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茉疾步趕過,指揮餐廳領班和服務員:“你,打韓醫生的分機626,讓她馬上來;你,快去大堂,把aed扒下來。”


    說完這兩句,夏茉才去細瞧發病的作家。


    很年輕的女孩,瘦瘦小小的,癱在餐廳椅子上,眼皮耷拉,胸口劇烈起伏,嘴巴不停翕張,像離了水的魚。


    慧文集團的編輯,一個戴眼鏡的斯文小夥子,嚇得臉色慘白,不知所措地站在椅子邊,看到夏茉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結巴著問:“你,你會不會心肺複蘇啊?”


    “她說過她有心髒病嗎?”


    “啊?我不知道。”


    夏茉沒再理他,而是蹲下來,找到正確的角度,與女孩半垂的目光對接,同時抓住女孩正微微顫抖的手。


    “這裏疼不疼?疼的話捏我的手告訴我。”


    夏茉拍著自己左胸的心前區位置,與女孩交流。


    夏鵬程有心血管病史,這幾年發病略頻繁,後兩次已經是夏茉回國後的事了,有了目擊爸爸發病的經驗和醫生叮囑後,夏茉對於急性心梗等症狀不再陌生。


    看女孩的樣子,夏茉判斷,似乎,不像心髒病。


    果然,女孩沒有捏夏茉的手,表示她心區不痛,但她的呼吸,更急促了。


    琳琅貓這時也出現在桌邊,光看樣貌,不認識自己這位同行。


    “她筆名叫啥?”琳琅貓問編輯。


    “雲霧燈。”


    琳琅貓明顯想起什麽,盯著編輯的眼睛裏,帶上了參研的意味:“是被那誰空口鑒抄的作者?”


    “空口鑒抄”,是流行於網文界的行話,指一個作者無憑無據地,就在微博等公開的網絡平台,指責另一個作者抄襲ta的作品。


    編輯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等於給了答案。


    琳琅貓追問:“她怎麽就忽然這個樣子了?你們在談事?”


    “琳琅大大,嗐,我就是個小編輯,咱先不說這個了好麽?”


    “我沒興趣八卦,隻是想知道,你們聊的事情,會不會突然刺激到她了。”


    編輯倒也是個老實孩子,苦著臉,無奈地嘟囔了三個字——“有可能。“


    琳琅貓扶住雲霧燈瘦骨嶙峋的肩頭,大聲道:“親愛的,你平靜一下,呼吸節奏慢下來,就會恢複了。慢下來,好不好?我也是作者,我叫琳琅貓,我有看你的書,很棒,今晚咱倆聊聊。哎,親愛的,你這樣不行,別喘氣了。憋住,憋住,乖。”


    夏茉盯著琳琅貓,覺得她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冰淩抖落,芒刺全無,像長姐般哄著女孩兒,語速很快,辭意卻溫柔。


    夏茉蹙眉聽到這裏,忍不住插嘴道:“你也覺得她不是心梗?”


    “她睜著眼,胸口不痛,更像過度通氣症,”琳琅貓果斷站起來,指令夏茉,“你按住她的手,別讓她呼開我,我悶她嘴。你們快拿個塑料袋來。”


    服務員迅速照辦,琳琅貓一把扯開袋子,罩住雲霧燈的口鼻處。


    夏茉駭然:“她這樣,不是更沒氧氣了?”


    “她現在不需要氧氣,她需要二氧化碳。她大概率是急性的呼吸失常,呼出太多的二氧化碳了。現在我們要強迫她把呼出來的二氧化碳,再吸回去。”


    啊?還有這樣的病?夏茉有點懵圈。


    去拿aed的服務員,也抱著機器回轉來。


    “夏總,我要電她嗎?”


    “先不電。”


    夏茉見幾分鍾過去了,雲霧燈還大口喘著氣,確實不太像心髒驟停。


    琳琅貓說得言之鑿鑿的樣子,夏茉在駐店醫生來之前,決定選擇相信她。


    二人一個摁手,一個捂袋子。


    漸漸地,雲霧燈的意識似乎又回來了幾分,身體肌肉沒有抗拒的趨勢了,塑料袋的起伏節奏,也越來越平緩。


    酒店的醫生挎著急救箱趕到,一看塑料袋,就對著琳琅貓冒出專業詞匯:“呼吸性堿中毒嗎?”


    琳琅貓趕緊讓開,如實道:“不確定,我不是醫生,隻是以前有些經驗。”


    醫生搭脈、聽心肺,觀察患者各項體征後,說道:“判斷沒錯,拿一杯溫水來。”


    然後輕聲安慰雲霧燈:“小妹妹,你心肺功能都沒問題。現在是不是沒有上不來氣的感覺了,好受多了對不對?就這樣繼續放鬆,很快就好了。覺得自己能開口說話的時候,再慢慢喝下這杯熱水,讓體溫回升一些。”


    逐漸平靜的雲霧燈,似乎開始有力氣控製自己的身體了。


    她抬起頭,看著醫生。


    能聽到塑料袋裏悶悶的兩個字:謝謝。


    ……


    夜晚,夏茉讓餐廳送了一個“胡適一品鍋”,到湖畔的咖啡廳,又讓服務員支起一個燒烤爐,給許樂冬布置好拍攝vlog的場景。


    三九在望,晚來天欲雪的時節,暖爐與碳烤,最能驅散沁骨寒涼。


    攝影師的鏡頭,從寂靜湖上的一彎新月中,拉近,對著許樂冬與桌上美食。


    許樂冬穿著一看就特別溫暖的棒針厚毛衣,指著呼呼竄著熱氣兒的砂鍋,淺笑盈盈地介紹:“胡適是皖南重鎮宣城的績溪縣人,績溪素來有徽廚之源的美譽。我們在夏氏酒店嚐試的這個一品鍋呢,據說是因為胡適經常用來招待貴客,而得名。


    鍋的最底部,用蔬菜做‘墊材’,因時令不同而各有特色。春天是筍,夏天是冬瓜,秋天是豆角,現在的臘月,用的是白蘿卜。墊料之上,層次碼放土雞土鴨、臘肉、山珍、豆製品、綠葉菜,最上層是新鮮的土豬肉做的蛋餃。文火慢燉4小時左右,肉類的油脂都匯聚到鍋底的蘿卜裏……”


    拍攝進行得十分順利。


    夏茉抱著胳膊,站在門內,對身邊的梁峰道:“冬姐越來越好看了。不是什麽‘中年少女’那種一點都不像在誇人的爛大街馬屁詞。就是符合她年紀的自然美,很平靜,好像在給周圍降噪,但又是個很活很活的大活人。”


    “嗯,是。”梁峰嗓音低柔地應了一句。


    他的確也有被降躁的感覺,不是噪音的噪,是煩躁的躁。


    方才,夏茉和餐廳部的服務生,頂著寒氣走近湖畔咖啡廳,大小姐雷厲風行地一頓指派布景,然後回身剜一眼梁峰,淡然道:“別急著下班,等會兒我們和冬姐她們,一起把砂鍋吃了。”


    熟悉夏茉口吻習慣的梁峰,一聽就知道,二人白天的齟齬,翻篇兒了。


    梁峰再次有種又奇妙又甜蜜的確信。


    這種確信就是,自己和大小姐在索道站第一次照麵時的大吵一場,已經算彼此最暴躁不堪的模樣了,而正是那天,因緣巧合,兩人又在懸崖上狼狽卻勇敢地經曆了一回生死考驗,隨著關係的破冰,二人循序漸進地越走越近,那麽,不關乎原則問題的任何爭執,似乎都很難再引起真正的冷戰。


    加之冬姐的空降,帶來了開心的話題,一起讚美共同的朋友,令二人那最後一點吵架餘溫,也煙消雲散了。


    此刻,附和完夏茉後,梁峰主動探問道:“琳琅貓,對你,沒耍大牌吧?”


    夏茉馬上滔滔不絕起來,懊惱中也沒掩飾自省,把年初掀起對琳琅貓的罵戰、今天被她認出來的故事始末,一股腦兒倒給梁峰。


    梁峰微笑著開解道:“她心裏膈應,也是人之常情。她,言語上,沒對你刻薄吧?”


    “沒有沒有,”夏茉爽快道,“人家隻是和我一樣脾氣直,不虛偽,又不是凶狠惡毒。不但不凶,對同行的小孩兒,還挺熱心的。今天晚飯時,有個也是作家的小姑娘,突然應激發病,差點背過氣去,她在現場幫大忙了,還和我們酒店的醫生,一起陪小姑娘回房間觀察。”


    “啥情況?能應激到踹不上氣?”梁峰好奇地問。


    “不太有名的一個作者,我輸入筆名搜索了,才知道,這小作者元旦前,被另一個網文平台的頭部作者指責抄襲,那作者還發動自己的粉絲,來慧文惡意打差評。小作者覺得委屈,公開表示自己要告那個汙蔑她的大作者。目前搜到的,就這麽多信息。今天這小作者,是和自己集團的編輯聊天吃飯時,發病的。”


    梁峰畢竟已經在有聲平台做了大半年主播,對幾大網文平台的背景也飛速地熟稔起來。


    他於是繼續問道:“汙蔑她的大作者,是哪個平台的?”


    “井畔小說。”


    “就那個,出處來自柳永的‘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的中文網站?主打古言甜文的?”


    夏茉撇嘴笑道:“還是你有文化,我都不知道那名字啥意思。我不看甜寵文的,所以不混井畔。”


    “可是,慧文集團,剛剛收購了井畔小說。”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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