “這是?”


    侯嘯風伸出七根手指,上邊也有顏色質感差不多的戒指,造型不一,“你的是眉心骨念珠,我的是腿骨,這七個一一對應,你戴上,咱們心連心。”


    “恕不能接受。”李顏果斷拒絕,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


    侯嘯風露出一股失落的模樣,“唉,這也都是些我資助過的苦命人,實在沒戰勝病痛,捐了身子,自己非要答應用一部分做成飾品陪著我報恩,算是我的寶貝了,你卻不領情。”


    老東西老子信你就是有病。


    “你看起來,不是很愉快啊,李顏。”侯嘯風自己把念珠戴上了。


    “侯總,現在晚了,我想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了。”


    “咱們是朋友,不是敵人,對吧?”


    “……嗯。”李顏從喉嚨裏應了一聲。


    “很好。”侯嘯風擺擺手,“去吧去吧,回家去吧。”


    李顏轉身就走,腦子很亂,壓根不願意在這鬼地方多待哪怕一秒。


    明天就走,明天就必須把父母接走!


    然後再好好想想,怎麽應對這個鬼東西。


    李顏走到人行電梯旁,那個深藍襯衫的年輕人又迎了上來,“李總,我們送您回去。”


    “不必了。”


    “讓他自己回去吧。”走廊那邊傳來侯嘯風沙啞的聲音,“念著反咬我一口的狼才值得養,我不缺聽話的狗。”


    李顏保持著平和的表情走出鼎龍大酒店,路上還遇到了胖子蔡總樂嗬嗬打招呼“李總有空常來”,被李顏徹底無視。


    等李顏走到路邊匯入人流,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氣。


    感覺外邊的空氣都比裏邊清新一百倍。


    然後瞬間握緊了拳頭,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


    少年也不窮來著,管他媽的,姓侯的,今天玩貓鼠遊戲玩爽了吧?


    你等著,老子一定回來耍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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