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這小子!”


    席應真看著遠去的朱五,再看看身前門板似堵著的漢王親兵,晃著腦袋笑了笑。


    “跪就跪了,誰讓你現在漢王呢!”


    心裏說了一句,轉身之前在漢王親兵的腦袋上敲了下。


    “傻小子,敢攔你家道爺!”


    親兵咧嘴傻笑。


    隨後,席應真背著手,像是個誌得意滿的老翁一般,溜溜達達的走出去。


    不過,在他轉身的一刻,臉上的笑容,卻忽然有一些難以捉摸。


    “爺,咱去哪兒?”


    漢王府門口,小毛驤早就守著了。席應真身邊從來不帶人,除了他。


    “回家!”席應真依舊背著手。


    他們的家,就在挨著城西,靠近運河的工匠坊。


    若是靠走,還真要些時候。


    老道在前,毛驤在後,漢王府的大門漸漸甩在了身後。


    陽光在街角蔓延開,一老一小像是散步的祖孫一樣,格外安詳。


    但是。


    “咳,咳,咳!”


    剛剛過轉角,席應真卻突然佝僂著,劇烈的咳嗽的起來。


    這是一條細小,僻靜的胡同。


    一隻枯瘦的手扶住了牆,咳嗽聲愈演愈烈,另一隻手捂著嘴。


    滿臉的皺紋像是刻進了臉龐中,深深的陷進去。


    胡同裏,似乎都是他咳嗽的回音。


    “爺!”毛驤小聲呼喚,眉宇中全是關切。


    “咳,咳,藥!”扶著牆的手伸了出來。


    不管何時,毛驤都隨身背著一個小匣子。聞言趕緊從裏麵掏出一個蠟丸,一個小酒壺。


    丸藥入口,用酒壓下去。


    席應真靠著牆壁,慢慢的喘著粗氣。


    “哈!”許久之後,老道慘然的笑笑,“娘們怕老,爺們何嚐不怕?”


    說完用衣袖抹抹嘴,咬著牙繼續前行。


    “爺!”小毛驤突然哭出聲,因為他看見,剛才席應真捂著嘴的那隻手,手指縫裏,有著觸目驚心的殷紅。


    席應真回頭,繃著臉,“不許說出去!”


    “嗯!”毛驤滿臉是淚,“爺,別走了。俺給你找個馬車吧?”


    “行,去吧!”席應真又無力的靠在牆上。


    毛驤飛奔而去,席應真看著少年充滿活力的背影,無聲的笑了。


    “年輕真好!”心裏默念著,抬頭看向天空,“老天爺,你要是能行行好,多給我幾年行不行?我不貪心,五年,五年就行。讓我把該寫的寫完,該教的教了,該做的做完。那樣,我也就沒什麽遺憾了!”


    腳下,幾顆初生的小草和蔓藤,在陽光下茁壯的成長。


    靠著牆壁的老人,格外蒼老。


    陽光在牆壁上的影子,似乎移動了一些。


    時間,永遠是個輪回。


    在終點之後,一切歸零。


    ~~~~~~


    “重八濠州本部兵馬四萬餘,又得脫脫降兵,淘汰老若屯田,有精兵十萬。”


    “十萬人中,亦有大量胡人,其中以淮安降兵騎軍,廬州牧奴最為精銳。略略估算,所部可上馬為騎軍者,三萬餘人。”


    “有元臣董摶霄為其所用,負責屯田,組織官府安撫百姓耕種,采集糧草食物。雖淮安城破,百姓解餓,但軍民可活。淮西諸地又秋收在即,董摶霄曾言,今年可過。”


    “董摶霄其人,早為元廷高官,治理地方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深諳治民之道,重八身為倚重。”


    藍色的信捏在手裏,朱五坐在書房中,皺眉觀看。


    “他,原來也沒有原地踏步,而是慢慢的追趕!”


    大白天,屋裏還點著蠟燭。


    朱五慢慢把信點燃,心裏在默默的盤算。


    “脫脫南下,是危險也是機遇。自己抓住了機遇,朱重八也抓住了。不但兵力翻倍,而且他的濠州軍也脫胎換骨。”


    三萬騎兵什麽概念?


    這不是勉強能騎馬的假騎兵,而是真正能上馬成風的騎兵。


    若不是這次脫脫南下,江南水路縱橫,騎兵沒有用武之地。


    若不是自己堅壁清野,步步為營,堅守淮安,沒在元軍缺糧之前野戰。


    若不是脫脫的人餓昏了頭。


    若不是廖永安燒了淮安。


    朱五不敢想。


    真不敢想。


    當日在和州城外,第一次遇到脫脫之時。


    那些鋪天蓋地的騎兵,肆意踐踏定遠軍的士卒。


    彼時的慘狀,現在想起來,朱五依然陣陣心悸,頭皮發麻。


    有了這些騎兵,若是在北方,朱重八必為元廷第一心腹大患。元廷肯定連劉福通都不會打,隻打他。


    “幸好他沒馬,有馬他現在也養不起!”


    朱五笑笑,但是笑容中帶著些自嘲。


    現在,不代表將來。


    這三萬可以當騎軍的兵,不但是元廷的大患,也是朱五的大患。


    “他有今天,雖然有自己始終沒有痛下殺手的原因。但是歸根到底,是他朱重八自己沒放棄。不管我走得多遠,他始終在默默蟄伏,等待著機會,默默的積攢力量。到底,是原本的天命之地!”


    朱五再次自嘲的笑笑。


    笑容中,帶上些陰狠。


    但是這些都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這次大戰,朱重八手下有了治理民政的人才。


    董摶霄!


    沒這個人,原來的濠州軍隻不過一群能約束住的強盜。


    朱重八再強,沒人在民政上幫他,他也翻不了天。


    打仗,永遠都不隻是戰場上的事。


    但是現在,董摶霄治理民政,屯田秋收,抓軍紀,抓後勤,恢複生產。


    要是沒有董摶霄,淮安城加上周邊,那是十來萬張嘴,就夠朱重八頭頭疼的。


    本想讓他焦頭爛額的時候,南京這邊稍微給點甜頭讓他餓不死。然後再橫在朝廷和南京之間,作為屏障。


    但是現在,再給他們時間,以朱重八隱忍的性子,哪怕淮西再窮,也是一隻勁旅。


    “現在收拾他?”


    一個念頭在朱五腦子中,緩緩升起。


    朱重八對朱五的認知是對的,他這個兄弟,所謂仁義隻是對自己。沒威脅的時候,一副念及舊情的樣子。但是有了威脅,朱五馬上就露出獠牙。


    但其實,朱重八的認知也是錯誤的。


    對他,朱五是複雜的。


    不談兄弟之情,朱五的心中開創大明王朝的朱重八,是個英雄。


    不管他後來做過什麽,但是他功大於過。值得人敬佩,值得人敬畏,值得人尊重。


    值得人懷念,值得人祭奠。


    這也是為什麽,朱五數次可以動手,卻沒狠下心的原因。


    可是現在,朱五真的有點動心了。


    畢竟,眼皮子底下,養虎為患呀!


    藍色的信變成了灰燼,朱五站起身,來到牆上掛著的巨大地圖之前。


    “濠州?”


    “廬州?”


    “淮安?”


    劉福通的後麵,朱五的前麵,元廷南下的中間。


    、朱重八麵積不小的地盤,其實是個籠子,關著這頭猛虎的籠子。


    但是老虎要是長大了,籠子未必關得住!


    再給你找個籠子?


    還是掐死你呢?


    朱五輕輕的敲打地圖,“重八哥,我該拿你怎麽辦呢?”


    現在的朱五,考慮的事情不是殺或者不殺那麽簡單。


    作為大漢之主,他要考慮的是,得失。


    “爹!”


    門外,朱玉小聲的呼喊。


    “誰來了?”朱五知道,該是有人來了,不然朱玉不會過來。


    “北方的關先生,在門外等著見您!”


    朱五轉頭,“請他進來吧!”


    門外,朱玉的腳步慢慢消散。頃刻之後,腳步又重重響起。


    “朱~~漢王!”


    關先生躬身行禮,比以前鄭重許多。


    “先生在南京住得還好?這幾天忙,沒抽出時間看您!”


    對於這個人,朱五心中也有幾分敬重。


    因為關先生的必生所願,就是效仿霍驃騎,遠征塞外。


    “南京繁華,自然住得好!”


    書房裏除了朱五的椅子,隻有一個圓凳。


    關先生和朱五分別坐下。


    “其實俺來,是有個事想和漢王商量商量?”


    借糧?還是借錢?


    朱五不是隻看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北方的消息也是格外關注。


    劉福通的日子不怎麽好,答失巴圖魯在開封固守,察罕在側麵猛攻。


    起兵以來,北方紅巾占領的城池,反複易手。


    要是他開口,是為了錢糧。倒也不是不可以借,有他們在北方頂著,南方就安定不少。


    於是,朱五開口笑道,“先生何事?咱們都是老交情了,不妨直言!”


    關先生看著朱五,正色道,“俺想買大炮!”


    (推薦一本書,是咱們的書友寫的,也是這個本書的讀者。都市類很有潛力的作品,我隻是一個支教老師,文筆很好,我自己也在讀。主要是,這位作者是咱們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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