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正瓷在原地,有人喚她。


    是辛筱禾,正托著“大風車”的杆子從連廊走來。身邊還跟著幾個女生,皆是滿頭大汗。


    “你杵在這幹嘛呢?”辛筱禾走近,問道。


    “給家裏打電話。”盛夏說。


    辛筱禾把杆子遞給同學,等人都走了才問道:“怎麽了,沒事吧?你看起來不太好。”


    有這麽明顯嗎?


    盛夏緊了緊手機,靈光一閃,問道:“筱禾,我能暫時,把禮服之類的放在你宿舍嗎?”


    辛筱禾微訝,卻也沒多問,點頭說:“當然可以啊!現在就拿去吧?”


    盛夏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好呀,謝謝你。”


    “總這麽客氣?”辛筱禾作勢要攬盛夏的肩,又看看自己滿身的汗,訕笑,“走!”


    她們回教室取禮盒,盛夏座位邊卻圍滿了人。


    準確的說,是圍著張澍的座位。


    一群男生聊著即將開幕的nba常規賽,誰又看好誰了,那支隊伍換教練了,那支隊伍又後繼乏力了,新的明星誕生了,中國的球員會有什麽樣的表現了……


    辛筱禾雄赳赳地加入了討論,盛夏站在人群外一臉茫然,若為兄弟故,姐妹皆可拋?


    侯駿岐第一個注意到盛夏,拍了拍占用盛夏座位的男生,“起開,女神來了。”


    眾人回頭。


    張澍也隨之扭頭,對上女孩忽閃忽閃的眼睛,又移開視線。


    她什麽時候能把妝卸了?


    眼睛又水又大,看著能遊泳。


    “對啊敢坐女神座位你活膩了,快起來哈哈哈!”


    “我的錯我的錯!”


    “壓球隊不如先壓壓表白牆上哪個女神贏了好嗎?”


    每次大型活動結束,校園表白牆小程序就熱鬧非凡,已經不是樹洞,就是圖個好玩。校園“頂流”多半在這誕生。


    “我剛剛已經刷到好多盛夏的貼了!”


    “陳夢瑤呢?”


    “呃,也很多……”


    “打開數數快!”


    一群人鬧騰著,還辟出一條道來了,盛夏進退不得,這樣坐回去,任人調侃?


    而且,隻有她和張澍坐中間,周圍一群人站著,畫麵怎麽看怎麽奇怪……


    盛夏拍拍辛筱禾:“筱禾,現在走嗎?”


    辛筱禾顯然也看出來,盛夏眼下適應不良。


    “啊,好,走!”


    侯駿岐問:“上哪去?”


    辛筱禾沒好氣道:“女生宿舍,你去不去?”


    侯駿岐:“……您請便。”


    盛夏彎腰,準備從座位中間的書箱上抱起禮盒,一支手臂伸過來,“不用幫忙嗎?”


    盛夏動作一頓。


    點破自己的小心思後,似乎他的聲音都帶著某種磁場,擾人心神。


    離得近,那股青草暴曬的氣息又盈滿鼻息。


    盛夏心跳亂了節拍。


    她抱起禮盒,才回答說:“不用了,謝謝。”


    張澍淺淺皺眉,這兩句話與平日語氣無異,可他總覺得哪裏不對。


    比如,她看都沒看他一眼。


    鬼使神差地,他開口:“那等你一塊吃飯?”


    寂靜了。


    剛才還喧鬧的眾人全都麵麵相覷。


    雖然大夥都知道,盛夏在張澍親戚那午托,經常會和張澍、侯駿岐一塊吃飯。


    但是,空氣裏“滋滋滋”的電光是怎麽回事?


    砰、砰、砰。


    盛夏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寂靜處獨占一隅,如沸騰的酒精。


    她隻有一個想法:趕緊離開,不要讓任何人聽見。


    他為什麽忽然大庭廣眾的發出“邀約”?難道那些流言,他沒有聽說嗎?


    也許聽說了吧,他隻是——


    聊騷而已。


    她聽見自己心底微弱的聲音。


    “不用,我中午和筱禾吃食堂。”她回答,然後轉身,率先離開了。


    辛筱禾趕忙跟上,滿腦疑惑:……?剛沒說啊?


    兩個女生離開教室,眾人八卦欲望爆發,但卻無人起頭,隻是嘻嘻哈哈擠眉弄眼打趣著。


    “散了,幹飯。”張澍站起來,打發人走。


    “唉,阿澍,你到底選誰啊?”


    終究有人按捺不住,問了。


    張澍低頭收拾書包,就在侯駿岐以為他又要回答“無聊”的時候,張澍開口了,聲音淡淡:“還用問?選易建聯。”


    “誰問你易建聯了!”


    張澍書包往肩上一掛,笑了聲,“走了。”


    “沒意思!”


    “嗐!不好玩兒!”


    侯駿岐眼珠子提溜轉,想通了什麽似的,忽然拍桌而起,對失望群眾說:“這還不明白嗎,選自己人啊,傻逼!”


    然後他得意洋洋地跟上了張澍。


    -


    開幕式過後就沒高三什麽事了,他們正常上課,但總能聽到從運動場傳來的尖叫聲,也總有高一高二的成群結隊經過教學樓,呼呼喝喝,好不吵鬧。


    最離譜的,還有學弟專門到六班看盛夏。


    幾個少年大喇喇趴在六班門口朝裏看,一副“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你們”的表情。


    看到盛夏,其中一個喊道:“學姐,加個qq行不行?”


    盛夏低著頭,一言不發。


    這情況,在二中也沒有過啊。學霸們,都這麽活潑(不要臉)的嗎?


    侯駿岐站了起來,擋在前方,叉腰:“不是說了學姐是學長的,還敢在這喊?”


    學弟們笑嗬嗬,也不懼,回問:“學姐是學長你的?”


    侯駿岐語塞,“那,那必然不是了。”


    “那關你什麽事?你不會是那隻‘摔跤吧,皮卡丘’吧?”


    “小兔崽子!”侯駿岐卷了一本書砸過去


    ,幾個少年樂嗬嗬地躲,但就是不走。


    班裏笑成一團。


    “盛夏,老師叫你。”


    教室後門忽然傳來好聽的男聲,眾人都看過去。


    是張澍。


    他剛從王濰辦公室下來,神態不算友善。


    莫名的,那幾個學弟消停了。


    侯駿岐也愣了愣,阿澍什麽時候管老王叫老師了?


    “嗯?喔。”盛夏猶疑,老師找她幹什麽?是不是有關她的風言風語傳到老師耳朵裏了?


    她歎了口氣,忐忑不安地起身。


    與張澍擦身而過的瞬間,聽見他傾身在她耳邊說:“老師沒叫你,水房等我。”


    盛夏腳步短暫停頓。


    他,他在說什麽?


    他又在幹什麽啊?


    剛才那幾個學弟鬧,這會兒幾乎全班的眼睛都看著她,而他在眾目睽睽下與她耳語。


    靠那麽近……


    盛夏耳朵發燙,也沒有心思去觀察班裏同學的表情,快步出了教室,幾乎是小跑上樓。


    教室裏,一個個眼神戲謔。


    張澍麵無表情,拿起水杯,又從盛夏桌子上拿起她的杯子,走出教室,往水房方向去了。


    全程都沒搭理那幾個眼神好奇又挑釁的學弟。


    啥意思?


    他是給盛夏,接水呢?


    那幾個學弟也了然了,敢情學姐真是學長的?


    盛夏從二樓繞一圈回到一樓水房。


    這時候水房沒人,她訥訥站在一旁,發呆。


    瘦長的指節在她麵前晃了晃,少年戲謔的聲音傳來,“一夜成名招架不住了?”


    盛夏抬眼,張澍站在她麵前,歪著腦袋,挑了挑眉,一雙眼睛很亮。


    他眼睛其實不算大,形狀狹長,單看顯得淩厲,但因為長著一雙好看的臥蠶,中和了銳利感,增添了些少年氣,笑起來右邊嘴角扯動的幅度更大一些,有點痞,又顯得漫不經心。


    盛夏沒有見過兩種矛盾感在一張臉上能夠如此相得益彰。


    宜動宜靜,可威嚴也可少年。


    他是女媧的寵兒。


    “是不如你習慣。”盛夏答。


    這語氣,帶著慍怒,聞所未聞。


    張澍眉頭一提,歪著腦袋觀察她,目光戲謔又研判。


    這麽近才發現,她的睫毛又長又密,隻是不黑,偏棕,顯得軟綿,也不怎麽翹,直刷刷蓋住了整隻眼睛。


    難怪一化妝,那睫毛掀上去,眼睛亮了幾百瓦。


    不過,聽說睫毛直的人脾氣大,她怎麽不是?又或者,藏起來了?


    張澍低頭詢問:“你是在……發脾氣?”


    盛夏沒答,斂著眉,才看到他手上的杯子。


    她又抬眼,“你拿我杯子幹什麽?”


    張澍兀自轉身,打開水閥,咕嚕咕嚕三兩下就接滿了,他拎起來看了一眼,好笑道:“你這杯子,中看不中用啊,看著挺大,就裝這麽點?”


    難怪她每個課間都要往外跑。


    他話題過於跳脫,盛夏不自覺順著答:“因為是中空的,要隔熱。”


    “哦——”他拉著長音,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嘴角掛著笑。


    好像在說“我哪能不知道”?


    盛夏才發覺被調戲了,不想“露出嬌羞的表情”滿足他的惡趣味,可他剛才算是給她解了圍,總歸不好擺什麽臉色。


    她鼻息裏歎出一口氣,不再言語,感覺腦子裏亂做一團,還來不及理一理,就有人談笑著進了水房。


    幾個女生看見張澍和盛夏,不約而同地站定,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明明他們隻是相對而立,可怎麽,磁場如此不同尋常?


    盛夏從張澍手裏搶過自己的杯子,低頭快步出了水房。


    像是落荒而逃。


    張澍一怔,看了眼空落落的手,笑了聲。


    幾個女生麵麵相覷,滿眼興味。


    盛夏回到教室,那幾個學弟已經走了,同學們看見她手裏拿著水杯,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盛夏目不斜視,坐回座位,看著黑板呆了幾秒,然後抽出一本筆記本,安靜地看。


    如果忽略她微微泛紅的耳朵,她的狀態幾乎可以稱得上遺世獨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仿佛所有的視線都與她無關。


    侯駿岐直覺小姑娘不太正常,但又說不上哪裏不正常。待張澍回來,侯駿岐瞪著眼,滿臉寫著“啥情況”?


    張澍沒理他,撐腮放肆地打量盛夏。


    她在看她的讀書筆記,上邊密密麻麻抄著一些好詞好句,還有詩歌。


    之前她說過什麽來著?


    ——讀詩可以解暑熱。


    她,很熱?


    南理無秋,幾乎是一夜入冬,眼下雖然已經是秋的節氣,卻沒半點秋色,十一月的天,還是夏日風光。


    不過溫度已沒有八九月那麽高,偶爾一陣涼風襲來,稱得上涼爽。


    所以她的熱自然不是天氣的過錯。


    那就是他的過錯了。


    剛才說她一夜成名,玩笑開大了?


    當下,隻見她翻了頁,在空白處寫了什麽,然後闔上筆記本,拿出書準備上課。


    鈴聲打響,張澍從抽屜掏書,身體因為掏書的動作朝盛夏那邊傾斜了些,就見女孩如驚弓之鳥,倏然縮過身子,離他遠遠的。


    而她手肘因為忽然抽離,把讀書筆記給弄掉了。


    張澍動作停住,有點懵……


    是怎麽,他有瘟病近不得?


    見女孩渾身寫著“抗拒”二字,張澍臉色沉了下去,就著姿勢,撿起她的筆記。


    筆記攤開在折頁位置,張澍就這麽看到了她剛才寫的字。


    很大的兩行字,占據了一頁紙的中心位置。


    不似筆記,更像自我警醒——


    一任閑言碎語多,唇槍舍刃又如何?


    塵泥怎解冰心潔,我自逍遙我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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