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十四年,公元1354年,七月二日,金陵。


    夏日的眼光,剛烈兒而絢麗。剛從拂曉的雲裏探出頭,金陵城就好似沐浴在金光之中。


    往日這個時候,金陵城的小商販,碼頭的工人,倒夜香的力巴,正是走街串巷的時候。


    但是現在,金陵城的街道上幾乎見到不人影,可是耳中那山呼海嘯的聲音,是從哪來的呢?


    正北方,金陵古城牆下,寬闊的馬路兩邊,標槍般站立的定遠軍標兵之後,金陵百姓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頭。


    似乎整座金陵城的人都在這兒了,人人都臉上都泛著不同的光彩,年長的老者,望著城牆最高處的門樓,眼神中帶著和年紀不相匹配的激動。


    年輕人望著城門口,眼神中都是渴望和激動。


    而那些坐在父兄肩膀上的孩童,則是天真的仰著臉,對著陽光。


    城門口上的匾煥然一新,原來那塊陳舊的匾,不知道被丟到哪裏去了。


    現在,取而代之的是,龍飛鳳舞衝破長空的三個大字,中華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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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牆上,朱五一射戎裝。金色的盔甲在眼光下熠熠生輝,讓人不能直視,頭上是一頂張牙舞爪的龍傘,遠遠望去,像是他頭上有一條五爪金龍一般。


    此刻沒人能看得清朱五的表情,他整個人似乎都被一種光彩,包裹住了。


    就連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明黃色的大旗,數十萬觀禮的百姓,還有那些驕兵悍將。


    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身後,定遠軍的文臣武將們,在五爪金龍的陰影裏,麵有狂熱,神情振奮,尤其是一概武將們。


    不遠處,那些觀禮的賓客們,則是深色各異。


    朱重八盯著朱五頭上的五爪金龍,暗中攥緊了拳頭,又緩緩放開。目光中有癡迷,有欣賞,又向往,也有濃濃的鬥誌。


    心裏念著,隻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話。


    大丈夫,當如是。


    關先生則是眉頭輕皺,似乎在想著什麽。


    徐壽輝的使者,是個文官,望著輝煌的氣象,陷入沉醉。


    福建最著名的海盜頭領,方國珍的使者,則是似乎被威懾住了,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砰!


    砰!


    砰!


    三聲炮響。


    天地間豁然響起一陣整齊的腳步聲,猶如鼓點一般密集而急促。


    發生了什麽,無數人的目光同時望了過去。


    西麵,原本是寺院的寶塔的位置,不知何時聳立起一塊高大的石碑,上麵蒙著一層飄動的紅布。


    石碑後麵,整齊的石板路上,數百定遠軍士卒,踩著整齊的腳步,百人如一人,渾身上下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美感,在一麵血紅大旗的指引下,緩緩而出。


    “立定!”


    轟隆!


    數百人的腳步,竟然發出千萬人的轟鳴,這些定遠士卒如同寶劍一樣,直立在石碑的正前方。


    “今日,我要點燃華夏尚武之活,文明精神,野蠻體魄。往生諸君,與我同在!”


    朱五望著石碑的方向,麵色堅毅。


    而城牆上,觀禮的賓客們,無論是各方勢力的使者,還是被強帶上城頭的地方士紳,大儒都是麵有土色。


    僅僅隻有數百人,所帶來的威勢,確實千軍萬馬。


    朱五的兵,怎能做到如此地步?


    尤其是各方勢力的使者們,他們同樣是死人堆裏滾出來的,知道什麽樣的兵最可怕。


    最可怕的,不是那些野獸一樣的兵,也不是那些穿著盔甲,武裝到牙齒的兵。


    而是,沉默的,隻聽命令的兵。


    踏踏踏踏!


    火紅色的戰馬疾馳而來,在城牆下,正對著朱五的方向,戰馬前蹄騰空,馬上健兒英姿颯爽。


    唰!


    寶刀出鞘。


    狹長的刀鋒貼在年輕的臉上,藍玉的眼神裏,滿是激動的狂熱,身體控製不住的有些發抖。


    “大王!”藍雨從胸膛中發出最有力的嘶吼,“受閱部隊,準備完畢。英雄碑,準備完畢!”


    朱五看著城下那個身影,腦中浮現出,當日濠州那個倔強的少年,笑了笑。


    然後,突然有力的一揮手。


    他什麽都沒說,又似乎什麽都說了。


    “喏!”城下,藍玉放生高喊,調轉馬頭,在那塊石碑之下,在遠處黑壓壓如同陰雲一般的方針中,縱馬奔騰。


    “大王令,準備!”


    沒有人知道準備什麽,天地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城頭。


    “三年前!”


    忽然,天地間出現朱五的聲音,低沉帶著些沙啞。


    朱五站在城頭,身前是兩個喇叭一樣擴音話筒,使得他的聲音,能傳得很遠。


    “三年前,我在濠州,那天的雪很大,風很大,我像狗一樣蜷縮在城牆的角落裏。


    當時,我三天沒有吃飯,連走路都沒有力氣,隻能在風雪中祈求老天,別凍死。


    後來,風越大雪越冷,我的手腳都失去知覺,我知道不能再祈求了,沒鳥用,因為老天聽不見。


    我掙紮著站起來,漫無目地地朝前跑,想找一個溫暖的地方。


    可是沒過多久,我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人們,有些意外,百姓們疑惑,賓客們不解,士卒們似乎想到了自己。


    大喜的日子,為何說這些。


    可是朱五的聲音還在持續,就像在講述一個故事。


    “昏過去之前,老子隻有一個念頭!”


    朱五忽然放大聲音,像是在腔子裏吼出來一樣。


    “隻要老天爺不掐住老子的脖子,讓老子死。老子肯定能挺過來,隻要老子挺過來,老子就要折騰,老子就要把這渾渾噩噩的世界,一刀劈開!”


    “於是,老子反了!”


    “蒙元無道,天怒人怨,天下百姓如豬狗,肆意宰殺,老子不做豬狗,老子要做人!”


    朱五頓了頓,城上城下,那個人字在不斷的回響。


    “三年以來,無數和老子一樣出身的窮苦兄弟,跟在老子的大旗下,出生入死前仆後繼,這些兄弟和老子想的一樣,做人!”


    “這些兄弟有的到死都沒留下名字,甚至有的沒有留下全屍。但是他們的精神,他們的意誌,就在老子身邊。”


    “反元!做人!”


    “三年,我們這些窮人的孩子,靠著手裏的刀槍,從奴隸變成了人,殺出了一條生路。


    三年,咱們這些窮人家的娃,建立了大漢。


    大漢,華夏之國,王道樂土。


    在大漢,沒人是奴隸,在大漢,人不會餓死,在大漢,再無橫征暴斂。


    大漢,要百姓安居樂業!”


    人們,呆住了。


    古往今來,沒有任何一個君主,在幾十萬人麵前,如此的宣言。


    古往今來,也沒有那個君主,敢於如此宣言。


    賓客們也動容了,關先生喝朱重八,愣愣的看著朱五,仿佛不認識一樣。


    身後,跟隨朱五的老兄們,無聲落淚,文臣們眼中綻放出熱烈的光華。


    “三年以來,咱們定遠軍上下,萬眾一心,不畏艱難,步步鮮血,方有今天之大漢。


    今日,寡人!”


    朱五終於換了一個稱呼,遠處那些矗立的方陣中,士卒們的身體越發挺拔。


    “寡人在這裏下一塊石碑,紀念初生的大漢,告慰那些死去的兄弟。藍玉,掀開!”


    “喏!”


    藍玉再次嘶吼,臉上滿是淚痕,戰馬突然疾馳,扯動石碑上的繩索,紅色的布緩緩滑落,露出刻滿名字的石碑。


    石碑上書幾個大字,大漢英魂碑。邊上,無數密密麻麻紅色的小字,緊緊縈繞。


    “這碑上刻的,是定遠軍戰死將士的名單,他們的名字將會永遠的注視著這片土地,看著他們一手打下來的大漢。


    看著大漢治下,人不再分四等,人就是人!”


    遠處,黑雲一樣的方陣,忽然爆發出震破蒼穹的呼喊聲,“漢王萬歲!”


    朱五擺擺手,忽然轉身。


    “眾將!”


    “在!”


    嘩啦一聲,定遠軍武將,分立兩旁。


    朱五在他們的臉上一個個看過去。


    郭家兄弟,二虎,朱十三,二十二,鄭遇春,廖家兄弟,馮氏兄弟李賽等老兄弟,泣不成聲。


    “哥!”郭英張張嘴,無聲的道,“五哥!”


    朱五輕輕起點頭,另一邊常遇春,傅友德,俞家父子,趙普勝。


    “下城,檢閱!”


    “喏!”


    “漢王檢閱!”朱玉放聲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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