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湖麵,晚風吹來,周鐵衣雖然一天都沒吃東西,但也不餓。


    他腹中,兩粒虎豹易髓丹,無時無刻不在增長氣血之力。


    周母繼續說道,“我本是漁家女,這釣魚的本事,就像是天生就會一樣,所以雖然長在烏篷船中,但六歲之前,也沒有挨過餓。”


    說著,她想了想,補充道,“三歲之前或許挨過餓,但那個時候小,自然不記得。”


    周鐵衣第一次認真聽母親的生平,沒有打斷。


    就聽著周母接著說道,“雖然我沒有挨過餓,但是別人漁民怎麽挨餓,我是知道的,特別是那些家裏麵孩子多的,看見吃的,就像是狼一樣,眼睛綠得嚇人。”


    周鐵衣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那他們沒有搶你釣的魚?”


    “當然搶了。”


    周母回答道,“六歲之前,借著月色,我偷偷摸摸在晚上釣魚,釣起來的其他小魚,也不生火烤,就切成薄片,和我娘一起吃,貴的魚,如時鯽這等留下,養在船上魚缸裏,有集市的時候,母親偷摸著拿去賣了換布和糧食。”


    “不過這種事瞞不了多久吧?”


    “是啊,瞞不了多久。”


    周母帶著幾分悵然,“幾條魚,就足以殺人啊。”


    周鐵衣忽然心中一冷。


    孤兒寡母,一艘烏篷船,一個能釣的小漁女。


    都說自己母親六歲剖魚得書,至此直入道家四品,中間一點阻礙都沒有,那六歲,沒有拜入太乙觀之前呢?


    “我五歲那年,歲寒,南方結冰,大家都不好捕魚,唯有我能夠冰湖釣魚,還能釣好魚,換銀子,買棉衣,所以我和母親能夠過得好,但十天過了,大家也發現我們母女倆沒有凍死,於是暗裏守著,想看看原因。”


    “發現我善夜釣之後,就有幾家人想要搶我走,我娘不肯,他們就打,最後將我娘給打死在麵前。”


    周母神色仍然平靜,周鐵衣已經殺心暗藏,“這幾家人,都該殺!”


    忽然他轉念一想,過了這麽多年,估計這仇早就報了,就是不知道是誰報得仇,是母親,太乙觀,還是自己父親?


    “是該殺。”


    “我六歲剖魚得書,那書他們都看不懂,準備幾天後集市拿去賣了,我偷摸著看了一晚上,入了道家九品,第二天晚上,趁著他們都睡熟了,殺光了他們三家,男女老幼,一共二十一人!”


    周鐵衣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怪不得自己六日入九品,母親隻是看了一眼,就沒有再多問。


    一夜入九品,這修道天賦,當真是曠古絕今。


    “不過,這也埋下了隱患。”


    周母平靜地陳述,她並沒有覺得自己殺光對方全家是錯。


    天下人來評這個理,當時六歲的自己,也沒有錯。


    “什麽隱患?”


    “人在做,天在看,我入道之時,雖然沒有殺錯人,但殺人就是殺人,何況是滅別人滿門,我是可憐的,當時被我殺的同樣年歲的就不可憐嗎?”


    “小的時候我不懂,後來長大了,被教了道理,也就心有愧疚,形成執念,須得下山走一遭,想通這點,才能夠入三品。”


    周鐵衣皺著眉說道,“哪有什麽想不通的,這太乙觀就是胡亂教人!”


    周母看向兒子,“你能夠笑著殺天下人,莫要教天下人笑著殺人!”


    “外麵人說你當酷吏,這事我倒是不在意,畢竟酷吏隻能為禍一代人,福禍,我周家也自抗著,但我怕你被他們一逼,酷吏當不成,將心中的歪心思寫出來,那才是為禍百代。”


    周鐵衣沉默了許久,然後才笑著說道,“母親還說自己沒有才能,這教子的才能,比梅清臣厲害多了。”


    “知子莫若母,你這段時間轉變,我看在眼裏,原本我是不信佛家因果報應一說,現在看來,我下山的劫數,並不是應在你父親身上,而是應在伱身上,當年事出有因,我殺了別人滿門,今日你也事出有因,要殺別人滿門。”


    “隻不過我那個時候是不懂事,沒人教,現在你懂事了,所以我要教你。”


    周鐵衣看向湖水,說道,“那我就答應母親,以後做人留一線。”


    周母笑道,“此言甚善。”


    說著,她看向湖麵,“這做人的道理,我就隻能夠教你這麽多,倒是釣魚和修道的道理,我可以多教你一點。”


    周鐵衣好奇地看向湖麵。


    周母繼續說道,“莊子雲,若夫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我二十幾年前修道釣魚,心有所感,得了‘禦六氣之辯’五個字,立下一法訣,名為釣周天六氣訣,僥幸力壓天下道友一籌,你且看好。”


    說罷,周母手中竿子用力一揚,周鐵衣認真看那竿子。


    隻見竹竿分二十四節,每一節都隱約有一小人駐守,竿子揚起的時候,風霜雨露,春來秋往,四季風雲變幻,氣象萬千。


    眼前柳湖之水,隨著氣象抬升,化作雨露,化作雲靄,化作冰霜,化作湖水,化作霧障,化作煙霞。


    湖中之魚,見了天時變化,分不清岸上,還是湖中區別。


    遊著遊著,就遊到了半空中,魚群圍繞著周母幾人搖首擺尾,恍然不知自己已經乘風而起,在殘月,星辰下,遊於空中。


    柳湖之上,這天地規則已經悄無聲息的改變了,但連魚都沒有察覺。


    “這是?”


    周鐵衣問道。


    抬起湖水,化作雲霞,肯定很多人能夠做到,但讓魚改變自己的習性,甚至克服引力,在雲霞中活著遊動,這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道家三品‘天象’。


    “母親,你已經突破三品了!”


    周鐵衣大喜地說道。


    若周母入了三品,那絕對不是一般的三品可以比較的!


    周家如今的局勢,也大不相同!


    周母搖頭道,“還沒有。”


    周鐵衣神色古怪,懷疑自己的母親在逗著自己玩,若不是相者不能夠相至親,他肯定要看看周母的雲氣樣子。


    周母得意地笑道,“誰說不突破上三品,就不能夠見‘天象’的?我想了二十幾年,雖沒有想通上三品的道理,但想通了‘天象’。”


    說罷,她將手中魚竿遞給周鐵衣,“我隻是告訴你一件事,這二十年來,天下人都以為周家困住了我這條魚,但他們不是魚,焉知魚是被困在此間,還是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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