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略你的意思是……”


    劉備隱約已聽懂了蕭方言外之意。


    “臣先前說過,袁紹既已昏迷,又如何傳位給了袁尚?”


    “那麽袁尚稱王,顯然是矯詔所為,於袁紹而言,形同於篡逆。”


    “袁尚篡位,若是能給袁紹守好這個家也就罷了,可他偏偏不爭氣,王位還沒坐穩就著急的對袁譚下手。”


    “可以說,袁譚歸降大王,與袁尚的咄咄相逼難脫幹係。”


    “袁紹蘇醒之後,看到袁尚弄出這副爛攤子,能不怒上加怒嗎?”


    “袁紹既要收回王位,又對袁尚心存怒火,袁尚會不心生畏懼,會甘心情願將王位交出,束手待斃,等著袁紹的處置嗎?”


    蕭方不緊不慢,將袁家父子的心思處境,鋪展在了老劉麵前。


    劉備恍然省悟。


    “孤明白了,依景略你的意思,袁尚多半不會乖乖交還權位給袁紹,他袁家的兄弟之爭,如今就會變成父子之爭。”


    “如此,偽魏的形勢更加雪上加霜,自然將加速其滅亡?”


    蕭方微微點頭。


    劉備旋即明白,不禁也冷笑道:


    “景略言之有理,若袁家父子相爭,此真乃天助孤也!”


    “孤討滅偽魏,收複河北,將易如反掌!”


    蕭方一笑,便羽扇輕撫道:


    “所以臣的意思是,咱們大軍暫駐蕩陰,先不急著北上直取鄴城。”


    “咱們要給足了袁家父子時間,待他們彼此生隙,父子相爭開啟,我們再收拾殘局不遲。”


    劉備深以為然,遂采納了蕭方的提議,令十七萬大軍於蕩陰就地休整,隻令後方運送糧草前來,卻暫緩北上。


    …


    鄴城以南二十裏,武城。


    九萬本欲北歸鄴城的魏軍,進至此城之後便停止了北上。


    因為袁紹派出的使者前來,頒布了袁紹的詔命,宣布重登王位,降袁尚為世子,並以嚴厲的口吻令袁尚速將九萬大軍帶回鄴城複命。


    這一道詔命,令袁尚陷入了慌張之中。


    自己人還沒回鄴城,袁紹便迫不及待的下詔收回王位,可見袁紹心情之急切。


    管中窺豹,袁尚猜也能猜得出來,袁紹對他有多不滿。


    若是把大軍帶回鄴城,又被削去王位,自己的命運將如何,袁尚實不敢想象。


    惶恐之下,袁尚隻得下令大軍暫駐於武城,同時再派人回鄴城,聯絡審配和母後劉氏,以試探明確袁紹對他的態度。


    一天後。


    袁尚沒等到信使回複,卻等到了審配和劉氏。


    當天深夜時分,審配帶著一眾審氏親族,護送著劉氏倉皇進入了武城,站在了袁尚麵前。


    “母後?正南?”


    “你們…你們怎會…怎會?”


    看著站在眼前的兩個大活人,袁尚是目瞪口呆,滿臉震愕不解。


    “尚兒,尚兒啊,你要救母後啊~~”


    劉氏霎時間泣不成聲,伏倒在了袁尚腳下。


    袁尚吃了一驚,趕忙將劉氏扶住,驚問道:


    “母後,你何出此言啊,誰要害母後?”


    劉氏抹著眼角淚珠,幽怨憤憤的一哼:


    “還能有誰,當然是你那薄情寡義,冷血無情的父王了!”


    袁尚一愣。


    “你父王他醒過來後,知道我殺了他內宮那些狐媚子,便大罵母後是毒婦,還侮蔑母後是什麽蛇蠍心腸!”


    “可母後殺那些狐媚子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他著想,怕那些狐媚子弄垮了他的身子?”


    “他卻半點不懂母後的一片好意,口口聲聲說早晚要殺了我,給她那些狐媚子償命!”


    “你說說,母後跟他夫妻一場,他怎能如此對母後,怎麽對我這般鐵石心腸?”


    劉氏是滿腔幽怨不滿,憤憤不平的在兒子麵前大吐起了苦水。


    袁尚總算是聽明白了原由,神情卻尷尬起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當初他就勸說過劉氏,莫要做的太絕,將袁紹那些嬪妃打入冷宮便是,沒必要下殺手。


    可惜劉氏不聽,不但把袁紹嬪妃殺了個幹淨,竟然還使出毀容滅屍,拋屍荒野這種極其殘忍的手段。


    如今袁紹醒過來,得知劉氏把自己的姬妾們,以如此殘忍手段殺了個幹淨,雷霆大怒也在情理之中。


    “其實王後所言的原由,隻是其中之一。”


    “大王所以要殺王後,明言是因王後與微臣矯詔,傳位於公子的原由。”


    “臣正是因此推測,一旦公子回京,大王必會對公子下手,我們這些參與擁立公子繼位的人,恐怕全都難逃大王的處置。”


    “故臣才護著王後,趁著大王尚未完全掌控鄴城內外之際,搶先一步潛逃出城來見公子。”


    “臣此來,就是想提醒公子,萬萬不可回鄴城自投羅網啊!”


    審配神色凝重,苦著一張臉道出了實情。


    袁尚鬆開了攙扶的劉氏,一張臉漸漸灰暗,眼神已是凝重如鐵。


    一股不祥的預感,已濃濃重罩於心頭,令他狠狠打了個寒戰。


    他仿佛已經預見到,自己回鄴城之後,將會遭到袁紹何等雷霆盛怒的重重懲罰。


    “就算大王當真責罰公子,公子好歹依舊是我大魏世子,現下大公子已降了劉備,大王難道還能殺了公子不成?”


    一片凝重之中,文醜突然間出言提醒。


    袁尚陡然間被提醒,灰暗的眼眸中一道精光閃過,驀的精神又是一振。


    “對呀,我那愚蠢的大哥已降劉備,父王就算責怪怨我又能如何?”


    “除了我之外,誰還能繼承我大魏基業?”


    袁尚精神為之一振,不禁又自信起來。


    審配卻搖了搖頭,沉聲道:


    “公子呀,你太過自信了,你別忘了,除了大公子之外,還有二公子身在並州啊。”


    袁尚身形一震,陡然間打了個寒戰。


    他把袁熙給忘了。


    他那位二哥,原本極為平庸,素來不為袁紹所喜。


    但現下在他與袁譚的襯托下,袁熙反倒是變的優秀了起來。


    如果袁紹願意,完全可以召袁熙回來,立袁熙為世子!


    “正南你說的對,我倒忘了我還有個二哥,父王還可以立他為世子!”


    “這鄴城我絕不能回去,兵馬我也絕不能交還給父王!”


    “我絕不能坐以待斃,絕不能!”


    袁尚喃喃自語,拳頭漸漸緊握,臉形也開始扭曲了起來,眼中噴燃起了激怒亢憤之色。


    文醜卻是一歎,無奈道:


    “可大王已掌控了鄴城,南麵又有劉備虎視耽耽,我們不回鄴城,又能回哪裏去呢?”


    袁尚心頭如被重錘一擊,搖搖晃晃幾步,跌坐了下來。


    眼中的激亢,漸漸也為絕望取代。


    “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審配眼中凶光畢露,陡然沉聲道:


    “我們就宣稱田豐挾持大王作亂,公子便打著勤王旗號,殺回鄴城去!”


    袁尚陡然一震,絕望的眼眸中,閃過一道冷厲寒芒。


    審配這是要他徹底與袁紹翻臉決裂,以武力奪回鄴城,捍衛自己得來不易的王位!


    他還未開口表態時,一直沉默的司馬懿卻搖頭道:


    “公子,此舉萬萬不可!”


    “那田豐素來有威望,說他挾持大王作亂,軍中將士們未必會信。”


    “再則公子對我九萬人馬,也並非是完全掌控,沮授等不少文臣武將,真正忠於的皆是大王。”


    “且我們這九萬人馬中,不少人家眷皆在鄴城,讓他們反攻鄴城,他們豈會甘心聽令?”


    “隻怕公子還未殺到鄴城時,我九萬人馬已分崩離析,一哄而散了。”


    審配的計策被懟了回去,一時啞然無語。


    袁尚眼中燃起的一絲希望,轉眼又被司馬懿潑滅,重新又陷入絕望之中。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我真就無路可走,隻能坐以待斃了嗎?”


    袁尚是被逼到抓狂,拳頭狠狠的擊打在了案幾上。


    審配束手無策,文醜就更無計可施。


    劉氏則隻是低泣垂淚。


    一片絕望氣氛。


    “公子莫要灰心喪氣,現在還遠未到無路可走的地步。”


    司馬懿卻眼中流露著自信,抬手向東北方向一指:


    “公子大可不必非得回鄴城,完全可以拱衛鄴城側後為理由,率忠於公子的部眾沿漳水向東,前往南皮駐紮。”


    “如此一來,便將鄴城暴露在了劉備兵鋒之下,讓大王自己來抵擋劉備,堅守鄴城。”


    “介時劉備兵臨城下,大王為全力堅守鄴城,定然不敢再對公子施以懲處,隻能默許公子駐軍於南皮。”


    “那麽公子便可叫大王頂在前邊,與劉備鏖兵於鄴城,公子則可以南皮招兵買馬,養精蓄銳。”


    “鄴城乃我大魏都城,城牆高厚,又由大王親自坐鎮,這一仗勢必會打成一場曠日持久之戰。”


    “等到劉備師老城下,銳氣喪盡,大王又支撐不住,不得不向公子低頭求救之下,公子再率生力軍南下救鄴城也不遲。”


    “到時既能擊敗劉備,解了鄴城之圍,又能憑借巨大的威望,逼迫大王真正傳位於公子。”


    “如此,豈非兩全其美?”


    司馬懿口惹懸河,一臉運籌帷幄的微笑,為袁尚謀劃出了一條出路。


    袁尚眼眸大睜,精神大振,陡然間站了起來,直撲地圖而去。


    他的目光,死死落在了“南皮”二字上。


    司馬懿的話在耳邊回蕩,仿佛為他打開了新世界一眼,令他格局眼界霎時間豁然開朗。


    “仲達啊仲達,你真乃吾之子房也!”


    “放眼天下,能與那蕭方抗衡者,唯你司馬仲達也!”


    “好,我就依你之計,率忠於我的部眾退往南皮!”


    “就讓父王去跟大耳賊殺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去吧!”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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