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一把鼻涕一把淚,開始述說兩人關係如何親密,如何相濡以沫地創業到了現在。


    總而言之,就是想不通她為什麽自殺。


    清陽縣公安局建立了完善的命案機製,凡是非正常死亡的,隻要報了警,刑偵大隊就要按照規定的程序進行調查和勘驗。


    男子名叫陳二群,現年四十四歲,是這個桃花賓館的男老板。


    在問完相關情況之後,熊照安就讓他交了鑰匙,並且請了街道管委會的主任老王作為見證人。


    三個人放下工具,各自戴上手套。


    這回熊照安不再急於入手,而是看了一眼胡斌,謙虛的道:“我們三人小組,這次就由小宋法醫為主導,胡斌你沒有意見吧?”


    “正有此意,免得小宋悶在心裏不說話,搞到最後揭謎底讓我們尷尬,我舉雙手造成。”這也正是胡斌所想的。


    宋小慈看了兩人的雙簧,很快判斷出這話裏的誠意,並非違心之言。


    既然如此,也就沒有必要客氣,更沒有什麽藏著掖著的了。


    剛進入公安局的靜默狀態,以及七八成把握後才能表態自己的觀點,實際上是為了保護自己,看來以後在清陽縣公安局刑偵大隊,並不需要這些了。


    因為,大家已經完全接受了這位年輕的法醫。


    兩人選擇禪讓,宋小慈從此便沒有了法醫和痕檢的明顯劃分,大有將兩者融合之意,這也就是所謂的複合型人才。


    現場環境,三室兩廳的居室。


    一眼望去,房間整齊幹淨,所有東西布置得井然有序,這說明女主人是位非常愛幹淨的主。


    陳二群說的煤氣罐,準確來說應該叫液化石油氣罐,過去的人工煤氣早就被淘汰了,這種罐子現在裝的都是液化石油氣。


    但老百姓還是習慣稱這種罐子為煤氣罐。


    煤氣罐倒伏在廚房靠窗一側地麵,罐子外麵一米多的地方就是廚房門,這道門完全處於開啟狀態。


    死者李菊芳,也就是陳二群的老婆,正躺在廚房門外的地麵上,距離房門五十公分的地方。


    在她身體頭部一側上方,就是餐廳靠近廚房的左手邊,有一扇雙葉窗,其中一葉哆開約五公分的縫隙。


    宋小慈觀察了窗葉底部框弦上的灰塵,知道這道縫隙的存在已經有些日子了。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屍體上。


    和別人檢驗屍體不同的是,他沒有急於查看衣著和屍表,而是從工具箱裏拿來屍溫計,快速褪下李菊芳的褲子,將屍溫計插入肛門。


    趁著這個時間,宋小慈檢查倒伏地麵的煤氣罐。


    老百姓所謂的煤氣罐,其實就是液化氣罐,隻是這種叫法習慣了,便一直沿用了“煤氣罐”這一稱謂。


    宋小慈先看接在開關口子上的塑料導管,這段導管之前應該是連在打火灶一端的,現在它被人為扯了下來,長度在三尺左右。


    如果是擰開氣罐放火燒的,出氣口一定會有燒灼的痕跡,經過檢查,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


    沒有燃燒,也就不用考慮一氧化碳為主的中毒情形,單純的液化氣中毒就成了必選項。


    雖說液化氣中也含有少量co,但因其含量過低,可以忽略不計。


    煤氣罐的五角菱形控製開關完全鬆開,擰到了最上沿的位置,並且再也無法擰動分毫。


    “擰開就行了,女人有這麽大的力氣嗎?”宋小慈嘀咕一聲,轉身走出了廚房,來到客廳處。


    胡斌和熊照安分工協作,胡斌給環境拍照,熊照安幫著拉尺測量,並且往勘驗本上記錄。


    客廳沙發收拾得很幹淨,宋小慈的目光在沙發、茶幾、開方式壁櫥上方掠過,似乎並無可疑之處。


    忽然,他的目光被沙發前的一道折光所吸引,不由自主走了過去,蹲在地上,順著光線的傾角查看。


    是的,沙發前這一塊地磚新近被清洗過,這些折光是因為縫隙中的水分還沒有完全蒸發掉,光線一照,便被折射了回來。


    “嗯,有點小東西。”宋小慈在兩塊磚的縫隙處,發現了一粒秫米大小的碎玻璃,如果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


    在他眼前立即出現了這樣的畫麵:


    女主人喝著水,不知什麽原因,手一鬆,杯子砸到地板磚上,變得粉身碎骨。


    拿來物證袋、鑷子和棉簽,宋小慈將碎玻璃放入物證袋,又沿著地磚縫隙,在不同的地方擦拭,得到了三枚拭子,放入物證袋封裝好。


    做完這些,宋小慈又在壁櫥看了看。


    他在猜想,女主人經常喝水的杯子,應該就是玻璃的,並且帶有色彩很薄很輕的那種。


    轉身回到屍體處,查看屍溫的測量數據。


    23.5c。


    又看了一眼隨身攜帶的溫度濕度計,西鄂山區從陰曆來說,剛剛進入初冬,環境溫度已經下降到了十度左右。


    確定死亡時間,對他來說,上述測量已經差不多了。


    為了慎重起見,他又快速檢查了李菊芳的雙眼角膜、瞳孔,還有屍斑和屍僵。


    角膜輕度到中度混濁,瞳孔還是透亮的,小皺折並不明顯。


    屍斑顯然到了墜積的浸潤期,可以看到局部區域呈現片狀的融合,但這種現象並不廣泛,指壓顏色可以減退,但略顯凝滯。


    在檢查屍僵的時候,宋小慈眉頭不經意間皺了一下,他的手下出現了明顯的不和諧之感。


    屍僵已經不能用強烈來表達,而是一種顯著的痙攣狀態,這種情況是之前沒有見過的。


    在他的腦海立即閃現一種毒藥,就在半年前,市場剛剛推出一款新型鼠藥——毒鼠強。


    這種鼠藥無色無味,市麵上已經開始有走南闖北的攤販售賣,多以小袋裝的白色粉劑為主。


    他對這種鼠藥認識不久,為此還專門查了資料,中毒死亡後的屍體,屍表並沒有多大異常,唯獨一個顯著的特征就是屍僵出現的早,並且特別強烈。


    對於屍僵的幹擾,宋小慈不以為意,沒有屍僵的參與,他還有許多判斷死亡時間的方法。


    不過,要想將死亡時間準確到小時,比登上喜馬拉雅山脈還要難,如果想要精準到分鍾級別,那難度更是堪比登天。


    別人想都不敢想,而對於宋小慈而言,自從有了《法醫病理學lv3.0》,準確到小時甚至是分鍾,隻要基本條件具備,早已不是什麽難事。


    正在這時,劉波和鍾海洲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小宋法醫,請你判斷下死亡時間,好讓兄弟們去查下陳二群昨晚的活動軌跡。”


    宋小慈想了想,開口道:“現在是上午九時,她的死亡時間在13個小時,也就是昨天晚上的8點整。”


    這要是放在前幾年,誰敢說出這麽準確的時間,一定會被認定為瘋子,而現在從宋小慈嘴裏說出來,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劉波當即道:“嗯,鍾大,你們繼續完善陳二群的筆錄,他說昨天晚上8:30出去搓的麻將,找他的幾個麻友證實一下,都要一一做筆錄。”


    鍾海洲聽了轉身離開了現場。


    劉波沉吟了片刻,對宋小慈嚴肅的道:


    “按你這麽說,陳二群昨天晚上出去的時候,李菊芳就死了,看來他說了謊,現場和屍檢你們都要仔細點。”


    幾個人都有些訝異,不知道陳二群如何說的。


    “劉大,陳二群自己報的案,他在做筆錄的時候如何說的?”熊照安追問。


    劉波停頓了片刻,想了想筆錄上的內容,轉述道:


    “據陳二群陳述,這幾天李菊芳得了重感,昨天晚飯喝了點稀飯,就躺在沙發上睡覺,8:30的時候,幾個麻友打來電話,無論如何讓他過去玩幾把,電話驚醒了李菊芳,讓陳二群給她服了感冒衝劑,喝完便再次躺下了,他走的時候人還好好的。”


    如果宋小慈推算的時間正確,那昨晚李菊芳死的時候,陳二群還在家裏,這說明他百分之百說了謊話。


    宋小慈接過劉波的話:“我建議將屍體拖到金鳳嶺進行解剖檢驗,對她的心血和胃內容物要立刻送檢,這一點,要請市局給我們做個加急。”


    此言一出,讓胡斌等人茅塞頓開。


    胡斌忍不住忍問:“這麽說,李菊芳不是煤氣中毒,你懷疑陳二群投毒害死了自己的老婆?那他的動機是什麽?”


    宋小慈點點頭,仿佛一位教師麵對他的學生,諄諄教授:“老百姓用的這種罐裝燃料,其實是液化石油氣,它是煉油過程中催化、裂化後的產物,在常溫下加壓可成液態,這種燃料並非單一的組成物,其主要成分為丁烷、丁烯及丙烷、丙烯和其它少量甲烷、戊烷等,而主要的丁烷屬於低毒,主要有麻醉的作用,引起窒息和麻醉死亡,需要很高的濃度。”


    幾個人平常聽人說這煤氣那煤氣的,經宋小慈這麽一解釋,才知道罐裏麵裝的究竟是個啥。


    一般人,容易將什麽煤氣、液化氣、天然氣搞混淆。


    宋小慈繼續解惑。


    “大家注意到了沒有,煤氣罐上方的窗扇還有五公分的縫隙,放任這一點不管,我問過管委主任,他記得這一批液化氣罐,還是去年十月份到液化汽站統一灌裝的,因此截止昨天,罐裏的液化氣最多隻剩下三分之一,甚至更少,如果是液化氣中毒死亡,三室兩廳這麽大的空間,其濃度是無法達到的。”


    說完,宋小慈走到廚房的窗台前,指了指那道縫隙結合部的灰塵,顯然新近幾天並沒有移動過。


    胡斌有些不解:“三室兩廳空間大嗎,不是有烤炭火的,在比這更大空間的倉庫裏死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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