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氣氛有些詭異。


    明明都笑著,可就是眼神不對勁。


    朱五和老頭的視線,一直在暗中交鋒。


    “真不說?”朱五敬酒。


    “就不說!”老頭回敬。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查不出來?”


    “你手下那些廢物點心還真查不出來!”


    兩人鬥氣似的,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朱五隻知道張嘴,嚼,咽,連吃的什麽味都沒品出來。


    老頭倒是美滋滋的,該吃吃該喝喝。


    “你們爺倆,有話一會單獨說去!”謝蓮兒看出朱五和老頭眼神的交鋒,笑道,“吃飯就是吃飯!”


    朱五點點頭。


    席老頭卻眉開眼笑,“小五聽著沒,你媳婦說咱們是爺倆?哈哈!”


    朱五剛夾餃子的筷子一頓,說點啥吧不是老頭的對手,說不過。不說吧,心裏憋氣!


    可是這種憋氣,憋著憋著變成了笑意。俗話說人老就是老小孩,老頭自從大難不死之後,越發的喜歡逗人,也越發的喜歡開玩笑。


    隻要他高興,隨他吧!隻要他健康,他愛說啥說啥!


    朱五笑嗬嗬的夾一個水餃,放在老頭的碟子中,“老爺子,別光喝酒,吃點飯!歲數大了酒少喝,真斷不了這口,回頭找李家藥鋪要份藥酒的方子,弄點活血化瘀養生的藥酒喝喝!”


    席老頭卻是看著餃子有些發愣,認識這麽多年,小五還是第一次對他這麽恭敬,這麽關心。


    再看看朱五那張臉,情真意切,沒有半點偽裝,真像是一個關心長輩的晚輩一樣。


    心裏暖暖的,可也怪怪的,甚至還有些酸酸的。


    老頭下意識的想回嘴占便宜,卻忍住了,把餃子送嘴裏,小口的咬著,皺紋隨著嘴巴顫動,“恩,我知道了!”


    飯桌上,開始有一種溫情湧動。


    搖籃裏的小朱嶽,似乎也被感染到。伸著胳膊腿,在裏麵呀呀的喊著,胖臉上全是笑。


    席老頭捏著酒盅,咧嘴大笑,“狗蛋兒呀,來,咱倆也喝一個!”


    朱五看看滿臉慈祥的老頭,在看看搖籃中的兒子,老頭的臉,瞬間和記憶中那張隱藏多年的慈祥的臉重疊在一起,眼角有些發酸。


    “如果當時自己要是也成家有了孩子,老爺子該有多高興!”


    腦子裏正想著,朱玉從外麵進來。


    “有事兒?”朱五放下筷子問。


    桌子上沒外人,朱玉也不避諱,“爹,齊魯傳信,朱重八準備打仗了!”


    “忍了一冬,他也該動了。”朱五問道,“北上......還是?”


    朱玉給出了答案,“濟南!”


    朱五想了想,“給襄陽老三下令,幹嘛呢慢吞吞的?早點把徐壽輝攆出去!”


    ~~~~


    朱五這邊在吃餃子,朱重八那邊也在吃。


    元寶形的水餃剛出鍋,放在滾燙的餃子湯中。


    朱重八喜歡吃燙嘴的餃子,越燙越好。


    “別忙活了,讓下人們幹!你爺們都是王爺了,還用的著你幹活?”朱重八在炕上盤腿笑道。


    “你就是玉皇大帝,俺也是幹活的命!”馬秀英爽朗的笑笑,忽然臉上帶著些難受。


    “趕緊,坐下歇歇!”朱重八從炕上跳下來,把媳婦按在凳子上。


    馬修英又有了,大夫給看過,說胎位有些不穩,千萬不能生氣,勞累。


    “知道你閑不住,但是身子要緊,這些家務活,就讓下人們幹,咱養活著他們呢!”朱重八溫和地說著,拉著馬秀英的手,“妹子,跟著咱,你受苦了!”


    不但受苦,還擔驚受怕,死亡線上掙紮了幾次。


    可是馬秀英去沒一絲哀怨,反而笑道,“苦啥?你都做了王爺,俺也做了娘娘,有啥苦!”


    “狗屁王爺!”朱重八哼了一聲,“狗帶犄角,裝羊!”


    “吃吧,趕緊趁熱!”馬秀英笑笑,把餃子推過去,看看大口吃喝的朱重八,“那個,重八,俺身上有了不方便,晚上俺翠花過去伺候你?”


    後天男人就要出去打仗了,作為女人有義務伺候爺們。


    朱家的血脈單薄,正是要開枝散葉的時候,所以馬秀英才有此一說。


    “真心地?還是假賢惠?”朱重八笑笑,“假賢惠就不必了,咱這正宮娘娘隻有你一人。”說著,壞笑兩聲,“要是咱真忍不住,外麵那麽多女人,隨便找。何必找一個家裏的,回頭你看著鬧心!”


    一句正宮娘娘隻有你,讓馬秀英心裏甜蜜,嘴上卻道,“臭德行!”說著,眉頭忽然皺起,臉色瞬間蒼白,很是痛苦。


    “咋了?”朱重八放下筷子,伸手攙扶。


    馬秀英的身子躬成了蝦米一樣,痛苦的吸著冷氣。


    “妹子!”朱重八伸手去扶,有力的手忽然定住了。


    妻子溫熱的大腿上,滾燙滾燙的感覺傳來。這種感覺他太熟悉了,是人血。


    不敢置信的看看手掌上的鮮血,朱重八瘋了一樣大喊,“來人,叫郎中!叫郎中!”


    ~~~


    “嫂子怎麽了?”徐達在門外,看著眼前晃來晃去的朱重八小聲道。


    朱重八沒說話,臉色卻能嚇死人,臉上眼裏都是殺氣,青筋乍現。


    吱嘎一聲,門被推開,戰戰兢兢的老郎中出來。


    “咱婆娘咋了?”朱重八的大手,直接勒住老郎中的脖子。


    後者頓時上氣不接下氣,似乎馬上就要斷氣,兩腿發抖,嚇的快要哭了。


    “說呀!”朱重八吼一聲,如同餓虎。


    “哥!先放開,不放開他死球了,還說啥?”徐達趕緊掰開朱重八的手。


    “咳!咳!咳!咳!”老郎中猛烈的咳嗽一陣,不敢看朱重八,“娘娘,性命無恙,隻是......”


    “說!”朱重八低吼。


    “娘娘滑胎了!”老郎中低下頭,邊退邊說,“肚子裏的孩子,流了!”


    嗡,朱重八的腦子嗡的一聲。


    孩子沒了!


    雖說剛一個月,還沒成型,可那也是他朱家的子孫呀!


    朱家,原來那麽大第一個朱家,現在就剩下自己一個成年男人!


    即將成年的侄兒,被給高麗狗給暗殺了,現在妻子的第二胎,居然流了!


    “老子宰了你!”朱重八要拿郎中撒氣。


    “重八,少拿被人撒氣,進來!”裏麵忽然傳來馬秀英的聲音。


    ~~~


    “妹子!”朱重八趴在窗前,看著蒼白臉色卻在強笑的妻子,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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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你現在,越來越婆媽了!”馬秀英無力的笑道,“流了就流了吧,俺還年輕著呢,以後再懷就是了。”說著,拍拍朱重八的手,“你是男人,女人的事你不懂!生孩子,可不是有了就能生下來!”


    朱重八看著強顏歡笑地妻子,不知該說什麽好。


    夜色降臨,寂靜的屋裏,馬秀英躲在被子中哭泣。


    白天,她不隻是在強顏歡笑,甚至是在撒謊。


    以後再懷?老郎中說,以後可能也懷不上了。


    自從當初郭子興一病不起,她沒日沒夜的在床前伺候,就落下了病根。


    能誕下第一個孩子,已經是老天保佑。


    “俺地命,怎麽這麽苦!”


    馬秀英咬著被子,無聲的大哭,淚如雨下。


    “娘娘,翠花來了!”外麵一個婦人小聲說道。


    馬秀英迅速的擦幹臉上的淚水,坐在床上露出女主人的威嚴,“進來吧!”


    隨後,一個身材高挑,麵容姣好的女子,乖巧的跪下。


    “抬頭!”馬秀英聲音的低沉。


    女子抬頭,美得驚豔,年輕得讓人嫉妒。


    “一會把你狐媚子的妝卸了去,這家裏容不得擦脂抹粉!”馬秀英麵無表情。


    “奴婢知道!”女子小心翼翼的回答。


    “你原來是官家的小姐,你爹是知府?”


    “是,奴婢的父親,是泰州的知府!”女子低著頭,細聲細氣。


    “現在你父親,是軍營裏的小書辦,對吧!”


    “是!”


    馬秀英笑了兩聲,又道,“後天王爺要出征,你去伺候,明白嗎?”


    “奴婢!”女子身體顫顫,“明白!”


    “伺候好了,俺抬舉你,你父親也能落個官做,要是伺候不好!”馬秀英看著她,“你知道下場!”


    “奴婢一定伺候好王爺!”女子落淚。


    “收回你的眼淚珠子!”馬秀英皺眉道,“伺候王爺,是你的福氣!”說著,對外麵喊道,“王媽!”


    “奴婢在!”一中年婦人進來。


    “帶她好好洗洗!”馬秀英似乎有些累了,“然後給王爺那屋送去,就說俺說的,他不能推辭!”


    “是!”王媽轉頭點頭,幾個仆婦夾著女子下去。


    “姑娘!”王媽是郭府的舊人,一直跟在馬秀英身邊,私下叫姑娘,“那賤婢,留不留!”


    留,說的是男人的種子!


    馬秀英沉思下,“留!不但要留,還要保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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