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軍府內。


    劉表正翻看著劉磐呈上來的名單。


    名單上所寫,皆是黃忠的部將,是他準備拉攏分化之人。


    “劉備大軍剛剛進抵城下,修築圍營還需要些時日,想來短時間內還不會對我江陵城發動進攻。”


    “主公還有足夠的時間,來籠絡這些長沙軍將官,足以在劉備攻城之前,將黃忠的四千長沙兵,盡數掌控在主公手中。”


    “介時縱然沒有黃忠可用,隻要長沙軍在手,我們還是有守住江陵的希望。”


    一旁蒯越樂觀的為劉表勾勒藍圖。


    劉表麵露滿意之色,將名單交給蒯越:


    “這件事就交給異度你來辦吧,現下老夫能信得過的人,也隻有你蒯異度了,你辦事,我放心。”


    蒯越當即領命,收起了名單。


    “所謂患難見真心,直到今日,老夫才明白,伱蒯異度才是老夫最忠心的臣子。”


    劉表親自動手,給蒯越斟了一碗湯茶,笑道:


    “老夫聽聞,異度你有一位寡姐,甚是賢良淑德。”


    “老夫是這麽想的,咱們君臣經曆這一場患難,也該將關係更進一步了,若能結成姻親,自然是最好不過。”


    蒯越眼眸一亮,立時聽出了劉表的言下之意。


    這是想迎娶他那寡婦姐姐,與他蒯家結成秦晉之好!


    蔡氏已然覆沒,龐氏黃氏在內的荊襄頭等大族,又盡數倒向了劉備。


    他蒯氏已是荊州士族當中,為數不多還擁護他的大族。


    當此風雨飄搖之際,劉表自然將他蒯家視為救命稻草,想要通過聯姻的手段,牢牢將他們綁在一起。


    劉表的這點心思,蒯越自然是看得出來。


    但若將來劉表有機會翻盤,收複失地,重奪襄陽,則他蒯氏作為外戚,將一躍取代蔡氏的地位。


    而且,將是力壓荊州所有士家豪姓,真正成為一手遮天的存在。


    這張巨大的畫餅,著實是令蒯越為之心動。


    何況到現下這般局麵,他蒯家除了跟著劉表一條道走到黑,還有別的選擇嗎?


    蒯越思緒飛轉,很快權衡出了利弊。


    於是忙作受寵若驚之狀,一臉驚喜道:


    “主公乃當世英雄,阿姐若能侍奉主公,實乃她莫大福份,更是我蒯氏一族的榮耀啊!”


    這話等於是答應了這樁親事。


    劉表嗬嗬一笑,便舉杯道:


    “能與異度你從主臣變成親戚,亦是老夫的榮幸啊。”


    “待咱們守住了江陵,熬過了這一劫,老夫定將這場婚事風風光光大辦,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劉表成了你蒯家的女婿。”


    蒯越亦是樂到合不攏嘴,主臣二人便舉杯一飲而盡。


    酒剛入喉。


    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劉磐滿麵凝重的闖了進來。


    “啟稟叔父,出大事了。”


    “黃忠那老匹夫,昨夜趁著換防之際,竟率本部四千長沙兵,由南麵水門出城,過江逃往油江城去了!”


    “黃忠他叛逃了!”


    劉磐半跪在地,聲音沙啞的大叫道。


    劉表和蒯越身形凝固,端著酒杯的手,懸滯在了嘴邊,臉色定格在了愕然一瞬。


    咣鐺!咣鐺!


    隨著兩隻酒杯落地,二人同時驚醒。


    “你說什麽?”


    “磐兒,你再說一遍!”


    劉表跳將起來,眼珠爆睜,衝著劉磐怒叫。


    “叔父,黃忠帶走了四千長沙兵,逃往南岸油江城了啊!”


    劉磐咬牙切齒,悲憤無匹的重複了這噩耗。


    劉表身形晃了一晃,虛脫一般跌坐了下來,整個人陷入失魂落魄之中。


    最擔心之事還是發生了。


    黃忠這老匹夫,竟然搶先一步溜了。


    不光溜了,還帶走了他寶貴的四千長沙兵!


    那可是他最精銳的四千兵馬,是守住江陵的中堅力量啊!


    沒了這四千兵馬,隻餘下七八千烏合之眾,拿頭來抵擋劉備四萬大軍?


    “黃忠,你個不忠不義的奸賊!”


    “老夫就知道,黃氏一族皆為宵小,皆不可信啊!”


    劉表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霎時間陷入無盡的狂怒之中。


    劉磐則怒瞪向蒯越,埋怨道:


    “蒯異度,若非你自作聰明,當日勸住叔父,叔父早將黃忠拿下,焉能有現下這般局麵?”


    “你也配稱荊州第一謀士?”


    “叔父若非是對你言聽計從,焉能一再為那蕭方算計,被那劉備一敗再敗到如此地步!”


    劉磐早對蔡氏兩姓專權心懷不滿,此刻是借題發揮,將心中積聚的不滿統統宣泄而出。


    蒯越是滿麵羞愧,額頭滾汗,吱吱唔唔道:


    “誰能想到,黃忠這老賊一介匹夫,竟會逃的如此果斷?”


    “主公白日才質疑過他,當晚他便率軍逃出江陵!”


    “這,這,這…”


    蒯越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更是慚愧到不敢正眼麵對劉表。


    劉磐的指責諷刺,終於也將劉表壓抑已久的不滿,霎時間點燃。


    “異度啊異度,你號稱荊州第一謀士,老夫對你可是言聽計從啊!”


    “可你都做了些什麽?”


    “從劉備入南陽以來,你一次次的失算,一次次為蕭方那鄉野村夫戲耍,累得老夫連戰連敗,損兵失地,直至今日這般窘境!”


    “你太令老夫失望了,失望之極啊——”


    劉表滿麵怨氣的瞪著蒯越,生平頭一次對蒯越道出了心中不滿。


    那眼神,更是失望之極,後悔之極。


    蒯越僵在原地,臉色羞愧無比,一時無地自容。


    這時。


    邢道榮,鮑隆等諸將,皆是聞訊趕來。


    得知黃忠叛逃,帶走了最精銳的長沙軍後,滿堂眾將無不為之駭然大震。


    “事已至此,爾等還有何應對之策,還不速速道來!”


    劉表發泄完怒火後,終於冷靜了下來,不得不麵對現實。


    堂內立時安靜下來,眾將皆是低下了頭來,無人吱聲。


    縱然適才暴跳如雷的劉磐,現下也沒了脾氣。


    劉表掃了一圈見沒人吭聲,臉上滿是失望,目光最後還是得落在了蒯越身上。


    “異度,老夫就再信你一次,你還有什麽扭轉困局的良策?”


    劉表隻得壓下埋怨,捏著鼻子再次向蒯越問計。


    沒辦法,怨歸怨,除了蒯越之外,誰又能為他出謀劃策呢。


    蒯越臉上羞愧這才稍稍褪色,額頭汗珠刷刷而落,苦思著破局之策。


    良久後,深吸一口氣,拱手道:


    “唯今之計,主公隻有上中三下策可用。”


    “上策乃棄卻江陵,即刻向東退往夏口,與黃祖會合。”


    “黃祖尚有精兵三萬,還握有荊州最強水軍,這是我們扭轉乾坤的唯一希望。”


    劉表一聽,臉色立時一沉:


    “黃祖不聽號令,擁兵自重,早已形同謀逆。”


    “老夫若去夏口,隻怕性命難保,你此策斷不可行。”


    劉表吃了黃氏太多虧,自然是長了記性,斷然否決了蒯越這所謂上策。


    蒯越咽了口唾沫,隻得又道:


    “這中策,乃是如黃忠那叛賊所說,棄江陵退往荊南,以長江天險為屏障,與劉備隔江對峙。”


    劉表沒有第一時間否決,而是稍作了一番思索。


    爾後一擺手,沉聲道:


    “荊南四郡乃偏避之地,老夫若退往荊南,等同於失了南郡,而失了南郡就等同於失了荊州。”


    “何況黃忠那叛賊,現下擁兵於油江口,老夫若率軍過江,為他半渡截擊如何是好?”


    “你這中策也不可行。”


    兩條計策皆被否決,隻餘下一條下策,劉表的眼神已然失望,似乎對這下策不抱希望。


    蒯越再次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越近日觀察敵營布局,見劉備糧草從北麵運來,皆屯集於西麵圍營。”


    “主公若有破釜沉舟決心,可賭上城中所有兵馬,分兵兩路夜襲敵軍西營。”


    “一路由西門而出,正麵進攻敵營。”


    “一路則由水門入江,乘船繞往敵營上遊登陸,從背後對敵營發起突襲。”


    “兩路兵馬舉火為號,同時夜襲,若能成功,便可一舉燒毀劉備糧草。”


    “糧草一失,劉備必不戰而退,主公便能獲得寶貴的喘息之機,方能招兵買馬,恢複元氣,以待與劉備再戰!”


    這一道下策聽過,原本已不抱希望的劉表,卻陡然間精神大振,猛的坐直了身子。


    “叔父,這破釜沉舟之策,才是扭轉乾坤的奇策!”


    “侄兒願率軍突襲敵營,必燒了大耳賊糧草!”


    劉磐忘記了對蒯越的諷刺,跳將起來慨然請戰。


    邢道榮也跳了起來,奮然道:


    “主公,末將也願率軍突襲敵營,殺大耳賊一個片甲不留!”


    劉表緩緩站起,拳頭緊握,絕望的眼眸中,漸漸燃起曙光。


    沉吟良久後,臉色已決毅如鐵。


    “異度你的上策實乃下策,這下策才是上上之策!”


    “南郡乃荊州根本,江陵又乃南郡根本,老夫絕不會放棄!”


    “老夫就依你之計,破釜沉舟賭上一回!”


    劉表一擺手,厲聲道:


    “劉磐邢道容聽令,老夫命爾等各率四千兵馬,分兵兩路,夜襲敵軍西營!”


    “老夫要你們這一戰,一把火燒盡大耳賊的糧營,畢其功於一役!”


    劉磐與邢道榮戰意被點燃,當下慨然領命。


    蒯越暗鬆了一口氣。


    …


    入夜時分,江陵西門。


    城樓上,劉表扶劍而立,凝重的臉色間流轉著幾分期許。


    “主公,西麵方向烽火已起,是邢道榮就位了。”


    蒯越指著夜色盡頭說道。


    劉表抬頭遠望,果然見一道烽火,已在劉軍西營之後升起。


    那是邢道榮率四千精兵,已由水路潛入上遊,於敵營之後登陸的信號。


    劉表回過頭來,一拍劉磐肩膀,鄭重道:


    “磐兒,咱們能不能守住荊州這片基業,你我叔侄的性命,就在這一戰了。”


    “今晚,為叔就拜托你了!”


    劉磐熱血狂燒,拱手慨然道:


    “叔父放心,侄兒這一戰,定燒了大耳賊糧草,叫他滾回襄陽去!”


    說罷,劉磐轉身下城而去。


    城門打下,吊橋落下。


    劉磐策馬提槍當先而去,身後四千荊南士卒,心懷著忐忑緊跟而上。


    轉眼後,這支人馬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劉表扶劍而立,緊緊盯著劉軍西營方向,臉上已滿是期待。


    “縱然是張良複生,也絕計算不到,我們會在失了長沙軍後,還敢主動出擊吧。”


    “蕭方,我就不信,我蒯越就贏不了你哪怕你一次!”


    “今晚之後,荊州第一謀士還是我蒯越!”


    蒯越拳頭握緊,目光之中再次燃起一抹傲色。


    …


    西營外。


    殺聲驟起,號角聲刺破了夜的沉寂。


    四千荊州軍,已如潮水般衝向了劉軍營門。


    營門值守的士卒,似乎全然沒料到荊州軍竟敢夜襲,稍作抵抗便一哄而散。


    營門轟然破開,荊州軍一湧而入。


    “劉備果然全無防備!”


    “蒯越,我收回之前的話,你雖擅權,卻依舊我荊州第一謀士!”


    劉磐一聲狂笑,揮槍喝道:


    “隨我殺入敵營腹地,燒盡大耳賊的糧草!”


    四千荊州軍士氣大振,追隨著劉磐一路狂衝,直奔糧營方向衝去。


    與此同時。


    西麵方向火光衝天,殺聲大振。


    火光中,隱約見得一支兵馬,從劉營背後破營而入。


    一麵“邢道”大旗,在火光中若隱若現。


    那是邢道榮率領的另一路奇兵,從西麵殺入了劉營之中。


    兩路兵馬,一路所向披靡,輕鬆打穿了劉營,終於在糧營之前成功會師。


    “子厚將軍,蒯別駕的計策成了,敵軍果然毫無防備,不堪一擊啊!”


    邢道榮揮舞著手中大斧,激動興奮的大叫。


    劉磐亦是興奮如狂,揮槍一指前方糧營:


    “那還等什麽,殺入糧營,一把火燒盡大耳賊的糧草,讓他老老實實的滾回——”


    一個回字方出口。


    戰鼓聲陡然敲響在耳邊。


    原本空蕩蕩的糧營內,陡然間現出無數兵馬,橫亙列陣阻擋在了前方。


    緊接著,大營四周無數支火把點燃,數不清的戰旗士卒,如黑暗中現身的幽冥之兵,轉眼間四麵八方圍湧上來。


    劉磐和邢道榮臉色駭變,環掃四周突然圍上來的劉軍,霎時間方寸大亂。


    這時,前方劉軍陣中裂開一條通道。


    劉備在張飛的陪護下,策馬徐徐而出,行至陣前。


    “他走投無路,果然是破釜沉舟,前來襲我糧營!”


    “劉表的一舉一動,皆在軍師的掌控之中呀…”


    看著眼前惶恐的敵軍,劉備口中感慨歎服,唏噓不已。


    眼眸一聚,冷峻如鐵,手中馬鞭一指:


    “來將聽著,吾蕭軍師早料到劉表會放手一搏,妄想燒我糧草。”


    “吾已在此等候爾等多時,爾等不下馬歸降,更待何時!”


    霸道十足的喝聲,回蕩在大營上空。


    邢道榮和劉磐,臉色駭然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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