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表待我不薄?”


    文聘拳頭握緊,臉上燃起恨怨之色,怒道:


    “當年孫堅攻荊州,漢水以北諸縣望風而降,唯有我率三千部曲堅守穰縣,寧死不降直至孫堅敗亡。”


    “我文聘對他劉表的忠義,荊州士民人所共知,日月可鑒!”


    “可他劉表又是怎麽對我的?”


    “我當年是什麽官職,今日還是什麽官職,他一級都未曾給我升!”


    “反倒是你們蔡家這班庸才,寸功未立卻被他以抵禦孫堅有功為名,一個個都升到位居高位,把持我荊州軍上上下下要害。”


    “你們敢說,以你蔡氏兄弟的將才,真有資格騎在我文聘頭上,對我指手劃腳,頤指氣使嗎?”


    “劉表如此待我,還敢大言不慚,說待我不薄嗎?”


    文聘是怒不可遏,一口氣將憋在心裏多年的委屈和憤懣,統統都宣泄了出來。


    蔡中被懟到啞口無言,臉色時紅時白,心中既是羞愧又是憤怒。


    “人人皆知,劉表是靠著伱蔡瑁兩姓扶持,才坐穩這州牧之位,他寵幸你蔡蒯兩姓,冷待我們這些小姓出身的武將就罷了,我就當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可育陽一戰,他竟聽信張允那蠢材的誣陷之言,聽信了你兄蔡瑁和蒯越的推波助瀾,猜疑我暗通了玄德公,還削我的兵權,欲置我於死地!”


    “劉表這等昏聵無能,佞幸小人的庸主,我文聘焉能不叛他?”


    “玄德公雄才氣量,十倍於劉表,更以仁義待我,我文聘焉能不以死報之!”


    “我背棄劉表,另投玄德公這等明主,乃是天經地義,莫說是你,就算劉表在此,也沒有資格斥責我!”


    文聘義正嚴辭之聲,如驚雷般轟在蔡中頭頂,轟到他神色震愕,搖搖晃晃倒退半步。


    恍惚了好一會,蔡中總算緩過勁來,再次惱羞成怒。


    “文聘,你休要強詞奪理!”


    “主公就是主公,主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縱然主公猜疑你又如何,你身為臣子,背叛主公就是不忠不義!”


    “你這不知廉恥的背主之賊,你有什麽臉在此跟我大呼小叫——”


    蔡中仿佛被逼急了一般,歇廝底裏的衝著文聘怒叫。


    看著眼前這位癲狂的蔡家公子,文聘怒從心起,忍無可忍,驀然間佩劍出鞘。


    眼中一道殺機湧現。


    原本暴怒的蔡中,眼見文聘竟動了殺心,霎時間如霜打的茄子般停止了咆哮。


    “文聘,你想做什麽,你想殺我嗎?”


    “我可是蔡家子弟,我蔡家在荊州是什麽底蘊,你應該很清楚。”


    “你若敢害我,就是斷了自己的退路,徹底上了劉備的賊船!”


    “主公他不會放過你,我兄長也絕不會放過你!”


    “你當真以為,劉備使詐拿下新野就能壓倒主公了嗎?”


    “主公和我蔡家,依舊手握荊州,若他們傾一州之兵而來,劉備絕非對手!”


    蔡中喋喋不休,妄想拿劉表和蔡家來警告文聘。


    文聘眼中的殺機,卻越燒越盛。


    “我主雄才大略,又有蕭軍師這等神人輔佐,劉表縱然起傾州之兵而來也必敗無疑!”


    “何況現下他雖仍手握荊州,卻損兵折將無數,何來傾州之兵與我主為敵?”


    “蔡中,我文聘今日偏就要殺你這狂妄無能的小人”


    文聘目光如鐵,憤然一聲大喝,手中佩劍狂斬而下。


    “文聘,仲業且慢,我要見劉玄德,我要見——”


    最後一刻,蔡中終於現出了原形,惶恐萬分的哀求起來。


    文聘的劍,卻沒有半分留情。


    “噗!”


    一聲悶響,一道血濺。


    蔡中人頭離頸落地。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啊!”


    “仲業將軍殺得好,咱們被蔡家壓了這麽多年,今天總算能出一口鳥氣了!”


    身後鄧濟是拍手叫好,大呼解氣。


    文聘長吐一口氣,身心從未有此時這般通達暢快。


    “點起烽火,向主公報捷!”


    “留一千兵馬守東門,其餘人馬,隨我殺入新野腹地!”


    文聘縱馬提刀,統帥著數千將士,沿著主街滾滾而去。


    東門城樓上,一柱烽煙隨即升起。


    …


    北門城牆上。


    激烈的攻防戰,仍在繼續。


    蔡瑁統帥下的荊州軍,拚死擊退了劉軍數輪進攻,幾次將登上城頭的劉軍士卒逼下城去。


    劉軍攻勢漸漸減弱,似乎已到了強弩之末。


    蔡瑁暗鬆了口氣,嘴角鉤起一抹冷笑,藐視的目光俯視著劉備的將旗所在。


    “劉備,你當真以為,我蔡瑁所以能做荊州武將之首,全是靠著我蔡家的底蘊麽。”


    “今日這場攻防戰,你終於見識了我真正實力了吧…”


    蔡瑁冷冷一笑後,揮劍喝道:


    “荊州兒郎們聽著,敵軍已是強弩之末,再堅持片刻,敵軍必退!”


    “此戰得勝後,吾必重重有——”


    賞字未及出口。


    百餘名潰兵,沿著城牆從東門方向惶恐而來。


    “蔡將軍,東門出事了!”


    “那鄧濟反叛,挾持了德適將軍,放了敵軍大舉入城!”


    “我東門失陷了啊!”


    潰卒們跪在蔡瑁跟前,哭哭啼啼的給了他當頭一棒。


    蔡瑁愕然變色,身形晃了一晃,手中佩劍險些拿捏不住。


    鄧濟反叛?


    挾持蔡中?


    劉備攻破東門?


    這一句句噩耗,如驚雷般,劈在了蔡瑁頭頂,霎時間劈到他腦子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他神色呆滯,顫巍巍看向東門,又轉頭看了一眼北門的劉軍主力。


    突然身形劇烈一震,真相如決堤洪流湧上了腦海。


    “鄧濟那廝是文聘舊部,大耳賊必是利用文聘那叛賊招降了鄧濟!”


    “大耳賊對我北門隻是佯攻,隻為掩護鄧濟那狗賊兵變作亂,奪我北門!”


    “我中計了!”


    “該死,我早該想到,鄧濟那廝是個隱患,早該除掉他才是!”


    幡然省悟的蔡瑁,跌足叫苦,臉上已湧起無盡懊悔。


    沿城一線,還在苦戰的荊州卒,聽得這東門失陷噩耗,立時軍心大亂。


    潰散開始。


    不得蔡瑁將令,數以百計的荊州卒,便喪失了鬥誌,紛紛放棄陣線,向著城下逃去。


    看著潰散的士卒,看著原本的勝勢,轉瞬間急轉直下,想著二弟蔡中,再次被劉備所俘,蔡瑁的驕傲自負,也隨之土崩瓦解。


    “為什麽?”


    “你們明明皆是荊州人,為何盡皆投靠那大耳賊,與主公為敵,與我蔡家為敵?”


    “可恨,可恨啊~~”


    蔡瑁咬牙切齒大罵一番後,卻隻得無力的一聲長歎:


    “傳令各部,即刻放棄新野,向南撤退!”


    “即刻——”


    蔡瑁翻身上馬,倉皇逃下城去。


    主將一逃,荊州軍更是土崩瓦解,全線潰散。


    城外劉軍,中軍陣。


    “主公,東門升起烽火了!”


    “軍師的計策已成,文仲業拿下東門了!”


    陳到指著東門夜空,激動的大叫道。


    劉備精神一振,定睛細看,果然看到一柱烽火,升起在了東門上空。


    與此同時。


    北門城牆上原本頑強抵抗的荊州軍,突然毫無征兆的潰散而去,就連蔡瑁的將旗也隨之離去。


    “必是蔡瑁得知東門失守,棄城而逃了!”


    “軍師的計策當真成了!”


    劉備精神大振,雙股劍出鞘,喝道:


    “敵軍已潰,全軍再攻,殺入新野!”


    戰鼓聲敲響,劉軍將士攻勢更盛。


    轉眼間,城門轟然打開,吊橋落下。


    許褚提刀躍馬,頭一個衝入了北門之中。


    數以萬計的劉軍將士,隨後如潮水一般,灌入了新野城內。


    城樓上,象征劉備的將旗,在火光中終於升起。


    劉軍全麵攻占新野!


    蔡瑁卻如喪家之犬般,一路狂逃。


    直到天光大亮,逃出十餘裏地,確認身後沒有追兵時,蔡瑁方才放慢了腳步,得已喘息一口。


    王威,蒯褀等諸將,各自率領敗軍,陸陸續續前來聚集。


    蔡瑁清點戰損,一萬人馬死傷大半,降者無數,隻有不到兩千餘人逃了出來。


    “難怪那劉備要利用德適將軍,來換取文聘家眷,以招降文聘。”


    “原來,他竟是想利用文聘來招降鄧濟,進而裏應外合破我新野。”


    “這多半又是那蕭方的手筆,此人智計當真是…”


    王威感慨唏噓,正要讚歎蕭方時,卻瞥見蔡瑁臉色鐵青,正怒瞪著他。


    顯然他這番無意間的感慨,正戳中了蔡瑁的痛處。


    王威心頭一震,忙是把後邊的話咽了回去,不敢再吭聲。


    “沒想到德適叔氣運不濟,又不幸被劉備所俘,也不知他現下生死如何?”


    蒯褀搖頭歎息,對蔡中頗為擔憂。


    蔡瑁強打起精神,冷哼道:


    “德適終究是我蔡家的人,縱然落到劉備手中,量他也會如先前那般,不敢傷其性命!”


    蒯褀鬆了口氣,點頭道:


    “劉備前番俘虜德適叔,確實未敢傷其性命,料想他這次也一樣,多半會拿德適叔作為奇貨可居,用來要脅主公吧。”


    話音方落。


    數騎飛奔而來,正是蔡中從新野逃出的親衛。


    幾人滾鞍下馬跪伏在地,泣聲道:


    “蔡將軍,德適將軍被那鄧濟脅迫,被文聘那叛賊親手殺害了啊!”


    四周一片死寂。


    王威也罷,蒯褀也好,盡皆駭然變色。


    蔡瑁整個人則如雕像一般,瞬間凝固在了原地。


    三弟蔡和,死在了劉備部將手中!


    大仇未報,現下卻連二弟蔡中,也是死在了劉備部將手中!


    他的兩個親弟弟,蔡家的兩位嫡子,竟全都隕命於劉備之中!


    劉備的手上,沾滿了蔡氏一族的鮮血啊…


    “大耳賊!”


    “你殺我兩位兄弟,我蔡瑁與你不死不休!”


    “我若不將你挫骨揚灰,我誓不為人——”


    原野之上,響起了悲憤欲絕的咆哮聲。


    左右眾人,皆是唉聲歎氣。


    “文聘這無恥叛賊,背叛主公便罷,竟然還殺害德適叔父,實在可恨之極!”


    “德珪叔父請節哀,我蒯氏與蔡氏同氣連枝,殺害蔡家人就是殺我蒯家人!”


    “咱們這就回襄陽去,會同了我異度叔父,請主公盡起荊州之兵再度北上,與那大耳賊決一死戰,為德適和德順兩位叔父報仇雪恨!”


    蒯褀作為蒯家子弟,這等時刻,自然得站出來表明立場。


    蔡瑁從悲憤中緩過神來,咬牙切齒道:


    “就依賢侄所說,我們現下就回襄陽,去請主公——”


    話未出口,身後陡然間響起士卒們的驚叫聲。


    蔡瑁和蒯褀雙雙回頭,向著南麵看去。


    二人臉色驟變,倒吸一口涼氣。


    南麵大道上,一道塵霧呼嘯而來。


    一麵“許”字旗,引領著一隊人馬,已是追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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