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假,盛夏和張澍都沒回南理,各自都有保研夏令營要參加,保本校幾乎沒什麽懸念。


    河清大學的夏令營要比海晏大學早兩天,地點在郊區一家度假村,接連幾天都在下雨,張澍不放心她自己打車,便送她過去。


    路上暴雨傾盆,他們才剛抵達度假村就接到通知,上遊的水庫泄洪,淹了一段路。


    張澍回不去市區,便隻能在附近找了家酒店住著,等待道路疏通。


    盛夏還沒開班,就先在外邊同張澍住一塊。


    外邊狂風大作,屋裏,張澍環著她一塊看電影。


    盛夏忽然問:“你要是趕不回去參加夏令營,怎麽辦?”


    “應該不會。”張澍不甚在意。


    盛夏盯著他:“萬一呢?”


    張澍抬眼,學她的口吻,念了句詩:“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這時候了,還不慌不忙挺有興致。


    “路淹了,無處徐行啊?”


    “明天肯定能通,有的是人比我們忙碌著急。”


    “嗯……”


    盛夏當然知道路不會一直淹,可她想說的彼路,非此路。


    如果,他因為她被困在這,被困在國內,他的路,何嚐不是她淹的呢?


    “我聽廖菁說,成卓陽準備考it啊?”


    張澍專注看電影,隨口“嗯”一聲。


    盛夏:“美國在這方麵是不是確實比較強一些?”


    張澍還是語氣隨意:“不止一些。”


    “那你呢?”


    “嗯?”張澍沒反應過來怎麽扯到他。


    “你為什麽不去?”


    張澍低頭,視線離開屏幕,盛夏在他懷裏,仰頭看著他,補充她的問題:“阿澍,你履曆這麽好,為什麽不出國讀研?”


    盛夏聽廖菁說過,對於常青藤名校來說,張澍的履曆甚至比成卓陽要有優勢。


    張澍就這麽定定地看了她幾秒,就把她的情緒和腦子裏彎彎繞繞的邏輯想明白了,他把電影暫停,撈起她的腰讓她跨坐在他腿上,麵對麵說話。


    “也許之後會以交換或者遊學的方式去那麽一年半載,”張澍說,“你聽說什麽了?我因為你在國內所以沒選擇留學嗎?”


    盛夏低了低頭,“沒有聽誰說什麽,是我自己猜的……”


    “猜得挺準。”他說的時候笑了一下,盛夏卻忽然滿臉愁色,驚訝又沮喪地看著他。


    雖然心裏已經知道,但是她以為他會說得委婉點。


    張澍親了親她額頭,“當然有你的原因,如果這點分量都沒有,哪天才有資格合法?”


    盛夏聽著並沒有覺得開心。


    張澍:“但你沒有耽誤我,不要想岔了。”


    “在ai這一塊,無可否認,美國現在還是絕對的主導……”他語氣認真,手握著她的,有一下沒一下輕撫,“但隻是學術研究方麵,實踐來說還是人口基數更大的中國更有優勢,有更多的落地場景,去年去斯坦福暑研回來不是和你聊過?”


    盛夏點頭。


    她其實一知半解,但很喜歡聽他說那些稀奇古怪的名詞,就好像他也會對她詩詞歌賦的世界充滿好奇一樣。


    去年他暑研回來,她去機場接他,一路上,他顯而易見的興奮,像剛被信念充實的理想家。坐上出租車,就開始跟她聊無人駕駛;路過金融街,跟她說在未來二十年,個人信用完全依賴大數據衡量,欠個話費可能都要影響個人保險費;回到學校取快遞,跟她討論智能倉儲普及的條件和時限……


    那都是她以為的科幻世界,他說不久就會實現。


    聊這些的時候,張澍是熱烈的、純粹的、閃閃發光的。


    “我和成卓陽能力點不一樣,他想做技術的引領者,所以他需要到學術最前沿去,親身去突破,我沒有這個執念。”


    如果沒有她,張澍當然會選擇出國,畢竟更貼近前沿沒什麽不好,但她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阿澍要做什麽?”


    “我?”張澍輕笑一聲,“做到略懂,攬過來用。”


    “奸詐。”


    “大作家用詞要嚴謹,這叫術業有專攻。”


    “那是要創業嗎?”


    “嗯。”


    “銅臭商人。”


    “嗯,成了才能有銅臭……”


    “當然會成。”


    盛夏環住他脖子,腦袋枕在他肩頭,靜靜地聽窗外的雨聲,小聲說:“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反正你一定會是非常非常厲害的人。”


    高三給他改演講稿的時候,她就說過,對國家有用,對世界有用,她或許不能,他一定能。那時候她覺得他厲害得不像凡人,不怎麽學,就能考第一,他的未來,一定是不平凡的。


    當時的他們還沒有如此親密的關係,他在全市第一的神壇之上,遙不可及;而現在他摟著她,她在他懷裏、心裏,他在她麵前時而霸道時而幼稚時而嘮叨,不再神秘不再高高在上,他也已經不是校園裏的第一,甚至不是第二、第三,他好像已經跌下神壇。


    把人捆在頂峰本就不現實,沒有人可以永遠站在神壇。張澍在高中時就知道的道理,盛夏如今算是領悟些許。


    站在新的平台上,就會有新的排名,人不應當為排名負責,隻能為自己負責,為未來負責。找到自己的賽道才最重要。


    時至今日盛夏依然堅信,張澍這個名字,不會查無此人。他會在自己“術業有專攻”的領域裏,成為非常非常厲害的人。


    盛夏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感覺又硬挺寬闊了些。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拄著竹杖穿著草鞋又怎麽樣呢?比騎馬輕快多了。


    張澍跟著念了一遍,忽而一笑,翻身把她困在身下,“我這是找了個什麽謫仙?”


    盛夏眨眨眼,最近大家不約而同給她這個標簽,到底是怎麽回事?


    “阿澍,你做的,是真真正正有用的,說不定我們未來生活的巨變,就有你的貢獻。我呢,就百無一用是書生了。”


    張澍目光深深,嘴裏說出的話卻不怎麽深情:“蘇軾的豪放裏果然是帶著一絲矯情。”


    盛夏:“嗯?”


    張澍:“這小老頭的詞不錯,包容性很強,誰用都挺適合,我中有你。”


    盛夏反應過來,他說他是豪放,她是矯情!


    “張!澍!”溫馨旖旎的氣氛全無,她氣極,抬腳就要踢他,腿剛曲起就猛地撞上他小腹。


    “唔!”張澍疼得齜牙咧嘴,捂著肚子往邊上倒去。


    盛夏起身湊近了瞧,“很疼嗎?”


    “疼……”他擠出短促的一聲,聽著極其隱忍。


    盛夏慌了,擰著眉去撫他的肚子,“我沒有很用勁呀,怎麽這……”


    話音未落,她脖子被勾住猛地往下拽,張澍頭一歪準確捉住她的唇,吻住,撫著他肚子的手也被引導著探索。


    一個長長的吻結束,張澍仰躺著看她,嘴角有笑。


    書生怎會百無一用?


    銅臭易得,淨土難尋。


    仙之所以為仙,本就不需要做什麽,因為仙是凡人的妄念和信仰。


    張澍:“笨蛋仙女,誰怕?”


    盛夏:……


    -


    畢業季,盛夏的vlog火了。


    她拍攝了幾段畢業眾生相發到短視頻平台,被河清大學官方賬號轉載了。


    她拍學校水果店:冬去番薯香尤在,夏來何處食西瓜?


    她拍幾平方米擠擠攘攘的打印店:一遝不多,一張不少,機器一轉,收費兩毛。


    她還拍圖書館窗外的夕陽,教學樓外肆意瘋長的爬山虎,拍人工湖旁漫步的學術伉儷,還有草坪上拍畢業照的情侶。


    甚至是宿舍樓下畢業生打包好準備郵寄的成山的行李……


    畫麵日常,剪輯手法樸素,卻忽然爆了。


    不少人湧進她的首頁,把她之前的視頻刷了個遍。


    她有一段是專門拍219畢業照花絮的,網友在評論區把他們宿舍的顏值誇出了花。


    她還有一段是拍張澍給她搬宿舍的。


    她不需要郵寄行李,隻需要從本科宿舍樓搬到研究生院宿舍樓。


    張澍忙著學業,又在籌備創業,已經在外邊租了房子,不打算住校。


    視頻裏,他搬一件問一次:“為什麽不和我住?”


    盛夏覺得他每一次的表情都特別可愛,還刻意拍特寫,他滿臉嫌棄,又很無奈,就這麽站著讓她懟臉拍,盛夏咯咯咯的笑聲貫穿整段視頻。


    評論區清一色地催她:[答應他吧!]


    [和他住!求你!]


    [你不住我住!]


    不和他住的原因很簡單,“沒合法”。


    且不說他們都還在上學呢,這要是被王蓮華知道了,不得打斷她的腿,或許還要打斷他的。風險太大,不了不了。


    219眾吃了一頓散夥飯,就各自提著行李離開了。樊靜姝順利入職電視台,做了實習編輯;鍾路婕最後也沒擰過父母,考了他們當地的事業單位,順利上岸,一畢業就要回家入職;廖菁考上了法學院的研,和盛夏一樣仍然留在河清。


    他們宿舍沒有轟烈的故事,沒有激烈的矛盾,好似也沒有太過熱烈的情感,可分別的時候,還是哭成一團。


    盛夏最後一個離開寢室,和宿管阿姨告別,走出23棟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走到了一段航程的終點,又站在了新旅途的上。


    門外等著的,依然是張澍。


    -


    讀了研,盛夏依然被各種讀書筆記包圍,導師列的書單仍舊看不完,研一課程比本科時候還要多,好不容易晚間有空閑,又被安排給譚公寫演講稿。


    譚公去年做了一檔語言類電視節目的顧問,因為硬核的講解、幽默的性格出了圈,不僅各種語錄被轉發,視頻網站還有他的鬼畜cut,所以現在總有電視節目邀請他。他自己也調侃說,一把年紀成了老網紅。盛夏作為他的“關門弟子”,之前拍的關於譚公的vlog也都被網友挖出來二次加工。


    幾年積累下來,加上幾次出圈的契機,盛夏的視頻號粉絲量也有幾十萬了。


    她仍舊保持更新節奏,但張澍露臉越來越少了,盛夏隻拍他脖子以下,粉絲評論說她越來越小氣了。


    後來,張澍幹脆沒有出現了。


    這不是盛夏小氣,因為研二張澍去了斯坦福,交流學習一個學年。


    盛夏研二上學期是課程最少的,而張澍不在身邊,她覺得整座城市都是空的。


    他租的房子沒退,盛夏偶爾會過去住兩天,打掃打掃衛生,他書房裏一遝一遝的商業企劃書和調研報告看得盛夏眼熱。


    創業從來沒有容易的,一個想法從冒出來到落地生根,中間不僅僅隔著資本那麽簡單。


    被駁回的一些企劃書上,密密麻麻都是張澍的注解。盛夏看著那些字,仿佛能看到他伏案書寫的模樣。


    她真的好想他。


    他沒走的時候,盛夏還信誓旦旦地說:“我們都那麽忙,一年很快就過去了。”


    可她現在覺得每一天都好漫長。


    “你替我去參加一檔節目吧,多看看別的年輕人,養養眼,天天看著我這張老臉,能不想你那長得跟小明星似的男朋友嗎。”譚公發來一封邀約郵件。


    主流電視台的漢字推廣向綜藝,邀請流量明星和文藝界、學術界大牛一起尋找漢字淵源。


    學術界大牛?


    “老師,我不行吧,人家請的是您……”


    “我這張臉,觀眾也看膩了,拍不出什麽花來,你去,他們高興得很。”


    年輕漂亮的小學究,多好的噱頭。


    “去參加吧,你們這一代人,有這麽好的條件、技術,如果能服務於文化推廣,該是一件多麽功德無量的事?”


    盛夏同張澍說起這事,張澍也鼓勵她參加,“你拍了那麽久的視頻,應該不會害怕鏡頭的,譚公是覺得自己老了,影響力再大也影響不了幾年了,你是他的希望。”


    盛夏不再忸怩,答應下來。節目組為此還更換策劃方案和合作嘉賓,盛夏和一位新晉流量小生一組,小明星長得確實養眼,兩個人的國風宣傳照剛拍出來,盛夏就發給張澍看。


    他一個視頻打過來,“這節目不正經,宣傳漢語就宣傳漢語,組什麽cp?”


    盛夏:“哪有cp,人家才19歲!”


    “你以為你多少歲,我看你長得跟16歲也沒差。”


    盛夏噗嗤笑出聲,“好酸呀,酸得有人都糊塗了,16歲的時候,你還不認識我呢?”


    張澍語塞,徒勞囑咐:“那你就不要老牛吃嫩草。”


    盛夏:……


    “那你有沒有認識什麽金發碧眼美女同學?”


    “沒有。”


    “那華人美女同學呢?”


    “沒有。”


    “哦,無聊。”


    “是沒有你和小鮮肉拍節目精彩。”


    “……”


    節目官微發出宣傳照後,網友都以為是盛夏是什麽剛出道的小明星,紛紛吐槽節目組組cp帶新人。小生的粉絲瞬間占領了節目組微博,接著又一股腦湧進盛夏的微博,張口閉口蹭熱度,之後發現人家是有男朋友的,覺得事情不對,回頭才看清盛夏是導師,標簽是古漢語學者,然而道歉已經來不及了。


    關注文化類綜藝的網友大多對流量明星抱有偏見,開始諷刺流量小生和盛夏組cp是高攀,還有好事者扒出了盛夏vlog裏的男友是高考狀元。


    這下直接就把張澍拎出來吊打該小生——九漏魚不要碰瓷高顏值高智商真情侶!


    總之節目還沒播出,就掀起了一輪罵架。


    盛夏怎麽也沒想到,參加個主流電視台的綜藝也能上熱搜。


    “其實這弟弟人挺好的,很有禮貌,粉絲太多,就總會有不理智的。”盛夏如此安撫張澍,她怕他像高三那會兒似的,標著自己大名就上去懟網友。


    雖然他不會輸,但是他在創業,總是要保持正麵形象的。


    張澍:“已經開始給人說好話了?”


    異國戀不易,盛夏歎氣,有人就像個醋缸,稍不注意就開始自行發酵。


    “那我申請個微博認證:張澍的女朋友,怎麽樣?”


    “那不行,怎麽也得是張澍的老婆。”


    盛夏評價:“得寸進尺!”


    張澍笑了聲,湊近鏡頭,“哦?我現在怎麽得寸進尺?心有餘而力不足。”


    盛夏:……


    兩人又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別的,快掛斷的時候,張澍忽然叫住她,“寶貝。”


    “嗯?”


    “你如果要認證,那一定是你自己的身份,學者也好,作家也好,或者別的什麽你喜歡的,你會是張澍的老婆,但你不叫張澍的老婆,你叫盛夏。”


    -


    隨著節目的播出,盛夏短視頻平台粉絲量突破百萬,熱度節節攀升,還獲得了一個“學姐”的名頭。


    因為小生說自己特別憧憬河清大學,然而考不上,能和河清大學的學姐一起錄節目是他的榮幸,於是在節目裏要過足學弟癮。


    他一遇到問題就找盛夏,絲毫沒打算立什麽獨立解決問題的學霸人設,每一期節目,無論是哪一組的鏡頭,總能聽見一個畫外音繞梁不止:“學姐學姐!”


    “學姐學姐,這個字有三個讀音嗎,還有哪個啊?”


    “學姐學姐,將敬酒的將,《漢語大詞典》和《辭海》念得不一樣!我填哪個?”


    “學姐學姐!救命,這邊這個字……”


    “學姐學姐!超時了超時了不要那麽淡定!”


    “學姐救救我!”


    節目在電視和網絡同步播出,網絡版的彈幕上也全是“學姐學姐”。


    不知是小生經紀公司操作,還是自來水,總之哪一期有盛夏學姐,哪一期節目就上熱搜,小生也因為在節目上謙虛禮貌又乖巧的形象,一反開播前給網友的壞印象,人氣創下新高,他還關注了盛夏的微博。


    盛夏的後台總能收到一些經紀公司、直播公司、電商的留言,有想簽她當藝人的,有想找她推廣合作的,盛夏從剛開始的驚惶,到後來的淡然處之,視而不見,慢慢又恢複了視頻更新。


    事事淡泊,寵辱不驚。


    -


    斯坦福放假時間和國內有差,張澍放了假沒回國,因為要借著假期處調研考察,還要去it看望成卓陽。


    於是盛夏寒假一個人回了南理。


    這次她是徹底瞞不住了,王蓮華知道了她所有的社交平台賬號。


    以前她都是小圈子小打小鬧火那麽一下,王蓮華這樣的中年人壓根就不會看,但是電視節目就不一樣了,即便王蓮華不看,她身邊總會有人看。


    吃過晚飯,王蓮華就坐在沙發上刷盛夏的視頻,刷到某一條,忽然就把手機音量調到最高——


    “你和我住。”


    “你為什麽不和我住?”


    “你到底和不和我一起住?”


    “不行,你得和我住。”


    “為什麽不和我住!”


    盛夏洗著碗,脊背發涼。磨磨唧唧十幾分鍾才洗完,轉身就撞進王蓮華嚴肅的目光裏。


    “住了嗎?”


    “啊?”盛夏心一慌,媽媽在說什麽?do了嗎?


    王蓮華一字一句重複:“住、在、一、起、了嗎!?”


    盛夏當下的心情,就像誤會張澍看到刑法書最後其實隻是寫錯名的那天——緊張,窒息,最後放鬆下來。


    “沒有……”


    王蓮華聲調拔高:“真沒?”


    “真的沒有!”


    王蓮華:“到哪一步了?”


    盛夏瑟瑟發抖:“啊?”


    “沒發生過關係他這麽黏糊糊理直氣壯地讓你去和他住?你當媽媽傻嗎?啊?”


    “……”


    “說話啊!”


    嗚嗚,她還能說什麽,不都知道了嗎還問,媽媽總是不記得她都已經研二了,這年紀在別人家可能都被催婚了,這問題要她怎麽回答,救命。


    王蓮華聲調再次拔高:“叫張澍滾回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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