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們,頂不住了!”


    天邊還有一絲餘光,脫脫的中軍像烏雲一樣,慢慢壓過來。


    朱五環視一周,眼前都是衣甲帶血,滿身硝煙疲憊不堪的手足兄弟。


    “我對不住你們!”


    秋風中,朱五的帥旗嘩嘩作響,不知道為何,忽然之間秋風也急躁了起來。


    他的頭發,他的衣角,隨風飄蕩。


    他站在風中,從胸膛裏發出的聲音在空中回蕩。


    “我對不住兄弟們,我曾想著,帶著你們。”


    “帶著你們這些窮漢子,用手中的刀槍,殺出一片太平來。”


    “我曾想著,帶著你們打下一份基業,讓你們人人有田,有錢,有糧,有婆娘!”


    “我曾想著,讓你們過上再也沒有苛捐雜稅,再也不用忍饑受凍的日子。”


    “我曾想著,讓我的子孫可以抬頭做人,教他們讀書認字,讓他們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官府給的編號!”


    朱五的身影,在士卒之中穿梭,就像是再和熟悉的麵孔,進行最後的告別。


    “可是,我做不到了!”


    “是我的錯,我把大夥帶入了絕境。”


    “我朱五,這輩子欠你們的!”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五哥………”藍玉哽咽了,淚滴落下來。


    朱五摟住他的肩膀,“好兄弟,不哭!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


    “五哥,不怪你,怪官府!”二虎吼叫著,“是狗官府,官府不讓咱們好好活,是官府禍害了咱的好日子!”


    “對,是他們!”


    朱五揮舞拳頭,指著山下的官軍。


    “他們害得咱們家破人亡,他們害得咱們流離失所,他們害得咱們骨肉分離!”


    “他們,不許咱們好好種田。他們,搶走咱們的糧食,還他娘的不許咱們反抗!”


    “你們,服不服?”


    漫山遍野的呼聲,“不服!”


    “咱們不服,他們就要殺咱們,就跟殺雞一樣,用刀子殺了咱們!”


    “你們,怕不怕?”


    嘶吼著的哭聲,“很他們拚了!”


    “說得好!”


    朱五繼續在士卒中開會走動,直視每個人的眼睛,“他有刀,咱也有刀,他是人,咱也是人!”


    “想要咱們的命,拿他們的命來換!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咱爺們,就算死,也不能讓他們欺負!化成鬼,也一樣和他們幹!”


    “五果………!”


    一陣清脆的哭聲,小丫頭秀兒從邊上跑來,撲到朱五的腿上。


    “俺不讓你死……”


    “傻妹子,可是官軍不讓我活阿!”


    朱五把丫頭扛在肩頭,就像在濠州造反的日子裏那樣,他繼續在士卒中穿行,看著每一個人,拍打著每一個人的手臂。


    “這是我妹子,不是親妹子,卻勝過親妹子!”


    “去年冬天濠州城外,我又冷又餓,一個跟頭栽倒,再也爬不起來了。”


    “是秀兒的爹救了我,一把小米糊糊,把我從鬼門關裏拉出來!”


    “那小米,是他們爺倆的救命糧。秀兒她娘把自己賣到了妓寨裏,給她們爺倆換的救命糧。一個大活人,活生生的大活人,才賣二十斤小米……二十斤小米兒!”


    丫頭的淚水落到朱五的臉上,“五果,俺好想娘哩……”


    “兄弟們,你們想不想娘?”


    朱五的嘶吼中,帶著哭音,“你們想不想,把糧食留給咱們,活活餓死的娘……”


    “娘!”一個兄弟哇的一聲哭出來,“俺地娘……”


    “還記得,你娘最後說的話嗎?”


    “俺娘說……兒……你好好活,給咱家留條根!”


    “可是他們,要把咱們趕緊殺絕!”朱五紅著眼睛,狼一樣,“想活下去,就隻有一個辦法!”


    “殺下去!”


    朱五指著山下脫脫的帥旗,“與其在這等著他們來殺,不如咱們殺下去!”


    “與其等著被他們砍,不如先砍翻他們,狹路相逢勇者勝,隻有殺了他們,咱們才有活路!”


    砰!


    拍打下自己的胸膛,朱五跳到一塊石頭上,“老子有第一個,誰願意跟著我?”


    “俺……”


    無數個聲音想起,二虎,藍玉,相互攙扶的郭家兄弟。


    “誰願意跟著我?”


    “俺……”


    無數雙手舉起來,常遇春,廖永忠,馮家兄弟,李善長。


    “誰願意跟著我?”


    “俺……”


    無數傷兵掙紮著站起來,眼神堅毅。


    朱五跳下石頭,拿起一把斑駁的破刀,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


    他從路中間而過,身後無聲的跟著一道鐵流。


    “秀兒,五哥背著你,怕不怕!”


    “跟著果,俺不怕!”


    “咱倆可能會死!”


    “俺不怕,死了就能見著爹娘了……俺想他們!”


    朱五皮帶子緊緊的把秀兒綁在背後,丫頭的呼吸落在脖頸上,溫溫的,熱熱的。


    呼!


    仰望天空,太陽還沒完全落下,月牙就開始悄悄冒頭。


    “要死了嗎?”


    朱五苦笑下,他的身後跟著密密麻麻的定遠士卒。


    “還好,路上有這麽多人做伴,不寂寞!”


    再次回頭,沒有人說話,可眼神中的堅定,不言而喻。


    華夏男兒不怕死,曆史上多少忠魂哪怕變成無名之輩,也不願意苟且偷生。


    光明褪去,殘陽如血。


    “兄弟們!”


    朱五拚盡全力,從胸膛裏嘶吼出最原始的野性,“跟著我,殺脫脫!”


    “殺脫脫!”


    ………


    淮河水靜靜,秋風漸漸起。


    淮河上,官軍的巨大樓船,連城一片,龐大得望而生畏。


    黃昏中,幾十條小漁船慢慢的接近,就像狼群慢慢的接近獵物。


    廖永安手心裏都是汗水,前麵就是和州水麵,前麵就是官軍的樓船。


    他知道定遠軍敗了,十幾萬的官軍就是用人堆,也堆死朱五。


    可是他不甘心,和州是他的家,他知道官軍慶祝勝利的方式,知道和州將會有怎樣的災難。


    他的家眷在城裏,他沒有殺推官軍的能耐,但是有咬掉他們一塊肉的勇氣。


    嘩……水流潺潺。


    小船上是定遠炮兵的火藥,是弟兄們喜歡的掌心雷,衝過去炸碎官軍的船,燒死他們!


    “風東南……船滿帆…”


    豁然之間,陸地上傳來驚天的嘶吼,像是野獸臨死前的嚎叫,又像是震人心神的驚雷。


    無數個漢子在嘶吼,在嚎叫,在呐喊。


    “殺脫脫!”


    “咱們的兄弟還在!”最前麵船上的小校大喊。


    廖永安刷的抽出腰刀,“風東南,拉滿帆………弟兄們,衝過去……炸了官軍的大船……”


    ………


    和州城。


    僅剩的六千老卒集合在城門裏,鄭遇春和朱十三站在隊伍前。


    弟兄們死的慘阿!


    在城頭看過去,漫山遍野的死人。五哥敗了,和州守不住了,既然守不住,還不如殺出去,早起也和弟兄們死在一塊兒。


    “怕死的可以不去!”


    城門洞裏朱十三的回音回蕩。


    “俺不怪你們,出了這個門,大夥見一個殺一個,殺夠本才不枉爹娘生養一回!”


    “兄弟們,記住俺的名字,朱十三,來生再見!”


    “開城門!”


    吱……


    城門的大斯坦被卸下來,就在此時,若隱若現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聲音越來越大,覆蓋了天地。


    “殺脫脫!”


    “咱五哥還在,定遠軍的弟兄們還在!”


    朱十三熱淚滿眶,“開城門,殺出去!殺脫脫……”


    ………


    “殺脫脫!”


    一道洪流從山上傾瀉而來。


    像是決堤的洪水,席卷著一切。


    像是改道的黃河,吞噬天地。


    “不知死活的玩意!”


    帥旗下,脫脫冷笑,“兒郎們,殺反賊!”


    轟!


    洪流衝破了官軍的第一道防線,這是淮西男兒的骨肉洪流,這是天下窮人的不屈意誌。


    “藍玉,別讓旗倒了!”


    朱五的帥旗為這道洪流指引方向,像是黑夜中的明燈,照亮陰暗的大地。


    “死!”


    勇敢的士兵,跑到朱五的前麵,用長矛開路。哪怕敵人的彎刀劈開胸膛,也不能阻止他們瘦弱的身軀。


    “殺脫脫!”


    這道洪流唯一的方向,就是大元丞相的帥旗。


    “殺!”


    不斷有人倒下,可是倒下的人也會抓著敵人不鬆手。


    “殺!”


    一腔鮮血噴到常遇春的臉,他怪叫兩聲,手中鐵鐧無意合之將。


    “殺!”


    李善長這個書生也拿著刀,見人就砍。


    “殺!”


    秀兒在朱五背上,哭著嘶喊。


    “弟兄們,跟著我殺脫脫!”


    “瘋子!一群瘋子!”


    帥旗下,脫脫看著那道洪流越來越近,這位文武雙全的大元丞相,忽然想起先生教過的一句話。


    民不畏死!


    轟隆!


    脫脫錯愕的回頭,河邊樓船上突然傳來震天的爆炸聲,目瞪口呆之中,大軍的後營水軍變成一片火海。


    燃燒的火焰中,無數反賊,幽靈一般,叼著到殺到岸上,鋪天蓋地的喊。


    “殺脫脫!”


    “怎麽回事?”


    轟隆!


    又是一陣巨響,似乎在回答這位大元丞相。


    身後和州的方向,也傳來無數的呐喊,“殺脫脫!”


    “丞相!”


    親兵焦急的喊,“有反賊殺來了,不知道多少人!”


    ……


    “有援軍!”


    朱五聽到了,看到了。


    抹一把臉上的鮮血,指著前麵。


    “弟兄們,跟著我殺脫脫,殺脫脫!”


    ……


    元至正十二年,深秋。


    元丞相脫脫,率十五萬軍攻和州,圍太平路大總管定遠將軍朱五。


    朱五已是無處可逃,臨死一擊之時,定遠水軍統領襲擊脫脫後營,糧草淄重,水軍戰艦盡數燒毀。


    又有朱五麾下,六千和州守軍襲脫脫後背。


    十五萬大軍首尾不能相顧,夜色中亂成一片,朱五又殺到脫脫帳前,官軍聞風喪膽。


    是役,脫脫大軍敗退,和州解圍。


    一代人傑脫脫,竟然敗得如此滑稽。後人評說,時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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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實在水平不行,戰爭這玩意寫不出來,想推了重寫,又找不到點兒。


    感謝大家支持,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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