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了大雪,南方的冬天忽然變得和北國一樣,銀裝素裹。


    李善長坐在暖轎裏,麵無表情。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失去親人,最最痛苦的事,是親手殺死親人。


    人非聖賢孰能無情,一路上李善長想起很多曾經的歲月,教弟弟讀書,教弟弟作詩,看他成家立業,帶他歸附朱五。


    越想心越痛,越想心越涼。李存義自己走上了死路,死路的盡頭則是自己這個兄長。


    大漢是個國,朱五是君,他們是臣,君臣大義大過兄弟親情。


    再說朱五也算仁至義盡,讓自己來處理,總好過別人處理,漢王心裏還是念著自己的功勞,給了自己一個體麵。


    若是別人來,恐怕沒事都要往自己身上不停的波髒水。


    對於朱五,李善長沒什麽可抱怨地,可人畢竟有情,越靠近李存義地宅院,李善長的心就越難受。


    “哎!自作孽不可活!到時候還要舍出這張老臉,給這孽障求賞一杯毒酒!”


    暖轎中,李善長痛苦的閉上眼睛。但隨即似乎又猛然想起什麽,漢王給來自己臉麵,自己也要投桃報李。


    說不得那什麽廉政公署,自己還要提名興辦,而第一人署理大臣,也非自己莫屬。


    腦中再次想起朱五那張臉,李善長不禁苦笑。


    “當日的小五,徹底長大了!漢王這頂王冠,越帶越順手了!”


    轎子輕輕的停下,忠心的老仆在邊上說道,“老爺,到了!”


    李善長在風雪中緩緩出來,望著眼前門第高大的宅院。李家是財主不假,可是李家幾百年,才出了能住進這種宅院的哥倆。


    權利,真是好東西。


    權利,也真他媽的不是東西。


    李善長目光轉動,漢王親衛千戶朱饅頭微微點頭,隨後無聲地站在他身後。


    “開門!”李善長痛苦地說道。


    ~~~


    “大哥!大哥!”


    大隊人群湧進宅院,頓時一片哭天搶地。李善長帶人進來內宅,李存義身一單衣奔來出來。


    “大哥,一早上漢王就讓人封了我地宅院,這是為何?”李存義拍著手,委屈說道,“我犯哪門子王法了?”


    “你當真不知?”李善長冷笑。


    李存義茫然,“小弟當然不知!”


    李善長看著自己這個文章書法都不錯的弟弟,心中的痛苦惋惜等情緒,突然變成了怒氣。


    “孽障!”李善長掄圓了胳膊,一個大耳光。


    啪地一聲,鞭子一樣。李存義在雪地裏打轉,紅色的鮮血在嘴角流出。


    “你自己做地好事,你自己不知道!”李善長怒吼,“李家怎麽出來你這麽一個廢物蠢貨。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在漢王麵前保舉你!”


    “我到底怎麽了?”李存義不服地大喊,“我做什麽了?”


    李善長冷笑,盯著李存義,“趙家莊!”


    “阿!”李存義瞬間呆滯,“趙家莊?”


    “你以為你身為京城府尹,掌握巡防營治安司還有捕快房等,就沒人敢查你那賊窩子了嗎?”


    李善長說著,怒氣衝衝的進屋,邁過門檻地刹那,回頭大罵,“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那趙家莊別人不敢掃,漢王主公敢掃!李存義,你地事已經發啦!”


    李存義捂著臉呆在原地,任憑雪花落下。隨後,瘋了一樣跑進屋。


    也不管屋裏還有多少下人,多少家眷,直接跪在李善長的神身前。


    “大哥,救我!”


    李善長坐在凳子上,苦笑,“怎麽救?”


    “跟主公求情!咱們兄弟一直任勞任怨,鞠躬盡瘁!”李存義慌不擇言,“再說,不就是個賭坊,罪不至死呀!看在你的麵上,還有我往日的功勞上,主公也不會計較!”


    說著,李存義眼珠亂轉,“大哥,那不是我開的,是我家奴打著我的名號開的。對,就這麽說,反正是個家奴,死就死了,把事都推到他身上去。”


    “你倒是聰明,可是你這聰明根本沒用到正地方!”李善長直接扔出卷宗,“事到臨頭你還抵賴,敢做不敢當?耍小聰明害死人!你自己看!”


    李存義慌忙到翻開卷宗,眼睛忽然瞪得老大,整個人石化一樣。呆滯之後是驚恐,驚恐馬上變成懼怕,懼怕又瞬間變成發自內心的恐懼。


    種種情緒極快的在李存義臉上閃現,不停地變換。


    “大哥!”李存義跪在李善長腿邊,“救我!救我!我.....不是成心地!都是他們求我,我實在是沒辦法,才幫他們辦地。”


    哀默大於心死,李善長不為所動。


    “你總跟我說要和同僚處好關係,為人要中庸,又要八麵玲瓏,我這也是為了多些朋友!”李存義鼻涕眼淚一塊下來,哭道,“官場上,不辦事就得罪人呀!”


    “你還狡辯!”李善長冷哼,“是你自己被權利衝昏頭腦,被那些人捧暈了,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大哥,救我!”李存義哭道。


    “我怎麽救你,卷宗上的罪名,隨便拿出一條都是死罪!”李善長喝道,“你自己作死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帶上族人,淮西一千多畝地,你竟然敢讓族中收了。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麽地?那是安置流民地!”


    “可是族中來人求我,我不能不應呀!”李存義哭道,“人家走不通你地們路,你當兄長地不近人情,我不能再不近人情吧!將來,咱們有何麵目回家祭祖!”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著,李存義哭道,“當年咱們和漢王一塊離開家,不就是為了能有一天衣錦還鄉嗎?咱們擔著反賊地名聲,還不是為了今後地富貴。”


    “我犯錯,我認,我改還不行嗎?”李存義抓著李善長地手,“大哥,您再去和漢王說說。他不能這麽絕情呀,他當初說過,一塊榮華富貴,怎麽現在說話不算了呢?”


    “不搞這些事,你就不是榮華富貴啦!”李善長指著大門地方向,“咱李家祖上,誰做過這樣的大官,住過這樣地院子?”


    “可是錢呢?說句不好聽的,做買賣的商人,吃的穿的用的都比我好!”李存義不服道,“人家一擲千金,風流快活,咱們呢?當著大漢的官,卻要苦熬幹修!”


    “人心不足蛇吞象!”李善長冷笑幾聲,“現在我才知道,你為何做下如此大事,你根本就是自己走上邪路,誰都救不了你!”


    “大哥,你是文臣之首,你能救我,你能!”


    李善長推開李存義,看著屋裏的眾人,他弟弟的家人,也是他的親人,冷聲道,“奉漢王命,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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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五還坐在書房裏,靜靜的看著一個方向,半天都沒動一下。


    門口兩個人影出現,席應真,劉伯溫並肩而來。


    “不用拘禮,坐吧!”


    朱五笑笑,對老頭問道,“知道啦?”


    席老頭點點頭,劉伯溫在邊上坐得端正,目不斜視。


    “哎!”朱五歎氣,“生氣!想喝點酒,家裏還沒有!”


    “我這有!”老頭掏出一個酒壺。


    朱五打開蓋子聞了聞,眨眨眼,“有煙嗎?”


    席老頭笑笑,再拿出銀色的煙盒。


    唰啦,火柴點燃,刺鼻的白煙冒了出來。


    “沒啥好生氣地!”席老頭勸道,“這種事一千年前有,一千年後也一定有。咱們這有,號稱民主標榜自由地洋鬼子那,也有。有人的地方,就得有錢,有錢的世界,就會有貪!”


    “這不像你該說的話!”朱五笑笑,“我以為你會讓我把他們都殺了!”


    “主公切莫說氣話!”


    劉伯溫忽然開口,朱五有些意外,這位名滿江南的大儒,在大漢一直是吉祥物一樣存在。


    “貪腐之事,曆朝曆代皆不能避免。所謂貪得無厭,索求無度,天理人環,都大不過人心中私欲!”


    朱五笑看劉伯溫,“我知道避免不了,但就不能有個什麽好辦法嗎?”


    劉伯溫起身道,“臣心裏有句話,一直想問!”


    朱五吐出口煙,“你說!”


    “主公,到底想做怎樣的君主?”


    這個問題有意思!這個問題還從沒有人問過。


    朱五想了許久,才說道,“當然是好君主!受百姓愛戴的君主。”


    “百姓臣民愛戴的是英明神武,胸懷遠大的君主。!”


    劉伯溫繼續說道,“一個好君主,應該讓臣民富足在前,自己儉樸在後。”


    “臣,既然為臣,就要勸誡主公,有些事矯枉過正反而不好!”


    朱五默默的看著他,“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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