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怒。


    這是侯嘯風了解到相關信息後的第一反應。


    相誰的關?


    當然是李顏。


    在跟石磊的通話裏,侯嘯風完全無法保持平日的雲淡風輕。


    “老石,你也不跟我通個氣?不管怎麽說,我待你不薄吧?”


    電話裏的石磊聲音倒是輕鬆,“我怎麽通氣?黃國暉找我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要跟李顏吃晚飯。”


    “你當真不知?”


    “說這種話可就沒意思了,侯總。”


    侯嘯風意識到自己略有失態,深吸一口氣。


    “我不知道你跟李顏之間有什麽交易,你也知道,我石磊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石磊說道,“此番跟你透露談話內容,已經很是把你當朋友,莫要寒了心。”


    “別誤會,老石,我沒多餘的意思。”侯嘯風是走人情掛的,大忌就是把有資源少把柄的關係給得罪了,自然懂得極速服軟,“那你就幫幫我,再回答我兩個問題,行不?”


    石磊沉默了兩秒,“當然可以。”


    沒侯嘯風的運作,石磊的華科院副院位置或許還能保住,但兼任臨江分院院長肯定是沒戲的。


    “是黃書記主動找的李顏?”


    “至少據我所了解,是的。”


    “唐部也是主動來的?”


    “這個我甚至沒條件了解,我也是第一次見他。”


    換侯嘯風沉默了。


    “何必呢侯總,就這麽在乎是不是李顏背後運作?”


    “他要是沒運作,那就是連天意都站他那邊,我怎能甘心?若是運作了,也就是我小瞧了他,當吃了個教訓。”


    “那不也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咽不下也得咽呐……”侯嘯風歎了兩聲,“被擺了一道。”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出來喝個酒,有空嗎?”


    “小酌,跟你聊不了太多。如果你在臨江……”


    “我就在新北。”


    掛斷石磊電話後,侯嘯風沉悶地坐在酒店裏。


    他難得遣走了剛到房間的女人,收拾好了衣服,讓服務員送了瓶葡萄酒。


    “我這過來也要不了多久。這就悶頭喝上了?看來心裏很受傷啊。”


    侯嘯風坐在沙發上,神情略有些萎靡,看起來倒是顯出一些蒼老,“說風涼話呢你個老家夥。”


    “我都過來陪你嘮嗑了,調侃兩句還不行?”石磊坐到另一邊沙發,端起酒,“從我認識你開始,你還沒在我麵前顯露過這般頹敗模樣。”


    “我浸淫人情場這麽多年,不在人前顯弱這一點,不至於不懂。”


    “咱倆的關係沒好到這種程度吧?”石磊笑。


    “找不到更合適的人了,單方麵拉近距離也是可以的。”


    “所以,為什麽這麽難受?”


    開啟話題,侯嘯風端起酒杯站起身,“想我侯嘯風,從十幾歲混跡社會,到今日知天命,在人情場摸爬滾打三十餘年……算不得什麽好人。


    “我出身不好,一路上為了攀附權貴,也算是無所不用其極。我知曉人性的弱點,或許算是一種天賦吧,三十幾年一心鑽研人情場,在別人看來,是始終不願走正道。


    “但我走出了一條自己的路。這社會終究是人治的社會,哪怕我侯嘯風沒什麽學識,本身無一官半職,站不到拋頭露臉的舞台中央,也能成為後台似有若無的絲線,操縱著舞台上的種種。”


    石磊不言語。


    侯嘯風是個玩弄人情的天才,在比較野蠻生長的年代吃了很多常人不願吃的苦,熬出頭之後在人情場瘋狂遊走,對誰施壓對誰諂媚可謂精通。


    就這麽耐著性子熬了十幾年,硬是在掌握一大堆資源的情況下還捏了不少把柄。


    如他自己所言,他不是個什麽好人,自己遊走於灰色地帶,早就染了一身灰,卻能做到不碰一點黑。


    不白,所以大家樂意跟他玩,也願意互相交易拿把柄,同乘一條船。


    不黑,所以當其他人出問題的時候,還真就很難拉著他一起爆炸。


    關係網越大,他就越安全。


    而且侯嘯風很聰明,他知道自己不適合拋頭露臉,所以盡管掌握了恐怖的資源,他也依舊保持著低調。


    拿著這麽多籌碼的人是不能上台的,真上了台,必然會有一波人抱著玉石俱焚的心理將其掀翻。


    玩弄人情的人,一直都不少,玩明白的,很罕見。


    那些靠拍馬屁站對人上位的,連進討論圈的資格都沒有。


    像侯嘯風一樣能玩成功的,鳳毛麟角。


    而能在成功之後沉下心,甘願躲到幕後的,真就沒幾個了。


    這是侯嘯風能混到現在依舊保有影響力的原因。


    他在臨江的影響力非常誇張,說是“地下皇帝”一點不為過。


    以前臨江圈子裏有句玩笑話,他們召開經濟會議拉過來的企業身家,可能還沒有侯嘯風組個飯局加起來的數字大。


    不過近兩年,侯嘯風越發隱於幕後了。


    或許是終於對人情感到疲憊,也或許摸到了這一條路的上限——總不能通天吧?反正他倦了,更多投入到享受裏去。


    他是缺少正常人際關係的,連家庭都沒有組成。


    所以最近結識的“朋友”,在侯嘯風心裏確實有點真情誼。


    例如石磊。


    石磊性子直,雖然有能力,但因為平日也不少得罪人,在提拔晉升的路上總是會差那麽一點點。


    在機緣巧合的牽線搭橋下,侯嘯風幫他補上了這麽一點點。


    算不得什麽把柄,更談不上因此互相綁定。


    所以石磊對侯嘯風也不算特別提防,正經能當個朋友交往。


    石磊知道侯嘯風平日裏有些比較病態的愛好,他理解為這人把三十幾年的“熬”都傾斜在不可說的某方麵了。


    除此之外,沒有把柄在手的侯總,也就是個“貪圖享樂”的性情中人。


    “……這兩年,我已經很少有什麽行動了,老石,因為沒有興趣,你懂嗎?”


    “你平時看著精力充沛得很,還能有起不來興趣的一天?”


    “膩了。”侯嘯風喝了杯酒,臉上紅潤的血色又回來了些,“歲月變換,人是一撥又一撥,這麽些年,看著那麽多人起起伏伏。有句話怎麽說來著?”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是這句,文化人是不一樣。”侯嘯風眯著眼睛笑,看起來上酒勁了,“太多了,我看太多了。我突然感到莫大的空虛,我已經看到我這條路的盡頭了……


    “孤家寡人,一地財寶。活了一輩子,除了錢財女人,什麽也沒有。想說瀟灑,也沒什麽瀟灑的。”


    不管是什麽層級的人,最終還是會囿於“人生意義”這個終極問題裏啊。


    “直到,我看到了李顏。”


    這句話竟然讓石磊有了強烈的共鳴。


    “不瞞你說,”侯嘯風笑了笑,“我覺得這小子身上有玄學。”


    石磊竟然點了頭,“可能不止你一人這麽想。”


    “天才看多了,但能在這個年齡創造如此商業帝國的,真沒有。”侯嘯風沉吟道,“我感覺,他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東西。”


    “所以,你到底幹啥了?”


    “主動出擊,想著靠我現在的資源壓他一頭,把他歸入我的陣營。”


    石磊笑了,“你還想綁定他。”


    “是,以他的成長速度,如果我表達出善意,徐徐圖之,怕不是還沒成為盟友,對他來說就已經失去價值。”


    “以我對你的認識……‘壓他一頭’這種說法,你做的事情應該不像現在說的這麽理性。”


    “嗐,”侯嘯風露出了個詭異的笑,“肯定是做了點讓人不開心的事情。可惜他沒被我嚇到,現在看來還起了反作用。”


    侯嘯風不說,石磊也不多問。


    “總而言之,我幫他掃清了超級生活圈稱霸路上的障礙……不容易,不簡單。我也費了些好些功夫。還因此得罪了樂團背後的大老板,請上京那邊吃了幾頓飯,賠了罪,丟了老臉。”


    “你想要什麽回報?”


    “我原本打算得還算精細,但現在說來,都是白搭。”侯嘯風臉上又出現了甚為不悅的表情,“核心是威脅,我自認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哪怕是黃國暉給他站台都沒用,用了我的資源,想全身而退從來都是癡心妄想……”


    “那他退了嗎?”


    侯嘯風漲紅著臉“噌”一下站起身,“他現在背後是國家,我還能說什麽?”


    “別急。”石磊擺手,“你現在這情緒,又喝了酒,明知被李顏擺了一道,還能清晰認知到現狀,了不起。”


    “又揶揄我。你說,他擺了我一道?意思是李顏從要我這邊出手的時候,就想好了他的手可以伸到今天的高度?就知道國家願意為他站台?”


    “那我不敢保證。”石磊搖頭,“但我覺得,就最近他在推往國際市場的種種安排來看,李顏此子,在什麽時候投誠,在什麽時候施壓,清清楚楚的。你隻是他計劃中的一環。”


    侯嘯風眉頭緊皺,似笑非笑,“折騰半天,我當了個大善人?我他媽被白嫖了?”


    “可惜,你要是一開始真當善人,他興許還會感恩。”


    “我不可能當善人。”侯嘯風的眼神出現了些許殺氣。


    石磊看出來了,放下酒杯,沉聲道,“嘯風,該冷靜要冷靜。還是那句話,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聰明反被聰明誤也是常有的事。”


    “我沒想什麽極端的東西。”侯嘯風冷著臉,“但我也不能就這麽把氣咽下去。”


    “你是不咽也得咽。”


    現場突然非常安靜。


    侯嘯風一臉震驚地看著石磊,他萬萬沒想到石磊會說出這麽硬的話來。


    “你覺得唐部過來,是他自己的意思嗎?”


    侯嘯風還想說什麽,卻被石磊一句話堵得結結實實:


    “吃飯的時候,唐部說了句話……‘老大今天開會的時候,提到了李顏,開口就是我們李家’,你自己品品吧。”


    侯總滿臉的難以置信。


    唐部嘴裏的老大,而且姓李,這還能是誰?


    (注:平行世界,改一下,後邊也沒啥戲份,免得卡住,大家照平行架空世界看即可)


    “我之前沒跟你說。但如果你有一些多餘的想法,說與你聽還是很有必要的。”石磊拍拍侯嘯風的背,“李顏的級別,比你我所想的都要更高。我們看到了他的潛力,而國家看到了他無限的可能性。”


    “唉……”


    “何必如此,失手一次罷了。”


    “他能通天啊。”侯嘯風低著頭說道,“這氣運,三十餘年從未見過。老石,我果然追不上,我這條路就是通不了天,就是走到頭了。哪怕僥幸給了機會,我終究是抓不住啊。”


    “始終是幫了他,回頭我組個局……”


    “再說吧。”侯嘯風躺在沙發上閉了眼。


    “他當初可是威脅了我的。”李顏一邊翻著手上的書一邊回答。


    這還是石磊第一次坐在李顏辦公室,他看著遍布每個角落的資料,心裏的震撼一波接著一波。


    李顏竟然真的在看,而且還看得很快!


    “石老,您難得登門拜訪,竟然就為了侯嘯風的事情?你們交情不淺嘛。”


    “那倒也不算。你答應不答應我都無所謂,我就是也好奇你會怎麽想怎麽看,借此機會問問。如果你樂意組個局,多個朋友也不錯。侯嘯風的能量還是很足的。”


    “朋友?”李顏笑了,“我這人記仇,跟他做不了朋友。”


    “行行行,都依你。”


    “又是‘花園’要圈住我這棵好苗子,又是會咬人的‘狼’好過聽話的狗。”李顏搖搖頭,“繼續啊,我還指望他多給我澆點水,多給我喂點肉呢,吃他這麽兩口就受不了啦?”


    石磊尬住了,看來這就是所謂“讓人不開心”的事情。


    “甭理他,你就當我啥也沒說。”石磊嘿嘿一笑,“說起來,你這些資料,看得怎麽樣了?”


    “光刻機怎麽樣啦?”李顏沒回答,反過來給了個問題。


    “……你這是有氣啊!”石磊一臉苦相,“是我不好,不該提。光刻機上邊給定了時間,該溝通協商的基本都確定了,送到你手上,大概再要半個月吧。不過李顏,你確定……”


    “做飯了。”李顏把手上的書一放,石磊這才看到竟然是他媽的菜譜。


    再定睛一看就更繃不住了,這本菜譜的作者,就是李顏。


    “你怎麽還有空搞這個?啥時候搞的?”


    “這算啥,要不了多少時間,就當玩了。”


    石磊頂住了這波裝逼。


    畢竟他是親耳聽著李顏說買光刻機就當給他“買個玩具”這種話的。


    ……等等。


    不會真的,就是當玩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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