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窮人,有窮人的地方就有貧民窟。


    杜鵑的家在南城,南京這座曾經紙醉金迷,現在充滿朝氣的大漢都城中,最貧的貧民窟。


    冬日的空氣在這裏變得渾濁,也變得有些異味。到處都是低矮的窩棚,遠遠望去,像是一片巨大的墳頭。


    孩子們在街道上瘋跑,幾隻土狗在窩棚邊的角落裏,嗅著刨著,偶有生人路過,嗖地一下沒了蹤影,等人消失再次回來尋找不多的食物殘渣。


    馬車在街道口停下,因為這裏坑窪地泥路,容不下馬車通行。


    席老頭警惕地拉著杜鵑下車,目光淩厲地在街道上掃視,毛驤一手握著一隻手銃,扳開扳機。


    街邊地孩子們和土狗,同一時間消失,然後在角落裏,好奇並有些恐懼地打量著三個人。


    “你就住這?”席老頭輕輕拉住杜鵑地手,“一個女人住這,可不怎麽好?”


    “城裏租房子太貴,俺們又沒有戶引,租不到房子!”不知道為何杜鵑地聲音有些顫抖。


    朱五推行了戶引製度,就是後世的身份證,但是隻局限於本地人,這些漂泊在南京的外鄉人,舍不得三文錢的工本費,更不願意和官府打交道。


    三人慢慢往裏走著,老頭在前,杜鵑在中,毛驤在後。


    漸漸的杜鵑不抖了,老頭平日看起來佝僂著地後背,現在看起來筆直寬闊。


    拉著她的手是那麽有力,掌紋上的溫度,直達杜鵑的心裏。


    前麵,杜鵑的家到了,就在一群窩棚中間,看起來沒什麽出奇,隻是門口看起來稍微幹淨,整齊一點。


    “開門!”


    席老頭說完,杜鵑掏出鑰匙,把鏽跡斑斑的鎖打開,吱嘎地刺耳聲中,木門推開。


    進門是廚房,又邊是臥房。屋裏頭沒有值錢的東西,但是收拾得很幹淨。


    席老頭邁步進屋,屋裏光很暗,像是黃昏一般。呲啦一聲,毛驤在後麵打著火,點燃臥房中床頭的燈火。


    房裏隻有床和幾口箱子,別無他物。席老頭慢慢在床邊坐下,忽然感覺屁股下麵有些硌地慌,伸手一摸冷冰冰的。


    是一把磨得很鋒利的菜刀!


    “天天晚上抱著這玩意睡?”席老頭笑笑,“真有壞人,這玩意不當事兒!等妮兒的事辦完,我給你娘倆找個小院!”


    席老頭想送佛送到西,幫人幫到底,但是杜鵑顯然會錯了意,眼淚直接在眼圈裏打轉。


    “他是要俺給他當外宅?”


    見杜鵑有淚,席老頭也會錯了意,笑道,“別哭,有我在沒事!”說著,從懷裏再掏出兩把短銃,鼓搗起來。


    杜鵑也看不懂那是啥,看老頭手上不停的忙活,站在屋裏有些手無足措。


    “叔,現在咋弄?”


    “等!等他們來!”


    簡單的對話之後,屋裏安靜。


    “叔,你餓不?”半晌,杜鵑開口,“俺,下麵給你吃?”


    “好,下麵!”老頭抬頭,臉上都是笑。


    杜鵑走到廚房,毛驤靠到老頭身邊,“爺,用不用俺多叫幾個人?”


    “不用,幾個毛賊!”老頭冷笑,“再說咱們身邊有漢王的暗衛跟著,出不了事!”


    說著,老頭把兩把裝填完畢的火銃放在床邊,翹起腿,笑道,“多少年沒和人動過手了?嗬嗬,浦你阿母,老子當年可不隻是死讀書!”


    窗外的光和屋裏的光重迭在一起,老頭那張熟悉的臉,卻有著陌生的感覺。


    這種感覺,毛驤隻在那些殺人如麻的將軍們身上見到過,有些毛骨悚然。


    他把自己的兩把火銃插在腰裏,默默的挨著老頭坐著。學著他的樣子,翹起二郎腿。


    屋外火灶裏燃起紅色的火,水咕嚕咕嚕的開了,然後是淡淡的麵香。


    說是下麵,就是下麵。麵在盆裏活成了一個個小疙瘩,然後均勻的灑在熱水裏,切上點蔥蒜,開鍋之後,杜鵑毫不心疼的灑上許多香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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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熱氣騰騰的疙瘩湯好了,杜鵑端到老頭麵前。


    “聞著就香!”


    老頭笑了笑,然後輕輕的在碗邊吹氣,閉著眼睛抿上一口,慢慢的回味。


    看著老頭雲淡風輕的樣子,杜鵑也開始漸漸心安,挨著他坐下。


    “叔,你是幹啥地呀?”


    “我?”席老頭猶豫下,笑道,“我是個教書的先生!”


    “你騙俺?教書先生哪有你這麽有錢,哪有你這麽有派?”


    “教書先生也分很多種,我有個學生,是個很有權勢的人!”


    沉默下,杜鵑接著問,“多有權?”


    尋思下,席老頭回答,“殺人不用償命那種!”說著,呲牙笑笑,“隨便殺,都不用償命那種!”


    “大官?”杜鵑的聲音裏,多了幾分驚喜。


    “比大官還大!”老頭輕笑,“大官都聽他的!”


    接著,屋裏開始沉默。


    杜鵑琢磨著,到底啥人能比大官還大。琢磨著,琢磨著,兩天沒合眼的她,慢慢靠著牆壁睡了。


    光芒下,她的睫毛一眨一眨。


    老頭靜靜的看著她,這一刻時間似乎凝固了。


    外麵的光開始暗淡,黑夜來了。


    砰砰砰!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破寧靜,杜鵑唰地下驚醒,然後驚恐地看著席老頭。


    席老頭在她手臂上拍拍,點點頭。


    “誰?”杜鵑顫聲問道。


    “孩子!”外麵沉聲回答。


    “開門!”席老頭做了個手勢,拎著家夥跟在杜鵑地後麵,毛驤也拔出了火銃。


    吱,門開了。


    兩道黑影像是烏雲一樣壓進來,“開個門,這麽慢!”


    進門後,屋裏人看清了二人的相貌。都是三十出頭的漢子,一個缺了顆門牙,一個一臉橫肉,下巴上還有個帶黑毛的痦子。


    “俺家妮兒呢?”杜鵑在兩人前後左右看看,顫聲問。


    “錢呢?”兩人說完,發現了席老頭,還有毛驤,“這老東西是誰?”


    “錢準備好了,孩子呢?”席老頭麵無表情,開口問道。


    兩人看看席老頭,又相互對視一眼,然後都得意的笑了。


    豁牙子咧開嘴,“你就是給這小娘們金條的老姘頭?”


    長痦子的捋著痦子上那根長長的黑毛,“你還送上門來了?”


    “你們要抓我?”席老頭笑了。


    “本來不想抓你!可是你這有錢的財主,自己送上門來,我們哥倆要是不抓,豈不是跟錢過不去?”


    豁牙子笑道,“抓小丫頭也紮不出幾兩油,你這老東西,可是金山!”


    “你倆倒是聰明,知道出手就是一根金條的人,肯定有錢!”老頭笑著,朝前幾步,“杜鵑,閉眼捂耳朵!”


    “阿?”杜鵑一愣,接著飯反應過來,捂住耳朵閉上眼睛。


    豁牙子笑罵,“搞什麽....”


    砰!


    老頭手裏的火銃冒出一股嗆人的白煙。


    豁牙子的腦袋像是熟透的李子,被人用鐵板拍碎,汁水飛濺。


    嘩啦,飛濺的血液和骨頭,頓時噴了痦子男一臉。


    他正捋著痦子上黑毛的手一哆嗦,那根象征長壽的黑毛斷了。


    然後他驚恐的看看身邊,豁牙子已經倒在了地上,腦袋上一個巨大的缺口,紅色的血和白色的腦漿子,黏糊糊的糾纏在一起。


    “嘔!嘔!”


    還來不及害怕,痦子男的胃裏開始翻湧,突然吐了起來。那些令人作嘔的嘔吐物,正好落在殘缺的腦袋上,短暫的蓋住了鮮血。


    再然後,一根滾燙的鐵管子頂在了他的褲襠上。眼前,是老頭那張橘子皮似的老臉。


    但是這張臉,看似來無比的陰寒。


    “孩子呢?”老頭斜著眼睛,手上用力。


    “爺爺!”痦子男張嘴,卻說不出話。


    “我查三個數兒,你告訴我孩子在哪,不然你這輩子就告別站著尿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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