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直至白首,依然是籍籍無名,最後鬱鬱而終。


    所以,才有士為知己者死。


    朱總管親兵房內,傅友德正坐在一張椅子上。


    周圍的親兵都是定遠軍的老兵,隨朱五從濠州起家,一路廝殺至今,各個都是一身傷痕。


    親兵,主帥臂膀也。


    傅友德目不斜視,在周圍好奇的目光下,把脊背扒得溜直。


    “俺一定要好好幹,絕不辜負總管厚愛!”


    正在暗下決心,外麵一個四旬的漢子,背著手笑眯眯的進來。


    屋裏朱五的親兵見了,都起身問好,“李頭!”


    被叫李頭的漢子,笑嗬嗬的走到傅友德麵前。


    “你就是傅友德?俺叫李賽,總管的親兵副統領!”


    傅友德對李賽略有耳聞,關先生來和州時,路上聽他說過,原來濠州的守城軍老卒,精於弓馬。


    當下趕緊畢恭畢敬地說道,“李統領!”


    “副的!”李賽笑著糾正,“真正的統領是郭興兄弟,不過他身上傷還沒好利索,這些日子不怎麽來!”


    傅友德的眼神中,馬上漏出仰慕之情。朱五如今名震淮西,在紅巾軍中頗有威名,連帶著他的結義兄弟們,也成了紅巾軍中,年輕人的羨慕對象。


    郭家兄弟和朱總管,微寒時相依為伴,後起兵濠州,攻定遠,下和州為內應,身重數十創,猶自不退。


    此時,藍玉捧著一套精挑細的鎧甲,從外麵進來。


    “傅家哥哥,試下這套!”藍玉把鎧甲放下笑道,“試好了甲,跟俺去馬房挑馬。”


    “這~”傅友德小心的撫摸著,做工精良的鎧甲,這樣的甲,隻在劉福通大帥的親兵身上見過。


    藍玉傲然笑笑,“這是咱們定遠軍從脫脫那搶的!”


    聞言,傅友德不禁心頭一熱,恨不早投了朱總管,錯過了名揚天下的大戰。


    ~~~~


    殺!殺!殺!


    江麵上殺聲震天,定遠水軍在攻防演習。


    俞廷玉率巢湖水軍來投之後,朱五依然是老辦法,和定遠的水軍混編,順手摻沙子,再多用金銀收買骨幹,扶持親信。


    這樣的好處是他這個總管,可以更有力的掌控軍隊,但另一麵,軍官和士卒需要時間整合。


    但是朱五自然有後手,演習!


    閑著也是閑著,練起來總比閑著幹吃糧食好,而且水軍也不是給把刀子就能拉出去的。


    江麵上千帆林立,快船為先鋒,戰船居中,樓船在後,行進中旗語翻飛不停的變換陣型。


    朱五不懂水戰,但是見水軍戰船進退有序,絲毫不亂,不由得心中大樂。


    “給弟兄們加餐!”


    他說的輕巧,李善長卻是黑了臉,定遠軍已經突破五萬之數,這還是裁撤了許多老弱之後。


    每天需要的糧草都是個天文數字,自家這位主公,還是個愛兵如子的人,除了一天兩頓飽飯,還時不時的給酒給肉加餐。


    這麽一來,他這個總管是深得士卒人心,可是愁壞了李善長這位大管家。


    幸好定遠軍占地三城有些家底,李善長又長袖善舞,和周邊的鄉紳地主打得交道,軟硬兼施,使得他們乖乖納糧,不至於坐吃山空。


    剛想出言說幾句,可是見到朱五身邊還有關先生在,隻能點頭稱是。


    關先生被朱五拉著一同觀看定遠水軍的演習,他是北人,善於騎射,但定遠水軍號令森嚴,士卒精銳,一看就是敢戰之軍。


    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再看看身邊意氣風發的年輕人。


    “當初,還是小瞧了他!”


    原來以為朱五隻是將才,誰想到居然是個帥才,弱冠之年手下數萬精銳死士,水陸兩軍,縱橫淮西。


    跟他一比,天下的英雄們未免有些黯然失色。


    想到這,心裏突然又想到一個人。當初郭子興帳篷,大朱小朱,一子一將,何等得意!


    隻是自己作死,讓義子反目,不但成了天下的笑柄,還葬送了濠州的精銳。


    “總管欲南下?”


    關先生是心有韜略之人,略一思索,便明白朱五養一隻水軍的用意。


    朱五一笑,這不是什麽藏著掖著的事,說道,“先生好眼力,我正有此意。”


    關先生試探著問道,“可是覺得和州太小,養不起這麽多兵馬?”


    “隻是其一!”朱五對關先生印象不錯,於是坦言道,“主要是和州無險可守,又無縱深,若是官軍再來,隻能硬抗。丟了城池,定遠軍還往哪裏去?朱五雖是反賊,卻不想當禍害天下的流寇,受千夫所指!”


    此子,竟然如此深謀遠慮!


    長江天險,戰略縱深。


    天下英雄還在想著,怎麽守住自己的一幕三地,他已經想著雄踞南方了。


    拿下金陵,富庶的蘇浙之地唾手可得。隻需要休養生息幾年,可得數十萬甲士,屆時這天下,誰還能治得住他!


    這天下已經亂了,蒙元氣數已盡,胡人安有百年國運。


    天下處處烽火,一旦朝廷不能南北相顧,他朱五就是龍歸大海,就算是他不能北上中原,這也是偏安南方的基業。


    關先生撫掌讚歎,“朱總管深謀遠慮,關某佩服!”說著,又是一笑,“朱總管無需擔憂官軍,你可知為何脫脫兵敗之後,沒有再來?”


    朱五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換做他是脫脫,絕對不可能咽下這口氣,怎麽就沒消息了呢。


    就聽關先生笑道,“後院起火了!蒙元入主中原,不知禮法。天子貴戚彼此猜忌,相互殘殺,百官暗鬥,近百年來幾乎都在彼此算計。


    趁脫脫帶兵南下,大都有人上本進讒,昏君無道,脫脫此刻忙著滅火,無暇南下!”


    朱五樂了,大元朝從立國那天就沒消停過,皇帝權臣互殺得不亦樂乎,zz黑暗得一塌糊。


    “這倒是幫了咱們忙,狗咬狗一嘴毛!”


    “這歌比喻倒也恰當!”關先生也笑了起來。


    到了飯點,餐飯就在水軍營列解決,這又讓關先生大吃一驚。


    官軍也好,義軍也罷,都是各級軍官領了糧食,自己開夥做飯,食堂是幹嘛的?


    諾大的水軍校場,露天擺著整齊的長凳長桌,麵兒上幹幹淨淨的。


    校場的一角,數十個夥頭軍架著鐵鍋,添湯加菜,蒸好的饃摞成小山那麽高,空氣中漂著食物的香味。


    “給士卒吃這麽好?”


    關先生覺得眼睛不夠看了,糧食就是命,哪哥軍頭敢讓士卒放開了吃。不打仗喝稀的,戰前吃幹的,勝了賞點酒肉,士卒都感恩戴德了。


    可是定遠軍這,又是稀又是幹,還有鹹菜。乖乖,地主老財家也沒這個吃法,他和州的糧食是大風刮來的!


    看出了關先生的詫異,朱五笑道,“看著多,其實都是定量的,我也不敢讓這些大肚漢放開吃,一人一天半斤糧,勉強餓不著!”


    這是實話,半斤八兩,蒸成雜麵饃也沒幾個,當兵的飯量大,幾口就沒了,再喝點菜湯打底兒。不過這夥食,可是比普通百姓強太多。


    朱五說的輕巧,關先生卻臉色古怪,八兩啊!官軍都沒有這個吃法。


    “你這糧食哪來的?”


    “定遠,滁州投降,和州是裏應外合,所以官府的糧庫都是順接手!”朱五笑道,“朝廷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寧可讓糧食爛在庫房裏,也不拿出來賑濟災民!”


    關先生臉色好看一點,北方紅巾占領城池最頭疼的事,就是糧庫,遇到冥頑不靈的地方官,寧可一把火燒了,也不留給他們。


    可是,隨後他又問道,“魚湯?”


    朱五笑道,“靠水吃水啊,守著淮河,水軍兄弟們輪番出去打魚。總能混個葷腥!”


    這時演習結束的士卒回營了,拿著吃飯的家夥,在食堂門口排成了長隊,伸長脖子眼巴巴的看著。


    關先生又陷入沉思,當兵的吃飯就跟打仗似的,搶!哪裏這麽老實,這麽規矩。


    強兵!強兵!


    可是朱五卻有點黑臉了,排隊不許交頭接耳,隊伍裏還有說有笑,食堂跟進了蒼蠅一樣,嗡嗡的。


    他當兵兩年別的沒學到,但是規矩學了個十足。他當兵那時候,班長不說開飯,就是飯菜放在鼻子底下都不能動。


    排隊的時候,鴉雀無聲,誰敢說笑,飯也就不用吃了。


    食堂裏有朱五的親兵執勤,他們本就是定遠的精銳,這些兵都是他們訓練出來的。


    看朱五臉色不好,上去就是叮咣一頓踹。


    這時候大夥看到,朱總管在食堂裏頭黑著臉看他們,趕緊閉上嘴。


    朱五搖搖頭,編入的巢湖水軍,還是缺練,換成自己的親兵,一個比一個直溜。


    可是剛消停了沒半分鍾,又亂哄哄的。


    李賽帶人抬著幾口大鍋進來,鍋裏冒著騰騰的熱氣,竟然是蘿卜雜菜燉肉。


    “水軍弟兄們,今兒演習弄得好,總管高興,加菜加肉!”


    李賽笑著說道,“大夥記住了啊,都是朱總管的恩典,跟著咱們總管,享福去吧!”


    “朱總管萬壽無疆!”


    “吃總管的飯,給總管效命!”


    士卒們衝著朱五的方向紛紛叫嚷。本來朱五板著臉,沒忍住,背過頭笑了。


    兩個雜糧饃饃,一碗湯,幾塊鹹菜。親兵打來,朱五和關先生一人一份。


    “粗茶淡飯,先生隨便吃點吧!”


    關先生倒是不嫌棄,咬了一口饃,笑道,“朱總管每天和士卒一起吃飯?”


    “他們吃啥我吃啥!”朱五把饃掰碎了泡在湯裏,“我這不搞特殊化,下麵兄弟要是想吃好的,自己拿錢去外麵吃。”


    “與士卒共甘共苦!”關先生讚道。


    “也不完全是,以前連長說過,打仗時候軍官和士兵吃一樣的東西,當官的餓了,當兵的肯定也餓了。”


    關先生不解,“連長?”


    說順嘴了,朱五笑道,“我一個長輩,死球了!”


    ~~~~


    在朱五這呆了一天,關先生走馬觀花看了一通後,連夜出發,下一站是去見另一個朱總管,濠州朱元璋。


    朱五送到了和州城外,抱拳道,“關先生,朱五就送到這裏了,一路順豐!”


    “朱總管!”關先生笑道,“留步!”


    朱五接受了劉福通的善意,表麵上和北方紅巾結盟,統一戰線。


    上馬時,關先生又笑道,“待總管取了金陵,俺再來祝賀!”


    “等你們打敗了察罕,我也必有大禮相祝!”


    關先生大笑,“朱總管太小瞧人了,察罕不足為懼!”說這,眼中精光四射,“等朝廷在爛一點,俺們必定揮兵北伐。”


    朱五揶揄道,“北方是蒙元的天下,蒙古鐵騎天下無雙,不好打啊!”


    “哈哈哈哈!”


    關先生一陣大笑,“打的就是他天下無雙,敵後橫行八百裏方顯男兒本色。你誌在南方,我等意在北方,漢家故土。”


    說著,拍拍胯下戰馬,“俺和劉大帥商量好了,頂住官軍的反撲,俺親帶萬餘北地漢兒騎兵,出太行繞路塞外,直攻蒙古皇帝的上都。自古以來都是他們南下,現在俺們這些漢人,也要讓他嚐嚐被打草穀的滋味。”


    說完,打馬就走,邊走邊唱,“馬踏匈奴何懼遠,披荊斬棘功勳建,重關破陣通西域,斬將殺卒向北邊~~~”


    朱五看著他的背影,回頭問到,“關先生唱的啥?”


    跟在朱五身後的李善長,帶著些憧憬,“他唱的是詩,讚霍驃騎,霍去病!”


    霍去病!


    朱五望著遠去的煙塵,古今往來五千年,漢家千古豪傑,代代相傳霍去病。


    “嗬!”


    朱五忽然輕笑起來,大聲說道,“回城,召集眾將,咱們好好商量一下,怎們打金陵!”


    說著,手臂揮舞,“打下金陵好過年!”


    ~~


    元末真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年代,劉福通的北方紅巾三路北伐,西路走漢中,東路毛貴出山東。


    關先生繞路塞外,攻下元上都,遼陽,燒了大元皇帝的塞外宮殿,駐兵遼東,威懾高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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