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鼎在一個低矮的小山丘邊落下,潘筠帽子半途被吹飛,被她眼疾手快抓在手裏,此時光溜溜一個腦袋,鼻子通紅,臉也被冷風刮得通紅,不像道士,倒像個尼姑,還是被丟在半路上的尼姑。


    王璁扭頭看見小師叔如此淒慘,一個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潘筠看不到自己的樣子,但她能看見王璁的樣子,見他頭發糊了半張臉,像個瘋子,就樂得哈哈大笑起來。


    妙真妙和也捧著肚子笑,他們笑的是那麽的歡快,潘筠的笑容一下就落下來了。


    她在笑他們,他們在笑誰?


    王璁三個也後知後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再一看其他三人,很好,老大不說老二,他們應當尊重一下對方。


    四人臉上的笑容收回,各自整理儀容。


    但這的確是一件很特別的體驗,所以整理到最後四人還是忍不住相對笑了好一會兒。


    王璁道:“下次再飛還是要把頭發束好,要是能把頭臉都包起來就更好了。”


    潘筠歪著頭想了想道:“我知道怎麽能包起來,就是包起來後會不好看,還有點嚇人。”


    妙和:“怎麽個嚇人法?”


    潘筠:“看上去像強盜。”


    妙真:“在天上飛有什麽要緊?誰能看見我們?”


    潘筠略一沉吟之後點頭,“有道理,等回去我就給你們做,正好大師兄每天都盯著我做針線,我做女紅的時間特別多。”


    那個頭套還更適合她呢,她沒有頭發,一套上去,露出眼睛鼻子嘴,風根本吹不走,還能保暖,完美!


    三人想到潘筠那疏密不一,走向崎嶇的針腳,皆默然不語。


    王璁轉移話題道:“小師叔,天要亮了,我們進村吧。”


    天邊出現了魚肚白,就跟翻身的魚腹那一圈的白一般,就潘筠抬頭欣賞那一抹白的功夫,突然一抹淡金色的光映在白上,這就好像打開了開關一般,不斷的出現淡金色彩映在天邊……


    它又慢慢變深,不一會兒,淡金色變成金紅色,又變成橘紅色,太陽出來了。


    潘筠收起藥鼎,朝不遠處的村莊一揮手,道:“我們走!”


    四人就迎著朝陽往前走,等走到村口,朝陽已經三兩抹的鋪在地上,映在四人的臉上,讓他們身上好似鍍了一層光一般。


    村裏也響起了生活的聲音,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掃把橫掃地麵的聲音,還有喝罵孩子的聲音。


    好在不管什麽聲音,都不凶悍,所以潘筠他們聽得津津有味,直到王璁把他們領到一個門前。


    隔著院子,他們就聽到裏麵摔盆罵人的聲音,“一天天的就等著我做飯,是不是我不做大家就都不吃了?”


    “什麽事也不做,每天就走街串巷的亂逛,餓了回來吃,困了回來睡,這哪裏是家,分明是旅店,還是不要錢的那種。”


    “這是當自己是大官人,這是驛站呢,住店吃飯都不要錢。”


    潘筠不由踮起腳尖往圍牆裏看。


    圍牆不是很高,四人輕易便看到裏麵的場景。


    陶岩柏一言不發,上前接過鍋就淘米,放回廚房,再出來抱柴。


    婦人見他抱這麽多柴,就一掌拍在他手臂上,“要死啊,煮個粥抱這麽多木柴,撿木柴不費勁啊,不是你撿的不心疼是吧?”


    一旁的小女孩看不過眼,道:“娘,這點還不夠把粥煮熟呢,平時我和二哥都要抱兩次的。”


    “閉嘴,這有你什麽事?趕緊打豬菜去,今天再打不上兩筐豬菜,不許你吃飯!”


    “不吃就不吃,”小女孩將編好的辮子往後一甩,挑起兩個大筐道:“不許我說我也要說,娘,你把放糧袋的櫃子鎖起來,除了你沒誰能拿到米,就算大哥想煮飯,也沒米煮。”


    陶母氣了個夠嗆,從陶岩柏手上抽出一根木柴就要打她,陶岩柏連忙扯住木柴,看了小女孩一眼。


    小女孩用手穩住兩個筐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回頭衝坐在廊下搓麻繩的中年男子叫道:“爹,你管一管娘吧,人家是路遇不平事拔刀相助,我們家裏路就坑坑窪窪,你倒是填一填啊。”


    “死丫頭你胡說什麽?”陶母氣得大叫,“你給我站住,這樣編排你爹娘,也不怕雷劈死你!”


    陶岩柏皺眉,緊緊地抓住木柴不讓她抽走,不高興道:“娘,小花是您親生女兒,您怎麽能那麽咒她呢?”


    陶花回頭道:“我都習慣了,娘一天不咒我,我反倒不習慣。”


    說罷打開門,看到站在門前的人,陶花一愣,“你們找誰?”


    吵鬧的一家人立刻扭頭過來看。


    陶父和陶母認出王璁,心裏一慌,都有些心虛起來。


    陶岩柏看見他們眼睛一亮,丟下懷裏的木柴就衝過來,“大師兄,小師叔,四師妹,五師妹,你們怎麽來了?”


    王璁見他眼底含淚,便知道他這段時間在這裏受委屈了,心中酸澀,強忍著怒氣抬手拍了拍他的腦袋道:“三師叔回來了,他受了傷,身邊需要人照顧,大師伯讓我來接你回去。”


    陶父連忙放下手中搓到一半的麻繩,關切的道:“三郎受傷了?嚴重嗎?”


    王璁一臉嚴肅的點了一下頭,“所以才要三師弟回去照顧。”


    陶父一臉猶豫,看向妻子。


    陶母就道:“他剛回來沒幾個月就又要走,這個兒子到底是給你們三清觀養的,還是給我們陶家養的?”


    “再這樣,我看也沒必要回來了……”


    陶父立刻嗬斥道:“閉嘴!你胡說什麽,這是我兒子!”


    他對王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釋道:“他娘是總見不到孩子,心裏想的,嘴上說的不好聽,心裏卻很疼愛他。”


    他歎息道:“這次岩柏回來,走街串巷的行醫,我看他醫術好很多了,三郎也說他能出師了,我還想著給他在鎮上找個藥鋪坐堂呢,有了生計也好說親,這一走,就又耽誤了功夫,鎮上那家藥鋪不等人,等他回來,隻怕……”


    王璁一點難為情的表情也沒有,沉吟道:“三師弟的前程的確重要,這要是以往,我一定不耽誤他,但這次三師叔受傷,嘴裏一直念叨著要見三師弟,善人也知道,三師弟自七歲起就跟著三師叔生活。”


    “我們雖然拜在一個師父名下,但師父走南闖北,總不在道觀裏,三師弟在師父那裏就是個記名弟子,倒是三師叔,把三師弟當成嫡親弟子在撫養照顧,他一身的本事都是跟著三師叔學的,現在三師叔受傷,隻念叨三師弟……”


    陶岩柏臉色蒼白,緊緊地抓住王璁的胳膊,“三師叔傷得很嚴重嗎?傷到了哪裏?”


    王璁歎息道:“是內傷。”


    一旁的潘筠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妙真和妙和也歎了一口氣。


    本來緊張得不行的陶岩柏見狀,身子一僵,心突然就安定下來,可前一刻實在害怕,心緒起伏之下,這一放鬆眼淚就控製不住的往下落。


    陶花見大哥哭成這樣,就放下扁擔,對陶父道:“爹,還等什麽,趕緊讓大哥跟他們走啊,大哥可是三叔養大的,大哥要是不去盡孝,以後村裏人的唾沫星子要淹死我們家的。”


    陶父臉一紅,嗔道:“胡說什麽呢,我也沒說不答應,就是多關心兩句,岩柏,既然你三叔等著你,你就快準備準備和你大師兄回去吧。”


    陶岩柏抬起袖子擦了一下臉上的眼淚,匆匆回屋收拾行李。


    陶母胸膛起伏,顯然氣得不輕,也跟著進屋去,“都這麽急了,還收什麽東西?道觀裏不也有衣裳嗎?拿上戶籍路引就趕緊走吧,別耽誤了。”


    陶岩柏充耳不聞,繼續把衣服和書本,以及他帶來的雜物收好放到背簍裏。


    陶岩柏一臉為難的看她,“娘,你先出去,我換身衣裳。”


    “換什麽衣裳,事情緊急,你趕緊走吧,”陶母緊緊地盯著背簍,知道裏麵沒有她想要的東西,那東西就還在這屋裏,於是伸手去推陶岩柏,“快走,快走,可別讓你三叔等急了。”


    陶岩柏抓住背簍,一臉為難,猶豫間被她推著往外走了兩步,還沒碰到門口,潘筠就施施然走進來,身後跟著妙真和妙和。


    潘筠好奇的掃視一圈,一臉嫌棄,“岩柏,這就是你住的房間啊,怎麽跟個牛圈似的?”


    潘筠轉過身子,在看到另半邊屋子的泥濘土地和一根木樁時眨了眨眼。


    “等一下。”潘筠轉身走出房門,再次上下打量這間房。


    它是東廂,緊貼著的北麵一間是雜物房,裏麵堆放著犁、鋤頭、木桶等亂七八糟的東西。


    正對麵就是廚房。


    中間是一個大院子,而這間房的對麵是雞棚,所以這間……


    潘筠上下打量這間門房,他麽的,這就是一間牛棚啊!


    潘筠臉上依舊帶著笑,但怎麽看怎麽透著一股涼意。


    陶母和陶父都感覺到一股涼意,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妙真妙和一臉怒意,小臉板得冷冷地。


    潘筠重新走入這間房,對突然安靜下來的母子兩個道:“愣著幹什麽?繼續拉扯啊。”


    陶母微微皺眉,“小道長,這是男子的臥房,你怎麽能隨意進出?”


    潘筠:“這不是牛棚嗎?牛棚還分男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走偏鋒的大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鬱雨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鬱雨竹並收藏劍走偏鋒的大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