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吃午飯的時候,祝萱還不見人,祝家人這才意識到祝萱可能丟了。


    之前祝萱跑出家門的時候,祝蓮就出去找了一趟,卻沒有找到人,回來跟孫老太說。


    孫老太哼哼道:“不用管她,等晌午吃飯的時候,她就自己冒出來了。”


    過了一會,門口停了一輛牛車,孫老太的養女祝晴從牛車上下來,還從車上趕下來兩個小子,手裏提著東西,高高興興地推開祝家小院的門,聲音敞亮:“娘,聽說明哥兒回來了!”


    她這一喊,孫老太更把祝萱的事拋腦後,趕緊迎了出來,祝晴雖然不是嫡親的閨女,但是娘倆感情好得很,她笑眯眯地張眼看向自己的寶貝閨女。


    祝晴生得愈加富態了,一張吃圓了的臉,和祝家人不肖似,梳著狄髻,戴著銀頭麵。


    她上身暗紋方領半袖衫子,下身一襲石榴紅的裙子,露出的兩截白膩腕子上戴著一對絞銀鐲子。


    王屠家日子好過,祝晴嫁過去二十年更是把王家肉鋪經營到了青陽鎮肉鋪裏的龍頭老大的地位,在鎮上買房置地置鋪子的,成天吃香喝辣,也算是小富的當家娘子。


    她手裏一手拎著半扇鹵好的醬豬臉,一手拎著竹葉青,往祝家八仙桌上一放。


    駕牛車的小子是她的幺兒王桉,今年十五,還在念書,明明從小家裏不少肉吃,卻生得細不伶仃的,瘦又修長,他也從牛車上拿了東西下來往祝家桌上放。


    孫老太和女兒祝晴親香完,又去看外孫,笑著說:“桉哥兒還是瘦,多吃點。”


    王桉不自在地笑了笑,然後孫老太這才注意到王桉旁邊還有一個小小子,看著隻有五六歲的年紀,生得欺霜詐雪的金童模樣,偏偏右臂上纏著白麻布,這是身上有孝。


    孫老太不認識這個孩子,有些猶豫地看向祝晴,祝晴笑了笑沒解釋這孩子的來曆,隻說:“他娘去了有百日了,上門不衝撞的。”


    孫老太倒不是忌諱這個,就是好奇這孩子哪來的,但是不好當著人孩子的麵問。


    聽到祝晴來了,祝蓮祝英並祝棣都跑了出來。


    “大姑。”


    “……大姑。”


    “……咕!”


    三個孩子連著叫開了,祝晴笑著摸摸這個孩子的臉再摸摸那個的,笑嘻嘻地說:“孩子真是一天一個樣兒。”


    沈雲也出來迎大姑姐:“大姐。”


    祝晴瞧見她,微微收起笑臉,隻說:“弟妹不用這般客氣,好好將養著身子骨。”


    說完又四處張望了兩下,問孫老太:“怎麽不見棠哥兒和萱姐兒?”


    孫老太說:“棠哥兒跟著他爹和他大父去田裏幹活了,晌午就回來了。”


    說完頓了一下,有些咬牙切齒地交代祝萱的去向:“祝萱這個死丫頭不知道哪裏野去了,大清早的跟我拌嘴,說幾句還委屈上了,到現在都不見人魂,氣性真大,家裏來客也不知道回家看看。”


    祝晴知道祝萱的秉性,笑道:“老太太越活越過去了,還跟娃娃置氣呢,萱姐兒多大您多大,再說了,她性子一直那樣,大驚小怪的。”


    說著又擔憂地說:“您也別因為這孩子小就隨便放出去野,雖然如今大越四海升平,但是也有拍花子的,萱姐兒長得漂亮,小心給拍花子拍走,到時候您哭都沒地方。”


    孫老太隻是嘴硬:“她腦子聰明著呢,拍花子可拍不走。”


    祝晴娘倆聊著天,祝家幾個孩子和表哥還有祝晴帶來的那個小小子在另一處玩。


    他們都不認識這個身上有孝的男孩,男孩長得雖然精致,卻身上泛著一絲冷氣,看著就不好接近。


    祝家姐弟三人看了他一眼,感覺玩不到一塊去,祝蓮悄悄問王桉:“表哥,他是誰呀?”


    王桉看了一眼小男孩,小聲說:“是我阿娘親生父母那頭的親戚,也是我的表弟。”


    “啊?”祝蓮怔了一下,有點弄不明白。


    孫老太也在問閨女:“你帶來的那個小小子是誰家的?”


    祝晴一臉訕訕的:“是我親生妹妹家的孩子,跟他娘一個姓,姓元,學名也是有的,叫奉壹,就叫壹哥兒。”


    孫老太聽了本來想說“你親妹妹的娃你妹妹不管?”但是忽然反應過來這個壹哥兒身上是有孝的,帶的就是他生母的孝,就問:“那這娃的爹呢?”


    祝晴見孫老太不惱自己還和那邊的親戚有聯係,就放鬆了不少,繼續說:“壹哥兒的爹十來年前就跟隨當時還是叛軍首領的陛下了,去外麵當了兵丁,壹哥兒上麵本來還有個哥哥的,沒養住。十來年他那個爹就回來了一回,回來的那一次就有了壹哥兒,之後再沒有見過人魂,這麽些年隻怕是死外麵了,壹哥兒出生起就沒見過爹。”


    上麵還有個哥哥,那不該叫奉二嗎,孫老太在內心嘀咕著。


    這個壹哥兒沒爹沒娘的,聽養女意思估計就是歸她管了。


    但是孫老太還是要囉嗦:“那也不能歸你管啊,我記得你親生父母家也是有兄弟的,這孩子也該讓舅舅管的。要是你沒當初抱給我養,是元家嫡親的姨媽,管一下就算了。可你一歲就離了家到我這,你親娘老子從來不問,這個壹哥兒的娘也就你成親時上門見過一次,這一家子比親戚都不如,怎麽能把這孩子扔給你?這不是做冤大頭嗎?”


    祝晴麵上也露出無奈:“確實是有舅舅的,但是都不願意管。之前壹哥兒他外公還在的時候,母子倆還能靠親外公過活。去年我那親爹蹬腿沒了,壹哥兒母子連娘家都沒得住了,我妹妹就給人做幫傭,就累病了,兩家舅舅都見死不救,實在沒辦法投奔了我。我不管是真的沒人管了,好歹是個人命,我不缺孩子一口飯,哪怕當養貓養狗呢。”


    “你是慈悲了,現在是妹妹孩子扔你這,以後你那邊弟弟的也來打秋風,看你怎麽辦?”孫老太說道,然後頓了一下,說:“這娃親爹要是在陛下手上當過兵的,就算是死了,也是能拿到撫恤費的吧。不像明哥兒上頭三個兄弟沒福,都被陛下前麵的叛軍拉兵丁了,沒死在陛下的營裏,一份撫恤費都沒有,白折了三條命。”


    “是這個道理,我那個妹妹日子難捱的時候也去官府那報過名字要過撫恤費,卻說沒有找到這個人,不知道是不在陛下那當過兵,還是沒死。”祝晴解釋道。


    娘倆聊了一會,見日頭漸漸往中了,祝晴就站起身說:“我該家去了。”


    孫老太卻挽著她的手:“留下吃個中飯再走吧,你帶著東西來,怎麽好意思讓你空肚子走,中午我多做點包兒飯1。”


    祝晴一聽又坐下了,說:“我就愛吃娘做的包兒飯,想得很,你這麽說我就在這吃了。”


    於是在家的幾個女人,剁肥肉的剁肥肉,扒蒜的扒蒜,蒸飯的蒸飯。飯做了一半,祝明父子並祝老頭也回來了,看見門口牛車知道是祝晴來了,祝明鼻子靈得很,說:“今兒中午吃包兒飯?”


    幾個孩子都歸家了,祝蓮自覺地跑去幫忙燒鍋了,壹哥兒仍然呆呆地立著,祝英站他邊上也跟著尬住了,幾個孩子在外麵玩了一圈,愣是沒聽到壹哥兒開過口。


    英姐兒往表哥那站了站,用自以為壹哥兒聽不到的聲音問表哥:“他是啞巴嗎?”


    壹哥兒聽到了,看了她一眼,沒有作聲,繼續裝啞巴。他自詡比英姐兒大個幾歲,沒必要跟個小屁孩生氣計較。


    這個時候,祝棠忽然站起來說:“少了一個。”


    沈雲從灶間回頭:“少誰了?”


    “萱姐兒沒看到人。”他四處張望了幾下。


    因祝棠之前和祝明他們在田裏幹活,不知道屋裏的事情,所以隻以為她是跑去玩了還沒回來。


    便吩咐祝蓮:“蓮姐兒,你知道萱姐兒在哪玩嗎?快把她喊回家,家裏來客了,也快吃飯了,怎麽玩得忘得歸家?”


    祝蓮於是說:“萱姐兒……她不是出去玩的,是吃完早飯和大母拌了嘴,生氣了跑出去了,我去找過了一遍,沒找到人。”


    孫老太在灶間冷笑:“氣性好大,快吃飯了都不知道回家!”


    祝老頭扒拉了一下她袖子:“這時候了,少跟孩子置氣,先找人再說。”


    祝棠作為孩子裏的大哥還是靠譜的,他臉上有些急了,說:“蓮姐兒,咱倆一塊出去再找一次吧。這麽大的人雖說不會丟,但是她愛在水邊玩。”


    祝蓮聽大哥如此說,臉色一白,有點擔心祝萱掉水裏,她之前去蘆葦蕩子裏找人沒往深處走,於是兄妹倆趕緊出門找人。


    沈雲本來還不以為意,一聽到祝棠這麽說,臉上也帶了些憂色,忙打發丈夫道:“明郎,你和孩子們一塊出去喊萱姐兒回家。”


    祝明點了點頭,走前還和妻子說:“倒是不用太害怕,萱姐兒這麽大個人,做事有數的。”


    孫氏雖然心裏也有點擔心,嘴上還要說:“做事有數就不會跟她大母吵架!不過說她幾句就這樣,還想著上學,這樣的上學了還得了?”


    說著忙打發祝明出去,說:“你去把這丫頭找回來,我倒要問問她,怎麽就這般不服氣?”


    父女三人出了門一會,過了一會,祝蓮和祝棠先回來了,祝蓮滿頭是汗,一臉焦急:“沒找到人,萱姐兒怕是丟了。”


    “啊呀!真是塌了天了!蘆葦鄉就這麽大的地方,翻了遍不過一會功夫,這死丫頭倒是跑哪去了!”孫老太也沒心思做包兒飯了,將手裏的活放下開始幹嚎。


    祝老頭沒作聲,沉默地坐椅子上,眼睛卻緊張地往外張望。


    沈雲身子晃了晃,扶著椅子坐下,祝晴扶著孫老太忙說:“娘,你別著急,蘆葦鄉就這麽大,怎麽會忽然不見了人?”


    孫老太睜大眼睛:“別是給拍花子拍去了?雖然她聰明些,但是還是小孩子,長得又是拍花子喜歡的細皮嫩肉模樣。”她越想越怕。


    祝晴有些後悔先前嘴欠說了拍花子,忙反駁道:“哪能?蘆葦鄉這地方就這麽些人,進來一個生人馬上全村就知道了,拍花子哪裏能來這?“


    過了一會,祝明回來了,身後卻沒有跟著人,他進門直接說:“我問了人,有人路上見過萱姐兒,說先前看著她自己往鎮上的方向去了。”


    沈雲鬆了一口氣,孫老太吊著的心也沒那麽懸了,祝晴當機立斷站起來,順帶拉起王桉:“快去駕牛車,咱娘倆往鎮上那條路上找去。”


    就在大家著急忙慌的時候,壹哥兒跑了進來,沒有人注意他是什麽時候自己出去的,他抬起臉,朝著祝晴:“姨媽,小毛驢。”


    “什麽小毛驢?”祝晴愣了,於是壹哥兒拉著她袖子指向外麵那條路的盡頭,問:“是她不,姨媽?”


    祝晴一群人還在覺得莫名其妙的時候,就看到盡頭真的出現了一隻小毛驢,正顛顛地騎著兩個人往祝家方向來,等毛驢走近了。


    這才看清上麵是一個側著身子騎坐的女人,身前還坐著個女娃娃,那女娃娃不就是祝萱嗎?


    祝萱正坐上麵樂滋滋地摸著毛驢腦袋,甚至能聽到她快活的聲音在風裏笑:“先生,我家就在前麵!”


    孫老太見人沒事,便氣得跺腳道:“咱們急得冒煙,她還坐著人家的驢在樂呢!天生就是降服人的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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