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曆1762年6月。


    炎州,金山郡,金山道院內。


    天色將亮未亮,黎明將至。


    在急促的梆子聲中,一眾金山道院的學徒紛紛打著哈欠起床,然後進行每天例行的人生大事——上大號。


    許進也不例外。


    不過,在去茅廁之前,許進先回身進屋從自己的小包裹裏取出了三四塊撿來的鵝卵石,這才進去。


    茅廁裏邊有用的竹籌,刮拉屁股就不說了,關鍵,它是重複利用的。


    上一位學徒用完,下一位在水桶擺一下繼續用。


    那水,不知道多久換一次,反正已經渾了......


    就憑這一點,幾個月前穿越到這裏的許進就受不了。


    無比的想穿回去,雖然機會很渺茫,但好歹要試一試。


    到這個世界三個多月,什麽大白腿小蠻腰黑長直,啤酒龍蝦麻辣燙,許進已經不想了,許進隻想前世便宜又好用的手紙。


    但是,這並不是許進迫切想穿回去的最根本原因。


    解決完個人問題,許進跟在學徒人群中,趕到金山道院的早課廣場,快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脫去了上衣,露出了一身排骨。


    胸口正中,隱約可見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發的圓形紋身,紋身和皮膚顏色一體,隻是隱約可見紋路。


    整個早課廣場中,除了數量不多的女性外,幾乎所有的男性學徒都像是許進一樣脫掉了上衣。


    隻是大部分人都很強壯,像許進這樣一身排骨,那是獨一份。


    許進穿越過來的這具身體,有些問題。


    片刻後,東方忽然間冒出了一縷天光,當當當的金石觸地的急促聲出現在廣場邊,一個身穿淡青色勁裝,身材修長,青紗罩麵的拄拐女子,就如同旋風般出現在廣場最前方。


    雖然這一幕看了上百次,但每一次,都讓許進有些震撼。


    前世的飛人,也沒有這個瘸了一條腿的寧教頭跑的快。


    這是許進他們這一期春季點星會的教頭寧玉蟬,少年們稱作鐵拐寧,也有叫寧羅刹的,有很多少年私下裏叫寧瘸子,許進可是不敢。


    “霞出,餐霞式,起!”


    一名名少年立時跨步,微蹲,雙手虛抱,迎著第一縷天光,雙目微閉,似鬆未鬆間,開始迎著這朝霞做吞吐狀。


    一吸一呼間,長達十息。


    僅僅片刻,這數百少年身上就有了變化,而且層階明顯。


    有一位少年,僅僅一個呼吸,胸口的星紋就閃耀起來,散發著微弱的星光,隨著其一呼一吸間,胸口星紋閃爍的星光就已經將整個胸腹覆蓋住,星光甚至已經覆蓋住了他的雙手,正在向著右腿蔓延。


    教頭寧玉蟬看向這位少年的目光,顯然最為滿意。


    還有十餘位少年,胸口的星紋同樣閃爍著微弱星光,但他們胸口星紋閃爍的星光,大多隻覆蓋了胸腹部,個別人星光向著雙手蔓延。


    還有四十多位少年,一呼一吸間,胸口的星紋光華隻是在胸腹間蔓延。


    而剩餘的三百餘少年,胸口星紋一如許進的一樣,依舊黯淡無光,偶然間胸口星紋的光華亮起,但又會快速黯淡。


    寧教頭的目光,就在這些少年身上巡梭。


    還有最後幾天時間了,不知道還能再有幾個少年固化星紋成功。


    此時此刻,許進也在努力運轉著餐霞式,腦海中一邊存想胸口的星紋,一邊觀想著天地間的霞光被他吸進口中,然後送入星紋。


    極其專注。


    一呼一吸間,許進胸口的星紋也開始閃爍微弱的星光,但每每亮起之後,星光就會再度熄滅。


    可很明顯的,隨著餐霞式的持續,許進胸口星紋星光亮起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徹底點亮的可能性也越來越越高。


    就連教頭寧玉蟬投向許進的目光也越來越頻繁。


    許進稍有些特殊,她還是很希望這個少年固化星紋成功的。


    忽然間,寧玉蟬的目光瞥向了許進的方向,因為正在餐霞的許進紅潤的嘴唇忽然間變得烏青起來,臉上的血色快速褪去.......


    “又來了!”


    暗自歎息一聲,教頭寧玉蟬拄拐走向了許進,還不等趕過去,許進已經悶哼一聲,軟倒在地。


    一如此前數次,許進嘴唇烏青,心跳如擂鼓,周身汗出如漿,大張著嘴巴,急促的喘氣,右手顫抖著抓向腰間的皮囊,卻怎麽也抓不住。


    在寧教頭趕到之前,許進身旁的一名姓錢的少年已經熟練的從許進腰間的皮囊取出一粒救心丹,喂進了許進的嘴裏。


    “隻運轉餐霞呼吸式,不做任何存想。”


    須臾,許進的氣息開始平穩,臉上的烏青漸退,寧玉蟬這才離開,並交待了一句,“你身體不適,今日就別練了。”邊說邊無奈的搖頭。


    這許進天賦還是不錯的,但身體卻是有問題,還是先天的。


    許進也是一臉無奈。


    這樣的情形,自他穿越到這裏之後,已經出現三次了。


    而且,根據許進前世那並不豐富的從某音科普上學到醫學知識,這具身體大概率是先天性心髒病。


    前身估計就是因為這個走的。


    而他,在修煉中已經引發四次了。


    這也是許進想要穿回去根本原因。


    眼前這個世界,還是很新奇的,據說有可以追星趕月的星術師,許進還是很想探索一番的,尤其他還有眼前的修煉機會。


    可是這身體似乎有先天性心髒病,平時老感覺胸口上壓著一塊大石頭,呼吸不暢快,一修煉到緊要關頭,就會引爆發病,讓他修煉失敗。


    這要是哪天發病重了,直接就一命嗚呼了。


    無論在哪個世界,活著才是第一位的。


    而且前身的父親之所以傾盡所有將他送來這金山道院,就是因為在這金山道院內,有治好他身體重病的可能。


    當然,也隻是可能。


    所以許進非常迫切的想穿回去。


    不想死啊。


    他之前的身體雖然不是大肌霸,但也不差啊。


    正常來說,想穿回去,基本不可能,但許進覺得,也許可以試試,因為他已經想明白他是怎麽穿過來的。


    想試試能不能用同樣的方法穿回去。


    五一假期,許進在隴地旅遊途中,路過一座破敗的小廟,竟然是武侯祠,許進就進去逛一逛,拜一拜。


    守祠的道士極力的推薦他們武侯祠的禳星法壇,說是雖不能續命,但也能增福消災。


    反正沒啥壞處,許進對這方麵也有一點了解,本著寧可信其有的想法,許進花了一百大元試了試。


    道士錢收的不多,但準備的科儀倒是不賴。


    香燭,油燈,玉質法器,法袍,包括一篇幾十字的祭文。


    他指導許進身披法袍,腳踏九星,一一點亮星燈(油燈)香燭之後,讓許進自己默祭文九遍,然後,許進就到這裏了。


    如今,許進就想試試能不能靠這個禳星儀式再穿回去。


    自從發現這具身體有病之後,許進一直就在準備這件事,如今隻差最後一件玉質法器了。


    “早課畢。”


    隨著教頭寧玉蟬的宣布,長達三個小時的早課結束。


    幾乎所有人都是一臉疲憊,這個餐霞式,極其耗費精神。


    不過今天的教頭寧玉蟬並沒有馬上離去,而是看著疲憊的少年們,忽然開口道,“本期點星,再有七天就結束了,你們身上烙印的星紋,七天後也就消失了。


    最後七天,我希望你們屏除一切雜念,全心全意的修煉學習,衝擊點星。


    就算是在最後期限內點星成功,依舊能夠獲得丙下的評價,依舊可以修煉星術。


    但若點星失敗。”


    寧玉蟬的目光掃過一眾未點星成功的少年,“且說你們家裏未必能夠拿得出二次烙印星紋需要的兩百兩銀子的巨款,就算拿出並且點星成功了,獲得的評價,最高也就是丁上而已,能不能修煉星術,也還兩說。


    所以,最後七天,都給我加把勁!”


    說完,鐵拐微微一頓,就跨出十幾米,幾個起落,寧玉蟬就消失了。


    許進緩緩起身,無奈的吐了一口氣。


    他倒是想加把勁,但一加把勁,就發病瀕死。


    隻能試試那個禳星儀式了。


    現在他那個禳星儀式,都準備好了,就差一塊玉質法器,其實就是一塊玉圭。


    玉圭也找到了,但玉器在哪裏都頗為貴重,他找到的那塊玉圭售價五兩銀子,他現在還差二兩。


    隻是無論在哪裏,屎難吃,錢難掙啊。


    中午,草草聽了兩節星武六藝課的許進,一直在愁賺錢的方式,忽然間門子就喊起了他的名字。


    “許進,有人來探!”


    許進臉上先是浮現喜色,爾後卻是愁意。


    在這金山道院無親無故的,能來探望他的,肯定是前身的父親許大江。


    許大江對前身或者說是對許進是極好的,每半月必來探望一次,哪怕是現在的許進,也是有求必應。


    也正是許大江這個便宜老爹的照顧,讓穿越過來的許進日子也還能過得下去。


    現在問題是,許進想穿回去了。


    “爹!薑兒。”


    金山道院門口,背著包袱的許大江和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正翹首以盼。


    “進兒!”


    “哥!”


    看到許進過來,妹妹許薑高興的揮手。


    一如之前,一家三口就在道院門口不遠處的大柳樹下就地坐了,妹妹許薑則打開包袱取東西。


    “哥,這是給你洗好換洗的衣服,一會你把髒衣服脫下來,我帶回去洗好了,下次再給你送過來。”


    “哥,這是我早上親手烙的麥餅,還軟著呢。”


    “哥,這是我炒的蠶豆,可酥了。”


    “哥,這是爹田裏捉到的田雞,我煮熟,又用油煸了,可好吃了,你快嚐嚐。”


    坐下來之後,14歲的小薑兒嘴巴和手就沒停,不停的拿東西。


    許進也不客氣,大口開炫。


    道院管飯,未點星成功的,也就能管飽,許進身弱,許大江會額外的給點銀子讓許進買點好吃的補身體,雖然不多,但許進全存下了。


    這並不是埋怨,相反的,許進很清楚,許大江已經為許進傾盡所有的。


    “爹,薑兒,你們也吃。”


    許進一邊炫一邊說話,見許大江跟許薑隻是點頭卻不動口,手底下也不閑著,自己一邊吃,一邊給二人喂嘴裏。


    前幾次探望的經驗讓許進早就明白,他要是不喂,這爺倆是絕對不會吃的。


    都打算省下來給許進吃呢。


    隻吃了幾口,許大江就借口避到邊上了,不願多吃這好飯食。


    吃完飯,妹妹許薑就從不遠處的河邊打來水,“哥,你躺這塊石頭上,我來給你洗頭梳頭,瞧你這頭發,成啥了。”


    許進尷尬的應了一聲,也聽話的躺下。


    穿越過來的第二個問題就是長頭發。


    以前毛寸行天下的許進,麵對自個一頭長發,束手無策。


    最近打理的雖然有點進步了,但還是亂糟糟的,毛發亂舞的那種。


    每次妹妹許薑過來,都會給許進洗頭梳頭。


    大柳樹下,陽光稀灑,許進躺在大青石上,妹妹許薑兒拿著小木梳,滿臉滿眼的給許進梳著頭發,微風蕩漾。


    這一刻的安寧,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許進都從未有過。


    有個妹妹也挺好的,許進在想。


    這樣亭亭玉立、溫婉可人的妹妹,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不一會,許薑就將許進的那一頭長發收拾幹淨,束了起來,梳理的整整齊齊,許進自個,都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進兒,點星怎麽樣了?”這時候,避了半天的老爹許大江也靠了過來。


    “還沒有。”許進黯然,“感覺快成了,但又犯病了。”


    “哎!”


    許大江長歎一聲,眼眸中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失望之色,有的全是揪心與痛苦之色。


    就連妹妹許薑神情也變得緊張起來,“這可咋辦,哥哥這一期點星可是快.......”


    許大江一個眼神瞪過去,薑兒就抿上了嘴唇,“你哥又不是不努力,我感覺,努力一下,這最後幾天,肯定能成。”


    “對對對!”薑兒連連點頭。


    說完,許大江直接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布包,“進兒,這是二兩三錢銀子,你額外買點好吃的補身體,你別省,要吃飽,然後才有精神頭好好修煉點星哩。


    爹現在有的是力氣,能賺銀子!”


    “就是就是,我也能給人縫補漿洗衣服賺錢了。”小薑兒連忙道。


    許進嘴唇囁嚅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小布包。


    “爹,薑兒,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房間,許進心情有些複雜。


    那個禳星儀式,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穿回去?


    若是成功了呢?


    他有點舍不得這個妹妹了。


    思忖半晌,許進還是起身向教授星武六藝的教習告了假,銀子夠了,要去準備禳星儀式的物品了。


    先活下去再說吧。


    前身估計就是病發走的,許進兩世加起來也才二十來年,還沒活夠呢。


    這三個月來,許進早就將需要采購的物品信息價格打探清楚了。


    一圈轉下來,就將所需要的香燭,油燈,銅鈴買好了,進入了之前就詢問過幾次的一家玉器行,掌櫃的都已經認下許進了。


    “小夥子,又來了!”


    “掌櫃的,我來買那玉圭了,還給我留著吧。”


    “留著,承惠,五兩銀子。”


    “掌櫃的,你看我這麽誠心,給點優惠吧,我以後還常來呢。”許進笑道。


    窮,能省點是點。


    掌櫃的看了一眼許進,想了想,才用盤子將玉圭給許進遞了出來,“小哥確實誠心,四兩八錢,這是老朽能做主的最大程度了。”


    “多謝!”


    禳星儀式所需要的東西,基本全了,接下來,就是安排好可能的身後事,然後找個無人打擾的地方,起壇禳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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