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遇刺第三天,太和殿早朝上。鄭沈弦一身暗金鎧甲,身姿挺拔,手中的奏疏如同沙場上的利劍,銳不可摧。


    他沉聲道,“行刺公主的歹人已全部緝捕。均為嶺南餘孽,臣已下令,明日問斬。”


    那個拿弓的,是山賊三把手,前幾年離開嶺南,去西域求弓。近日剛回來,發現老家被端了,氣得直接來京城報仇。


    此人空有一身功夫,不懂計謀策略,穿過東安門時,看見永照公主在義診,想都沒想動手了。


    幸好他不懂謀略……想起那張玄鐵弓,鄭沈弦臉色沉了沉,繼續道,“公主吉人天相,有幸逃脫。但東安門守衛玩忽職守、屍位素餐,不得不罰。”


    “都有誰?”龍椅上,一身明黃的中年帝王睥睨冷凝,厚重的威壓如潮水般將人淹沒。


    話音未落,幾位世家官員變了臉色。


    大申兵權分為三部分,五軍大都督、兵部、和皇帝親衛。


    五軍總督是鄭皇後父親,兵部尚書則是皇帝的親舅舅,二者牢牢掌握在申帝手中。


    唯有親軍二十六衛,繼承自太.祖,多為世家弟子。


    也正是親軍二十六位,負責把守城門。


    與此事有關的官員們臉色鐵青,卻無法阻擋鄭沈弦一一說出他們的名字,“金吾左衛指揮使沈學科、羽林左衛指揮使範成、府軍左衛指揮使李肆年。”


    他每說一個名字,以三公為首的世家官員臉色都難看一分。


    這都是他們的人!鄭沈弦竟毫不顧忌情麵,直接說出來了!


    申帝緩緩轉動手中串珠,威嚴端肅,“哦?似乎都是這幾年舉薦上來的官員。”


    申帝的話不輕不重,卻讓所有世家弟子心中驚起驚濤駭浪。


    大申官員選拔,一靠舉薦,二靠科舉。


    自古至今,世家們互相推舉,蠶食官位,在朝堂上編織一張巨大的網,牢牢掌控整個國家,甚至比皇帝的權利還大。


    然而這幾年,科舉製逐漸完善,寒門官員越來越多,世家對朝政的掌控力愈發衰弱。公主遇刺後,得知鄭沈弦調查此事,他們試圖斡旋,偏偏鄭沈弦一律不見,誰的麵子都不給。


    難怪鄭沈弦油鹽不進,分明是申帝背後指示,他對舉薦製早有不滿,隻是借機說出來。


    皇上要徹底架空世家!


    想清楚前因後果,錢太保臉色陰沉,他看向太傅,馮廣德那老狐狸依舊老神在在,他暗罵一聲,心中快速思考對策。


    ……


    一片寂靜的暗湧中,太監忽然喊道,“永照公主到。”


    午門大開,越浮玉一身暗紅宮裝,踏著朝陽走來。耀眼日光映出她豔麗嫵媚的眉眼,紅唇墨發,步履從容。她每向前一步,大紅裙擺上的暗色金紋隨著她的動作時隱時現,宛如流動的熾烈火焰。


    她行至太和殿前,施施然跪拜,“父皇,關於剿匪的賞賜,兒臣想辦女塾。”


    並非私塾,而是女塾,所有女子均能去的學校。


    官員們本來心思各異,聽到這個消息,頓時炸了。


    禮部尚書最先開口,“女子宜靜,拋頭露麵有失規矩。”


    禮部尚書,李北安他爹的上司。


    上梁不正下梁歪,李北安他爹不是好東西,禮部尚書也一樣。


    越浮玉挑眉,居高臨下俯視對方,“可前幾日,尚書大人還說本宮舉止輕浮、品行不端。女子如何宜靜?正好開個女塾,本宮也好學習學習。”


    所謂“舉止輕浮、品行不端”,是指李北安他爹那封奏疏,想起同僚的下場,禮部尚書心中一凜,他不敢看皇上的臉色,強撐道,“自古以來,未有這樣的先例。”


    越浮玉冷笑,高挑的眉眼揚出淩厲的弧度,“自哪個古?大申之前十四朝,悉數滅亡。尚書大人說這話是何居心?想讓大申步它們後塵麽?”


    申帝原本冷肅的眼底凝出笑意,太子也微微別過頭,顫著肩膀偷笑。


    身為一家人,他們都曾飽受越浮玉詭辯的摧殘,父子倆日常被女兒懟到啞口無言,如今輪到其他人,父子倆不約而同想著:被懟的終於不是他倆,真是太好了!


    禮部尚書徹底懵了。


    他隻是阻止公主胡來,怎麽好像要叛國似的。


    他連忙跪下表忠心,得到帝王一聲不輕不重的冷哼,眼底憤憤地退回朝列。隻是離開時,暗暗給弟子使個眼色。


    年輕人接到暗示,主動出列,他比禮部尚書更圓滑,“年前大修河道,國庫空虛,恐怕沒有多餘的銀兩興建女塾。”


    越浮玉抬抬手,修長的五指在空氣中留下一道淺痕,她無所謂開口,“不必戶部出錢,本宮自行解決。”


    來之前,她特意算過自己的身家。最後得出結論,建個學校還是綽綽有餘的。


    師出有名、且不用朝廷出錢,如果反對就是居心不良,禮部侍郎氣的快要背過去,官員們也都噎住,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無人反對,申帝配合小女兒,很快應下,東廠督主慶吉趁機開口,“無事退朝。”


    越浮玉隨百官跪拜,低垂的麵容上,紅唇高高揚起。


    *


    下朝後,越浮玉去坤寧宮。


    鄭皇後在校場,雙手持弓,閉起一隻眼,正瞄準靶子。餘光瞥見女兒,她姿勢不變,淡淡道,“你姑姑剛才來過,給你帶了點東西。”


    鄭皇後手中的弓,正是山賊特意在西域求的玄鐵弓,重八十斤,射程千丈,隻聽一聲嗡鳴,長箭如閃電般飛過,啪一聲擊碎木耙。


    靶子在遠處炸開,鄭皇後撫弓大笑,“果然是好弓!”


    能麵不改色誇讚差點傷到女兒的武器,隻有鄭皇後能做到,越浮玉挑了挑眉,接過宮女呈上的東西,難得嬌嗔,“姑姑來了,怎麽沒等我?”


    她出生那年,鄭皇後重病,申帝又剛登基不久,朝中風雨飄搖。為了她的安全,兩人把她送到長公主膝下。


    因此,越浮玉從小在姑姑姑父身邊長大,感情深厚,小時候甚至直接喊兩人爹娘。


    鄭皇後再次搭上箭,對準另一個靶子,轉頭揶揄,“你說為什麽?”


    越浮玉緩緩勾唇,扶額笑起來,“又是姑父。”


    姑父原是東廠督主,太.祖對付世家的刀,後來娶到姑姑,依然是刀,隻不過改成對付所有阻礙他和姑姑在一起的人。


    姑父黏姑姑,已經是老生常談,不值一提,越浮玉翻看姑姑送給她的東西,越看越驚訝,“這是……姑姑所有賬本和地契?”


    長公主多有錢呢?


    當年大申沒錢修城牆,她出錢;當年打仗,國庫周轉不開,她以一人之力供給天下兵馬。


    字麵意義上的富可敵國。


    “不是所有,但也是大部分,”鄭皇後瞥了眼賬本,看見上麵密密麻麻的小字,飛快移開視線,生怕看久了頭疼。


    她瞄準靶子,迅速放開長箭,又一個靶子炸開,才滿意地開口,“聽說你要辦女塾,怕你沒錢,她替你出了。”


    這些錢,別說一個女塾,就是幾百幾千個……想到這裏,越浮玉陡然抬頭。


    頂著女兒驚訝的目光,鄭皇後笑容溫柔,“就是你想的那樣。浮玉,有些事,不止你一人在做,我們都在做。”


    女塾的想法並非第一次提起。


    十年前,鄭皇後和長公主已經提出過辦女學,可惜很快被世家壓下去,但她們始終沒放棄,直到十年後,她們的女兒又一次提出此事,而這一次,她成功了。


    指尖微顫,越浮玉緩緩捏緊賬本,她忽然意識到,姑姑給她的不僅是錢,而是殷切的期盼與祝福。


    這條路雖難,但她從不是獨自一人。


    鄭皇後最後提醒她,“你提出這件事的時機正好。春闈快到了,你父皇也有意削弱世家。世家們忙於爭權抗爭,不會多管你。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即便不費心思專門對付你,也能阻礙你。”


    越浮玉明白這個道理。


    世家甚至不用直接出手,隻要隱約放出話,他們不娶這樣的女子,一大部分人就會退縮。


    她走到母後身邊,學著對方的樣子,豔紅指尖捏緊弓弦,果不其然沒拉動。


    越浮玉理所當然問道,“該怎麽辦?”


    鄭皇後握著女兒的手,同她一起拉開弓,“浮玉,你很聰明,做事直來直往,這是你的優點,也是你的缺點。母後告訴過你,人的問題,永遠是最好解決的。”


    她帶著女兒瞄準,“你府裏不是有個蘊空法師麽,他在民間聲望極高,若是他開口支持,必能事半功倍。”


    越浮玉一頓,長箭破空而出,擦著靶子飛過。


    *


    晚上,蘊空來東苑誦經。


    他到時,永照公主站在門口,她仰著頭遙望夜空,漫天星辰倒映在瞳孔,如同細碎的琉璃。


    聽見聲音,越浮玉轉頭,嫵媚的眉眼彎起,“大師,今日不聽經了,陪本宮走走吧。”


    蘊空捏緊佛珠,“好。”


    兩人沒帶護衛,行走在寂靜無聲的黑夜裏。夜晚清風偶爾吹動她的發絲,繚繞起一股淡淡的香氣。


    半個時辰後,兩人來到一座宅邸前,越浮玉推開門,露出早已破敗的庭院。這裏什麽都沒有,她眼中卻陡然亮起光,“大師,你知道這是哪兒麽?”


    不等蘊空回答,她已經迫不及待開口,“半年後,這裏會是大申第一座女塾。”


    這裏與國子監對稱,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十五年前,長公主買下這塊地,一直荒廢著,直到今天,才鄭重交到她手中。


    手中的地契仿佛燃燒的炭火,燙得快要拿不住。


    越浮玉眼中光芒繁盛,偏頭笑道,“大師,你知道本宮為何要辦女塾麽?”


    黑眸迎上她滾燙的目光,蘊空移開視線,淡淡道,“那日帶妹妹義診的船女說,她不知道怎麽辦。”


    越浮玉怔了怔,勾唇笑開,“他們說您有慈悲目,原來是真的。”


    這幾日,她輾轉難眠。


    腦中反複出現兩幅畫麵,一是船女垂眸,落寞而憤恨地說她不知如何報官;二是越惜虞滿目哀戚,說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從沒人告訴過她們,遇到壓迫該反抗,更沒人告訴她們,該如何反抗。


    越浮玉想,既然她們不知道,那我來教她們。


    她不是要辦女塾,她是要給天下女子一條看得見的出路。


    一片荒草中,越浮玉亭亭玉立,被風吹起的裙擺如同熱烈綻放的花朵。


    她緩緩俯身,行屈禮。她一生甚少低頭,卻在此刻仰視他,眸光閃動,“大師,此路難行,請您幫我。”


    明明說著請求的話,可蘊空分明看見,永照公主眼底燃起了火焰,那團火滾燙熾熱,像要吞噬他,與他一同燃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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