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采納?”


    陳群抬頭看向司馬懿,眼神中透著幾分茫然。


    曹操多霸道啊,向來是我行我素,他不想幹的事情,還有人能強迫得了?


    “若依長文你這九品官人法,則賢能將盡出於士家,若我大秦實施此製,則上至朝廷下至郡縣,上至九卿下至縣令,將皆出自於士家。”


    “此製若是實施,則等於秦王與士家共治天下,這是漢朝立國以來未有之事。”


    “如此良製,必得我大秦四州士家鼎力支持,大王也將贏得四州士人誓死擁護。”


    “甚至於楚國諸州的士家豪姓,對我大秦也將心向往之。”


    “方今天下,乃是士家豪姓的天下,得士家者得天下!”


    “這麽一個能籠絡天下士家的良製,長文兄以為,在現下楚強而我秦弱的局麵下,大王他還會拒絕實施嗎?”


    司馬懿滔滔不絕,將自己的理由判斷洋洋灑灑道出。


    陳群驀然間省悟,急是捧起自己那《九品官人法》,神情激動的再次審視。


    當初他開創此製的初衷,其實隻是因天下大亂,導致察舉製賴以運行的鄉評中斷,進而導致察舉製失效。


    故而他才針對察舉製的弊端,結合現實形勢,琢磨出了這《九品官人法》。


    此製之目的,隻是為秦國,為曹操舉賢任能而已。


    至於其中利好士家,甚至是“秦王與士家共治天下”,這種有些陰謀論的目的,他確實不曾想過。


    卻沒想到,眼前這個司馬懿,洞察力如此犀利,竟看出了自己這個原創者都未能看出的深意。


    “仲達啊仲達,沒想到你比我對這九品官人製,理解的更加透徹,慚愧慚愧呀。”


    陳群一番自嘲後,不禁微微點頭:


    “如仲達所說,秦弱而楚強,大王若想以弱勝強,就更需要贏得天下士家的支持。”


    “照此看來,我這九品官人法,還真是對大王贏得士家擁護大有裨益。”


    “大王以我大秦社稷為重,還真有可能實施此製!”


    陳群麵露欣喜,一時間對自己這傑作倍添信心,再次捧起來細細審閱。


    司馬懿則起身來到堂門外,負手而立,望向了中原方向。


    “劉備,你以為你滅了袁氏,竊取了河北三州,就能鯨吞天下,匡扶了你的漢室了嗎?”


    “你滅我司馬氏一族,我司馬懿早晚滅盡你劉氏一族,讓你血債血償!”


    …


    涼州。


    天水郡治所,冀縣。


    郡府某堂內,荀彧正端坐堂中,翻閱著糧簿,田冊等一郡相關數據。


    自一月之前,他便被曹操委以巡視涼州的重任,出長安抵達了涼州。


    這一月以來,西至敦煌,南至武都,他是不辭辛勞,盡職盡責的把涼州各郡巡視了個遍。


    這天水郡,則是他此行巡視的最後一郡。


    “天水郡乃涼州最富庶一郡,丁口最多,良田也最廣,整個涼州四成的糧賦都出自於此郡。”


    “這糧冊中所寫屯糧之數,明顯不夠,叫你們夏侯太守來。”


    荀彧指尖敲擊著賬冊,語氣眼神中流露出明顯不滿。


    他口中所指夏侯太守,乃是夏侯氏子弟夏侯尚,為夏侯惇的侄兒,被曹操任命為天水太守,以宗親的身份坐鎮隴西,進而監視整個涼州。


    “回稟荀令君,天使董昭已到冀城宣旨,夏侯太守正在前堂聽旨,恐怕一時片刻來不了。”


    一旁的佐官一臉為難。


    荀彧猛然抬起頭來,吃驚的目光看向那佐官。


    天子的使者董昭,已經到了冀城?


    還給夏侯尚宣旨?


    自己身為大漢尚書令,朝之重臣,就算董昭是給夏侯尚宣旨,夏侯尚也該將自己請過去一並聽旨才是。


    為何夏侯尚竟瞞著他,獨自前去迎使接旨?


    這不合規矩啊…


    荀彧眉頭鎖起,臉色陰沉下來,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啪!”


    賬冊放下,荀彧騰的站起,不顧佐官的阻攔,直奔前堂而去。


    當他趕到前堂之時,一眼便看出了不對勁。


    堂內堂外,本是懸掛著的漢旗,此時已盡皆換成了“秦”字旗。


    士卒們出出進進,正忙碌著將所有“漢”字有關的器物陳設,統統都換成了“秦”字。


    荀彧眉頭凝聚的更深,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雖說關西四州,實際都在曹操的掌控下,但名義上都還是漢朝州郡。


    從長安朝廷,到地方的郡縣,地方官員名義上皆為漢官,旗幟也都是漢旗與秦旗並用。


    夏侯尚卻突然間,把這郡府的漢旗全部都給撤掉,他想幹什麽?


    “夏侯太守,天使前來宣旨,你為何不叫我前來?”


    “還有,你為何突然間把郡府中漢旗全部撤掉?”


    荀彧踏入堂中,衝著正與董昭談笑的夏侯尚便質問道。


    夏侯尚和董昭見荀彧到了,彼此對視一眼,眼神中似乎已有某種默契。


    夏侯尚遂緩緩起身,淡淡答道:


    “永昌公已將帝位禪讓給了當今天子,漢朝已亡,我秦朝已立,我身為大秦朝天水太守,自然得將漢旗撤掉了。”


    荀彧懵了。


    永昌公,禪讓,漢朝已亡,秦朝已立…


    這一連串陌生的字眼,分開來他都認得,組合在一起他卻全然聽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是這樣的。”


    董昭站了起來,笑嗬嗬道:


    “荀太傅有所不知,你巡視涼州這幾日,漢天子已將帝位禪讓給了秦王。”


    “秦王在數天前,已於長安城南築壇祭天,登基稱帝,詔告天下,宣布建國號為秦,並降漢天子為永昌公。”


    “昭今日前來,正是奉我大秦天子之命,前來涼州宣讀當今天子改朝換代,詔告州郡的旨意。”


    “天子登基當天,已大封群臣,加封了荀令君你為太傅。”


    “這太傅位在三公之上,乃百官之首,可見天子對太傅的恩寵啊。”


    董昭是笑著說出真相。


    那一字一句,如同一柄柄利刃,剜在了他的心頭。


    荀彧搖搖晃晃倒退半步,捂著絞痛的心頭,跌坐了下來。


    他明白了。


    為何突然之間,曹操就以天子名義,令他巡視涼州。


    原來巡視隻是借口,是曹操故意將他支開,好趁他不在長安,逼迫天子禪位,好實現改換換代,登基稱帝。


    “秦王,你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當年你匡扶漢室的誌向,你難道真的忘了嗎?”


    “董卓,袁紹都未曾敢做的事,你竟然做了。”


    “難道你真就不怕,青史之上如何書寫你,後世之人,如何罵你是篡漢奸賊嗎?”


    “當年那個一腔熱血,心向漢室的曹孟德,到底去了哪裏?”


    荀彧手捂著心口,目光望向長安方向,心中發出了一聲聲悲問。


    夏侯尚和董昭對視一眼,眼神中有某種交流,似乎二人還領有密詔。


    “荀太傅,這是陛下親賜你的太傅印。”


    董昭從隨從手中,接過了一方印綬,捧在了荀彧跟前。


    荀彧身形微微一顫,盯著那一方印信,拳頭暗暗握緊,牙關隱隱挫動,卻遲遲未接。


    “荀太傅,接了吧。”


    董昭見荀彧遲疑,便忍不住催促道。


    荀彧凝視印信許久,心中翻江倒海,眼神變化不定,似乎在做著某種激烈的思想鬥爭。


    權衡良久後,荀彧深吸一口氣,將眼前的印信推了開來。


    “我要先回長安,我要當麵問一問秦王,到底是什麽人蠱惑他廢漢自立,到底是哪個奸臣,要陷他於不忠不義境地!”


    董昭身形一震,眉頭不禁鎖起。


    荀彧這話的態度已再明顯不過:


    我不承認漢朝已亡,我也不認你曹操這個所謂秦國天子,我更不可能接受你的封賜,做你所謂的秦國太傅。


    “唉——”


    董昭收起了印信,搖頭一聲無比惋惜的歎息。


    似乎,對荀彧的這般態度,他事先已有所預見一般,並未感到震驚。


    歎息過後,他目光看向了夏侯尚,眼眸中閃過一道森冷。


    夏侯尚會意,便向親衛一召手。


    親衛便將一隻空食盒,擺在了荀彧案幾前。


    痛心悲憤中的荀彧,見得眼前食盒,不由微微一怔,抬頭看向了夏侯尚。


    夏侯尚一拱手,解釋道:


    “天子念荀太傅巡視涼州辛勞,便派人千裏迢迢從長安送來了些佳肴,以慰勞太傅。”


    “吾等就不打擾太傅享用,先行告退了。”


    夏侯尚和董昭對視一眼,雙雙離去,左右親衛等也盡皆退下。


    空蕩蕩的府堂之中,隻餘下了荀彧一襲落寞的身形,滿眼困惑的盯著那隻食盒。


    自從曹操從益州班師以來,他已明顯覺察到,曹操對他的態度日漸冷落。


    如今又將他支開,瞞著他廢漢稱帝,對他的態度可以說不僅僅是冷落,更是提防忌憚。


    都到這種程度了,竟然還有心千裏迢迢送來食盒,來慰勞自己?


    荀彧背後掠起一道涼意,一股不祥的預感再次襲上心頭。


    深吸一口氣後,他顫巍巍的雙手,緩緩將那食盒打了開來。


    空的!


    食盒內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曹操竟千裏迢迢,派人送了個空食盒給他?


    這是幾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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