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總,這是明天的座位安排。區委、教育局和文旅局的領導,和咱們集團這邊的老總們,坐第一排。請您過目。”


    酒店湖邊的涼亭裏,辛西婭捧著“扶貧助學金捐贈儀式”的座位圖,恭敬地請示夏鵬程。


    夏鵬程正和王思東、唐彥,趁著飯後散步到涼亭小坐的時間,談一談大黃山的係列開發項目。


    他接過座位表看了看,遞給王思東。


    “夏總決定就好。”


    “王總覺得沒有要改改的地方?”


    王思東又瞄了瞄:“把小夏總和我的位置換一換,讓她坐您和文旅局領導之間吧,她馬上就要在太平湖主持度假村項目的,坐太邊上了,不合適,還是需要一定的曝光度。”


    夏鵬程淺淺地笑了笑:“茉茉還遠沒到接班人的位置呢,怎麽能坐我邊上。辛小姐,你把兩所中學的校長,換到第一排。把夏茉和小周總,都放到後排去,在接受資助的中學生的後麵。”


    “哦,好的夏總,我馬上去打印新的座位表。”


    辛西婭走後,夏氏集團下屬文旅產業子公司的一把手,唐彥,和大老板建議道:“夏總,我坐到後麵去吧,讓小周總坐第一排。”


    王思東暗笑這個唐彥蠢。


    到底是學法律出身的,條文讀多了,聽人說話,就聽不出深意了。


    夏鵬程個老東西,幾句話,明顯有兩個目的。


    第一,是看看王思東對夏氏剛剛登上舞台的長公主,懂不懂尊重,哪怕麵上做做樣子的謙讓,也是個態度。


    第二,是告訴王思東這個紅鬆的傳聲筒,他夏鵬程眼裏,紅鬆太子爺周瑾,目前也就隻是女兒的男朋友而已,別說和集團老總了,就是和唐彥這個夏氏子公司的一把手,也不能坐同一排。


    要表達的深層意思,多半是,夏鵬程對紅鬆想要投夏氏的康養項目,並不歡迎。


    果然,夏鵬程衝唐彥擺手道:“老周的脾氣我曉得,和我一樣,不是那種喜歡把還不成熟的小牛犢子推到公眾麵前出風頭的爸爸。”


    又盯著王思東道:“小周總這次來,你陪他看看黃山的康養地產前景,晚兩三天回上海也不要緊。紅鬆要是有準備投的項目公司,在資質審核方麵要問啥,直接問唐總,他有經驗。”


    王思東不鹹不淡地應一聲。


    唐彥這回總算聽懂了。


    夏氏文旅的全資子公司,“夏悅康養產業(安徽)有限責任公司”,最近剛剛順利拿到了酒店和養老雙牌照。


    夏氏集團的董事會決議,是讓王思東來分管“夏悅”。


    但目下聽來,夏鵬程顯然不想讓紅鬆資本繼續染指。


    你紅鬆要投康養項目,去找別的跪舔者吧。


    唐彥頓時高興起來。


    嘿,自己每次都無法第一時間摸準“聖意”,又怎樣?老大還不是把自己當心腹?


    要不然,幹嘛將寶貝女兒放在文旅這一塊,跟著他唐總學,連女婿家的資本都不許進來。


    這就等於昭告全集團,他唐彥,擱古代,妥妥的皇太女太傅,將來等夏小姐登基了,自己進集團領導班子,穩的。


    ……


    夏茉要管理的太平湖楊寨度假村,正月十五後,開始重新裝修,目前對外營業的,隻有原本的湖鮮餐廳,和用來吸引網紅打卡引流的湖景咖啡書屋。


    所以,此番夏氏來太平湖搞慈善助學及企業團建活動,來賓們住的是北岸一座隸屬於文旅局的老酒店。


    這還是辛西婭向劉秘書建議的,說是讓當地政府的感覺不錯,照顧了國有資產的生意,還顯得上海方麵比較樸實,沒有非新開業的豪華酒店不住。


    周瑾進入房間沒多久,辛西婭就來敲門了。


    “周總打擾了,請問您對房間滿意嗎?真不好意思,這酒店,真是有些年頭了,我房裏的空調都是壞的。”


    五月的暑氣加上奔波不停,女孩清秀的鵝蛋臉上,額頭和鼻尖都滲出細密的汗珠。


    周瑾一副謙謙君子的口吻:“我這邊沒有問題,你辛苦了。”


    辛西婭莞爾一笑:“哈哈,誰讓我姓辛呢。天生的勞碌命。”


    充滿工作熱情的女孩,又向周瑾展示手裏的座位表,解釋道:“我還要征求一下周總的意見,明天儀式現場,您和茉茉是坐第一排,但比較邊上,您覺得,是靠左邊合適,還是靠右邊?”


    “都行,你看著辦,聽你們會務組的。”


    “哦,好的,那我先去忙別的了。茉茉說她在洗漱,房間應該沒問題,我就不去敲她房門了。這裏的一段太平湖挺安全的,往東走,湖邊還有幾個安靜的酒吧,有駐唱歌手,有比較西式的餐飲,和麗江或者大理挺像,攻略我都發給茉茉了。哎呀,走了走了,還有好多事。周總再見哈。”


    此刻,周瑾站在窗口,舉起望遠鏡,對著暮色四合前的酒店庭院。


    辛西婭又出現在他的視野裏,和方才一樣姿態卑微,拿著座位表與夏鵬程等人說話。


    周瑾太熟悉這樣的年輕女孩了。


    有顏值,有身材,但更有學曆和能力。


    她們雖然家境普通甚至貧寒,卻中了思想覺醒的病毒,不屑靠一副皮囊向上社交,鄙夷通過攀附到“甜爹”(sugar daddy)來完成階層遷躍的方式。


    她們以為,自己是可以通過努力工作,來獲得社會認可和穩定的收入的。


    然而,哪怕是在華爾街那樣的地方,周瑾仍然每天都會看到,抱著自己的辦公用品被掃地出門的年輕職業女性。


    她們前一天,還在世界頂級的投行、律所、谘詢公司上班,做著升遷至合夥人的夢。


    翌日就被人事部門通知裁員了,必須在三個小時內搬空自己的工位。


    她們中有些,抱著東西茫然地站在街頭,綠燈了也不曉得走,看起來仿佛一隻無比落魄的流浪小貓。


    周瑾並不同情她們。


    沒有實力去製定遊戲規則,就會隨時得到這樣的下場。


    還什麽女性解放、工作的權利,扯淡吧。


    周瑾和這些尚處於謀稻粱階段的生命,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


    但給周瑾的精神世界帶來信念的,是和這些生命的雇主們擁有的同一種東西——製定規則、操控世界秩序的權威感。


    多麽美好的滋味啊。


    比父親周飛積累的巨額財富,比夏茉或者辛西婭這樣年輕女孩的柔軟又緊實的身體,都更令人熱血澎湃,獲得飛升巔峰的快感。


    看到辛西婭離開涼亭,周瑾又將望遠鏡換了個角度。


    突然之間,他的手好像被燙著了一樣,望遠鏡掉落在地毯上。


    若隱若現的棧橋,遠處的山巒,傍晚歸巢的鳥群,甚至岸邊的幾棵大樹的位置,都那麽像。


    這一段太平湖,為何與紐約哈德遜河邊的冷泉鎮,那麽像!


    媽媽,媽媽……


    扔掉了望遠鏡的周瑾,似乎依然能看到,有個人影,在湖邊草地上掙紮一陣後,驀地站起,向自己走來。


    周瑾毛骨悚然。


    媽媽的確是黃山人,但外婆家,肯定不在太平湖一帶。


    媽媽的魂魄,不會出現在這裏。


    幻覺,都是幻覺。


    周瑾唰地拉上窗簾之際,門鈴又響了起來。


    “周總,還是我,辛西婭。”


    周瑾定了定神,去打開門。


    “不好意思周總,有個變化,明天您和茉茉的位置,協調到第三排。接受捐贈的學校負責人,坐第一排你們的位子,剛剛夏總定的方案。”


    “沒問題。辛小姐,你還沒吃飯嗎?跟我和茉茉一起去吃吧。”


    辛西婭公事公辦的神色褪去,換了俏皮的笑容:“哈哈那怎麽行,我可不當燈泡。沒事,會務組有泡麵。謝謝您周總。”


    周瑾金聲玉質的嗓音,恢複了迷人的沉穩:“別您啊您的,把我叫老了,也別一口一個周總。你和茉茉一樣,叫我周瑾就成。”


    “呃好的,周……瑾。拜拜哈,明天見,早餐在二樓‘靜湖廳’。”


    辛西婭跑向電梯方向,隔壁房間的夏茉大約聽到動靜,打開門。


    “怎麽了?”


    “沒啥,會務的座席安排,你老爸,把我倆從第一排往後調了。”


    “哈,那敢情好。”夏茉脫口而出。


    周瑾哪會曉得,夏茉是想到另一層緣由,覺得自己屆時不必近距離麵對梁峰,尷尬又會少些。


    周瑾隻佯作感慨道:“夏伯伯還是考慮得很周到的,明天的主角,是學校和學生。這次又不是我倆的婚禮。”


    夏茉梳順了剛洗完的頭發,對周瑾嫣然一笑:“等我換個衣服哈,帶你去湖邊酒吧吃飯聽歌,放鬆一下。”


    “不去湖邊了吧,這個季節,蚊子好多。我們就去酒店餐廳吃一點。”


    “哎呀,”夏茉撒嬌,“餐廳吃飯,會碰到夏氏來團建的員工的。”


    “那正好,我跟他們說,夏總的先生很高興認識他們,今晚全場的單,都由夏先生來買。”


    “我的天,你油膩死了,學誰不好,學汪大菲!”


    一小時後,夏茉和周瑾吃完飯,並肩從小包廂出來。


    經過大堂時,周瑾放慢了腳步,看著門口道:“茉茉,那個,是不是辛西婭?”


    夏茉扭頭看去,心中了然,嘴上應了一句:“嗯,是和會務組的人出去吃飯吧。小婭辛苦了,我回頭給她發個大紅包,讓她點貴的。”


    二人又走了幾步,周瑾忽然輕聲道:“今晚我想和你一個房間。”


    夏茉的心立時跳快起來,有抑製不住的興奮。


    同時不乏真實的無措和抗拒。


    大家都是二十幾快三十的成年人了,她又不是啥冷淡,而且鐵了心要嫁周瑾的,當然期待和周哥哥有魚水之歡。


    可是今晚,在此地,也太……


    “回上海好不好?這酒店,前後左右全住的夏氏的人,還有我爸和幾個老總……老天爺,我覺得太膈應了這,心理上過不去這個坎。”


    周瑾笑道:“房間又不是沒門。這樣,我們什麽都不做,我就隻是來你房間,抱著你睡,好不好?”


    夏茉也不知怎麽的,脫口而出道:“你房間有鬼啊?”


    周瑾臉色一變。


    夏茉越發奇怪:“不是,周瑾,你不會是那種,到了陌生地方,就害怕一個人睡的吧?那你平時出差,和誰睡的?”


    “茉茉,你的腦洞開得,真是沒有天花板。我隻是,唉,不說了。”


    “好好好,老公。這樣,我回房間後,需要暫時安靜的環境,還要做一個ppt,是唐總發給我的作業。我做完後,發消息給你,你就過來。”


    “遵命,工作狂夏總。”


    ……


    晚上八點半,梁峰剛用民宿的洗衣機洗完這兩天的衣服,景春瑩舉著手機過來。


    “梁先生,一個急事兒,秋書記和你說。”


    梁峰放下衣架,狐疑地去看手機屏幕。


    裏頭的秋爽和他一照麵,立刻亮出了大嗓門。


    “小梁,我長話短說哈,夏小姐,就是夏茉,她家公司明天在太平湖有個慈善活動,結果上海來的主持人,急性腸胃炎,去醫院了。明天一大早的活動,這倒黴蛋就算掛完了水,估計上場也夠嗆。太平湖這邊的幹部在群裏問有沒有人去救個場,做個司儀,你說我能不想到你嘛。趕緊問春瑩,真是謝天謝地,你們回到太平湖了,還就住在北岸。”


    景春瑩在手機後頭插嘴:“我看了地圖,捐贈儀式的酒店,離我們民宿不到兩公裏。中午前儀式結束後,我們再去九華山,完全來得及的。”


    梁峰看看景春瑩,又去看手機裏的秋爽。


    秋書記一副“你兩秒鍾還沒反應、我可就急了”的表情:“啊唷小梁,你不會因為對方是夏小姐的公司,就又膈應吧?人家集團,是在給我們黃山的貧困學生真金白銀地做慈善哎。我們幾個掛職幹部,要是形象和你小梁一樣好,普通話和你小梁一樣標準,我還來拉你?我們自己就上去拿話筒了。”


    景春瑩沒有秋爽那樣點了爆竹似的聲腔,隻用慣來從容的口吻道:“梁先生,你不要覺得耽誤我們的行程。我同事晚飯時還說呢,覺得這裏的湖景,比她們去過的瑞士還美,她們想多留半天寫生。而且,夏小姐其實人挺好的,楊寨那邊的村民,是她堅持留用在新酒店的。”


    梁峰滯頓片刻,終於同意了:“那,今晚能給我串場稿和儀式流程的吧?”


    秋爽道:“春瑩你先掛了視頻。我現在就建個群,把茉茉拉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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