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聖多明哥。


    夭捺走後,緬懷儀式變得十分簡單,參加葬禮的賓客見沒有晚飯便毫無留戀地離開,隻有少年獨自坐在家中,心裏懷揣著心事。


    ——難道我爸沒死?


    夭捺的話在宋臨心中紮根,讓他忍不住回憶,再回憶。


    他看向四周,這是他與父親住了十八年的房子,和想象中因為貧瘠所以空空如也不同,逼仄的房子裏,放滿了這些年攢下來的家當,所以顯得滿滿當當的。


    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大部分東西都被老頭細心地修補好過,縫縫補補用了好多年。


    他們沒有照片,因為沒有可以閱讀動態照片的義眼,好在這些年宋臨獲得不少獎狀,點擊獎狀上的姓名就可以瀏覽當時獲獎視頻,算是唯一的紀念。


    可老頭就沒那麽幸運了,他們連上傳數據的錢都沒有,他死後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如果父親真的沒死…宋臨走到老頭屍體旁邊,深深凝視著他,不知道心裏想些什麽。


    屍體當然毫無動靜。


    “咚咚咚!”房門傳來粗暴的敲門聲,用力得蜂巢上下三層樓都在抖,把宋臨嚇了一跳。


    他連忙去開門,隻見一個眉眼深邃,儼然混血的高個男人站在門外,他的神色嚴肅,黑色緊身作戰服包裹著他強壯有力的軀幹…手裏居然拿著一把手槍!


    宋臨第一反應高舉雙手,窮人總有規避風險的第六感。


    “警察。夭捺人呢?”


    止役知道夭捺的身手還不錯,所以還沒進門,就把武器掏出來了,做足準備卻被告知——他來晚了,夭捺早在十分鍾前就離開了。


    該死,錯過了!


    止役暗暗罵了自己一句。


    臨離開前,他警告宋臨:“那女人就是一個騙子,無論她說什麽,你都不要相信。”


    宋臨點頭,目送止役離開。


    雖然他不知道,夭捺是怎麽得罪這位看起來就睚眥必報的警察,但他的話點醒了宋臨,是啊,他為什麽要因為夭捺的話而動搖?


    她就是一個臭名昭著的網紅,連老年人的錢都騙,她說的話能有幾分真實性?


    果然是病急亂投醫。


    宋臨無奈輕歎一聲。


    眼看著時間已經很晚了,他離開時順手反鎖房門,關閉燈光,準備回房間睡覺。


    可當他行走在黑暗中,經過簡易靈堂的時候,餘光卻掃到一個站在窗前的黑色人影。


    等等…


    家裏明明隻有一個活人一具屍體,為什麽會有第三個人影站在房間裏?


    宋臨前進的腳步停下,慢慢朝靈堂內望去,那是一個瘦小扭曲的人影,站在因為城市霓虹光反射而發亮的窗前,所有的關節都維持著古怪的角度,胳膊肘甚至是朝外拐過去的。


    看起來好像是…他爸爸跳樓後扭曲的死狀。


    宋臨幹咽了一口口水,右手抬起,緩緩做了一個開燈的手勢。


    “茲茲!”靈堂微弱的燈光亮起,剛剛還站在窗前的人影瞬間消失,仿佛一切隻是幻覺。


    什麽情況?難道因為一直想著夭捺的話,所以產生幻覺了嗎?宋臨下意識朝靈堂走去,視線落在放著屍體的祭台上。


    用來蓋屍體的白布還在原處,白布下的屍體卻消失不見了!


    宋臨大驚失色,當即上前一把掀開白布,卻隻看到黑色未知的粘稠物殘留。


    屍體去哪了?難道是剛剛的人影,偷走父親的屍體嗎?


    “呼哈。”一聲鼻息在耳後響起。宋臨的雞皮疙瘩一瞬間全冒出了——由於不能說話,他的聽力比任何感官更加突出,甚至能通過聲音大小,判斷出發聲者在什麽地方。


    譬如現在,他就聽出…這聲鼻息的主人,此時此刻正站在他的後麵。


    而且是整個人靠在他身上那樣的近。隻要對方願意,隨時可以一口咬住宋臨的脖頸,用牙齒紮穿他脆弱的動脈。


    過分濕潤刺鼻的血腥味覆蓋在皮膚上,從身後宛如擁抱包裹著他,那人站在他後麵說:“小臨…我…好苦惱…你…能不能…聽我…說說話?”


    宋臨終於認出聲音的主人,驚悚又不可置信地向後看去。


    隻見他那早已死去的父親站在那,鐵皮刮得七零八碎的身體傷痕交錯,露出森森白骨,因為站起來的壓力,切口處迸射出濃黑色殘餘的血漿。


    “噗嗤。”一道濃稠得好像固體的積血噴出來,射在宋臨眼睛上,酸澀得不像話。


    ——你有什麽煩惱?


    宋臨強忍著害怕,給不識字的父親比劃著手語。


    也是因為對方是自己深愛的老父親,他才能維持僅有的理智,不至於當場暈倒。


    宋臨也不確定,老頭那幾乎被攪碎的大腦,還能不能看懂手語。


    比劃完後,臉色蒼白的宋老頭緩慢眨了一下眼睛,周身彌漫著餿餿的味道,沒有回答。


    宋臨的目光緩緩向下,正好看到他那被鐵皮削掉的肚子,開膛破肚向外冒出腸子內髒,黃白色的組織物受到重力的影響,開始粘稠地向下流動。


    “這都…幾點…了,你…還沒…吃飯嗎?”老頭轉身朝廚房走過去,好像是要做飯。


    太奇怪了,他明明是一副死了的模樣,卻好像活人那樣開火做飯,手指戳在電爐上,指甲連帶半截手指都軟趴趴地掉了下來。


    他似乎被指頭的異樣弄懵了,有些發怔地看著自己的手指。


    宋臨連忙上前,比劃道:我已經吃過飯了,你忘記你還在生病嗎,趕緊回房間休息吧。


    他想讓老頭先回房間,然後再打電話找專家過來,看看現在是什麽情況?


    “我生病了?”老頭露出詫異的表情,低頭看向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


    他將手指戳進身體某個被鋼管穿透的洞裏,攪動了一下,竟然發出咕嚕嚕的粘稠聲音,再將手指拿出來時,手指上站著破碎的血肉,


    這一幕似乎提醒了老頭,他這才意識到:他好像不太一樣。


    “我想起了…我要去…上班…”


    什麽鬼,都這個樣子還要上班嗎?宋臨想要阻止老頭,卻又怕粗暴推搡會傷害到他,於是隻能眼睜睜看著老頭推門離開,一轉眼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對了,電話。


    他得先向外求助,讓人保護他父親才行!


    宋臨沒有像大部分人那樣在太陽穴植入通訊芯片,而是像老古董那樣用口袋通訊器,他撥打市中心電話,眼前立刻出現手語的服務人員投影:“你好,這裏是塞爾維思第一醫院,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你?”


    ——死去一天的父親忽然複活了,請你們派車過來,帶他去醫院。


    宋臨擔心父親,心急如焚,手語比得飛快,卻無法將這種緊張的情緒傳達給人工智能。


    “好的,已初步診斷您為視覺失調幻想症,立刻為你轉接精神科醫生…”


    宋臨:…


    人工智障。


    啪嗒,他直接掛斷第一醫院的電話,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向誰求救。


    除了親眼所見的他,誰敢相信死去一天一夜的老頭竟然重新站起來?


    忽然,一個漂亮得好像天使下凡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腦海裏,宋臨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下意識打開通訊器,找出夭捺的主頁了。


    他和夭捺沒有交換聯係方式,想要找她,隻能通過超夢直播間的私信頁麵。


    可她最近正在風頭,每分鍾給她發辱罵信息的粉轉黑數不勝數,能看到他的私信嗎?宋臨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態,給她發了一個簡短的試探信息。


    ——【我是宋臨。】


    令宋臨詫異的是,夭捺的回複像是早已準備好那樣,與他的信息同時發了過來。


    ——【老頭複活了?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樣。】


    然後就沒然後了。宋臨看得出來,夭捺之所以回複得那麽快,隻是單純想知道後續,就像無意間看到電視劇開頭,好奇後續那樣的無聊好奇心。


    眼瞅著對方下線沒動靜了,宋臨連忙追問:【我該怎麽辦?】看在1000塊錢的打賞上,快點回複他啊!


    【別提醒他他有問題,把他關在家裏。】


    前不久,夭捺才說過類似的話。


    她建議宋臨要盡快將屍體燒掉。所以現在將死屍關在家裏,也是在等屍體自行腐爛,直到沒有站起來的力氣吧。


    可現在問題是——【他走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去哪裏。】


    這次夭捺回複的很慢,也有可能是宋臨太著急了,才會有這種度秒如年的感覺。


    好一會兒,她才回複:【那就問題大了,今晚會有無辜的人因此喪命。】


    …今晚會有無辜的人因此喪命?什麽意思,難道他父親會跑出去殺人嗎?


    宋臨的腦海裏混亂,問題接踵而至,為什麽父親會死而複生,是有什麽未了的心事嗎,他現在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還有,你為什麽會知道他會複活?


    夭捺那邊又回複:【我不是聖母,沒有義務解答你的問題,以上隻是我一千塊錢的回報】


    【而且,有這個盤問我的時間,還不如盡快找到你的父親。】


    對,找人最重要!宋臨抓起破舊的通訊就走出家門,順著地麵滴落的黃白組織液前行。前半截還有蛛絲馬跡可以追尋,可到了後半截,大概是老頭身上的血和殘骸都流幹淨了,愣是一點兒能追尋的痕跡都找不到了。


    老頭到底去哪了?宋臨急得滿頭大汗,沿路一路奔波。


    可他不知道,就在他所在位置的三條街外,在某個貴族高中放學的必經十字路口上,老頭正站在街角陰影處,靜靜地不知道在等待著誰。


    不一會兒,上晚自習的高中生們放學了。


    三個男高中生結伴走來,完全沒發現十字路口的異樣。


    “我爸爸花了一點功夫,將我保送到賽博科技大學了。”一個打扮矜貴的清瘦男孩說道,語氣假裝得那麽平淡,神情中卻滿滿都是得意。


    他的同學也很給麵子,紛紛應和道:“太羨慕你了,三個月後可以直升最好的大學。”


    “還不是百分百確定能上的,我聽說進那所大學需要先參加麵試,通過率僅有6:1。”


    幾個高中生調侃奉承,一邊商量著考試後的旅遊計劃,一邊憂心著各自的升學大學,走到路口便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候,男孩要往富人區走,其他人則是往中產區走。


    “陳鬆伶,明天見。”


    同學離開後,這位名為陳鬆伶的清瘦男孩獨自走上十字路口。


    不遠便是他家接送的小轎車,但為了保護學生出行安全,高中附近街道都不能進車,所以即使是他,也隻能將車停在一個路口往外的地方。


    當陳鬆伶走過十字路口時,忽然感覺到餘光有異樣。


    “你好…我…好苦惱,你願意…留下來…聽…一聽嗎?”路口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


    陳鬆伶朝那看去,隻看到藏在街角陰影裏的黑影,勉強看得出是一個人形。


    他有些慌張,後退了兩步,沒有回答。


    黑影也沒有靠近,而是自顧自說著自己的苦惱,但在恐懼的人聽來,隻不過是一大串毫無意義的字符,畢竟他們是互相不認識的關係。


    “真那麽焦慮的話,那就去死好了。”男生本就是驕縱的性格,放學中途被陌生人纏住,不免說出難聽的話。


    “去死…”老頭愣愣重複:“對,陳鬆伶,去死。”


    ——陳鬆伶去死?!


    陳鬆伶大驚失色。


    他明明說的是讓老頭去死,可聽在對方耳中,怎麽變成自己去死了?


    陳鬆伶不免有些害怕,快走兩步完全超過十字路口,又沒忍住好奇心,回頭看了一眼。


    一轉眼,就看到老頭淒慘的死狀,還有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滿地七零八落的內髒。


    “啊!”


    陳鬆伶嚇得腿軟,跌坐在地。


    幾秒鍾後,十字路口發出更加淒慘的慘叫,轉眼又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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