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曆陽。


    昏暗的府堂內,孫策正臉色陰沉,聽著張昭匯報著再次出使壽春的成果。


    上次張昭帶回的三個條件,險些沒把他給氣吐血。


    送兄弟往壽春做人質,勉強還能接受。


    可袁術竟然猖狂到,要令他巴巴的前往壽春,厚著臉皮拜袁術為義父?


    我顏麵何在?


    你當我是呂布那四姓家奴麽,說認爹就認爹?


    最令孫策震怒的則是,袁術當他義父還嫌不夠,竟然還想娶他的寡母,做他的繼父!


    簡直是欺人太甚!


    這要是答應了,把母親吳氏送往壽春給袁術做妃,如何對得起孫堅在天之靈?


    他這小霸王,隻怕頃刻之間,就要成為天下人恥笑的對象了。


    孫策自然是不可能答應,當場大發雷霆,將張昭罵了一通,令其即刻再往壽春,與袁術討價還價。


    或許是孫策向張昭保證,周瑜必能守住虎林一到兩個月,這使得張昭多了幾分底氣,態度變的強硬了許多。


    一番討價還價後,袁術終於做出了讓步。


    送兄弟往壽春做人質的條件不變,納吳氏為妃一事可暫緩。


    孫策依舊要拜袁術為義父,但不必再往壽春,可等到袁術禦駕親征,大軍兵臨長江之時,孫策再前去拜認義父不遲。


    “袁術這老狗,他也配讓我孫策認他為義父?”


    “我若是答應了,豈非跟那呂布一樣,為天下人不恥!”


    孫策聽罷張昭的匯報,拳頭擊打著案幾,臉上依舊是不滿。


    張昭歎了一聲,卻道:


    “袁術說了,這是他最後的底線,主公無論如何也必須拜他為義父。”


    “昭已經盡了全力,隻是袁術受那楊弘所惑,始終不肯再讓步。”


    孫策拳頭緊握,臉色陰沉,陷入糾結之中。


    輕咳聲響起,魯肅站了出來。


    “袁術開出的條件,實在是太過苛刻,主公若然答應,實在有損主公尊嚴。”


    “肅還是那句話,與其受辱於袁術,主公何不向那劉玄德求和?”


    “以那劉玄德的氣量,斷不至於似袁術這般折辱主公。”


    魯肅眼見孫策猶豫,便再提向劉備求和之事。


    孫策這一次並未當場否絕魯肅,而是指尖敲擊著案幾,眉頭深鎖沉吟不語。


    顯然,他是在權衡著,究竟哪一條路,對自己聲名尊嚴打擊最小。


    “伯符你乃孫文台之子,豈能學呂布那三姓家奴,認他人為父,何況還是袁術那漢賊?”


    “倘若你真這麽做了,如何對得起文台先公在天之靈,對得起孫家列祖列宗!”


    一個憤怒的聲音響起,一位須發半白的老將,滿麵憤怒的踏入了堂中。


    “德謀老將軍!”


    孫策臉色一變,下意識的便站起身來相迎。


    那老將正是程普,江東三老將之首,也是資曆最老的一個。


    三位老將之中,也隻有他在眾人之前,敢直呼孫策表字。


    原本的程普,乃是輔佐孫權鎮守金陵,聞知孫策向袁術請降後,便從金陵趕至了曆陽。


    懾於程普的威信資曆,張昭,魯肅等謀臣武將,紛紛起身相迎。


    “張子布,伱枉為我江東文官之首,怎能向伯符獻上這等令他為天下人恥笑的餿主意!”


    “老夫看你根本是心思不純,想借機投靠袁術,另謀新主!”


    程普如鐵塔般立在張昭跟前,劈頭蓋臉就是一通斥責。


    張昭被懟了一鼻子灰,想要辯解卻不知如何解釋。


    程普轉過頭來,又怒瞪向魯肅:


    “還有你,魯子敬,你出的又是什麽蠢主意!”


    “伯符乃孫文台之子,堂堂江東小霸王,你竟然讓他去向一織席販履之徒求和?”


    “你置伯符的威名何在,你是想讓那幫江東宵小看他笑話不成!”


    魯肅也被劈頭蓋臉一通斥責。


    他比張昭資曆還淺,麵對程普的怒懟,更不敢吱聲,隻得尷尬的低下了頭來。


    教訓完二人後,程普轉向了孫策,臉上浮現出慷慨無畏之色。


    “伯符啊,文台先公橫掃天下,不曾怕過任何人,不曾向任何人低頭!”


    “你是孫文台的兒子,如今更是江東之主,豈能向那劉備求和,更不該向袁術請降。”


    “莫說劉備還未攻陷虎林,就算是他破了虎林,當真兵臨江東了,咱們又有何懼。”


    “當年寄袁術籬下的屈辱,你還沒有受夠麽,反正老夫是受夠了!”


    “這一次,老夫寧可站著死,也絕不跪著生!”


    聽得程普一番慷慨激昂之詞,孫策不免心生幾分汗顏,隻得端起湯茶呷上幾口以掩尷尬。


    “德謀老將軍言之有理,其實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願受劉備和袁術的羞辱。”


    孫策無奈一歎後,又問道:


    “那依德謀老將軍之見,我們現下該如何應對眼前局麵。”


    程普手一擺,豪然道:


    “還能怎麽應對,伯符你自然是帶著咱們,跟那大耳賊血戰到底,大不了就是一死罷了。”


    孫策劍眉一皺,不禁沉默下來。


    原以為你程普說了一堆慷慨激昂之詞,會有什麽更高明的應對之策,搞了半天就是讓他跟劉備死磕。


    “德謀老將軍啊,以我現有兵力,與——”


    孫策正要訴苦,讓程普認清現實時。


    部將宋謙疾奔而入,神色慌張的半跪在地。


    “啟稟主公,西麵急報。”


    “劉備於兩日前攻陷虎林,陳武戰死,周都督突圍不成為敵所擒,已被劉備斬首示眾!”


    “劉備統五萬水陸大軍,已順江東下,正直奔我江東而來!”


    孫策整個人僵了。


    張昭愕然變色,魯肅神色大變。


    就連適才慷慨激昂的程普,亦是麵露驚色。


    死寂一瞬後,堂內炸開了鍋。


    “虎林竟然這麽快失陷了?這才幾天功夫啊。”


    “那周瑜不是立下軍令狀,說他能守虎林至少兩月嗎?”


    “虎林失陷,劉備大軍頃刻間就能兵臨江東,我們可該如何抵擋啊?”


    “主公就不該用那周瑜啊!”


    眾將轟然炸裂,各種驚恐的議論聲是此起彼伏。


    這些議論聲中,對孫策再次錯用周瑜的抱怨,並不在少數。


    孫策拳頭漸漸握緊,臉形開始扭去,漸漸爆睜的眼珠裏,震驚的眼神已漸漸為憤怒和極度的失望所取代。


    “周瑜,你誤我!”


    “我早該知道,你不堪大用,我就不該再次信你!”


    “我江東基業若失,你就是最大的罪人,你死不足惜~~”


    孫策陡然間爆發,將案幾掀翻在地,憤怒失望的破口大罵起來。


    孫策大怒,眾將反而不敢再吭聲,皆是安靜了下來,戰戰兢兢的看著他大發雷霆。


    罵了不知多久,直到罵到氣虛力盡之時,孫策才一屁股跌坐下來。


    “那劉備,他到底是怎麽攻下虎林的?”


    孫策有氣無力的抬了抬手,目光射向了宋謙。


    脾氣發過後,他才想起了這可疑之處。


    要知周瑜當初請纓之時,可是胸有成竹,聲稱要利用劉備仁義的軟肋,拿虎林百姓做擋箭牌,令劉備投鼠忌器,不敢攻城。


    正是因為周瑜這道計策,他才決定再信周瑜一次,將鎮守虎林的重任交給了周瑜。


    宋謙這才回過神來,將虎林失陷的前因後果,匆忙道了出來。


    孫策臉上的憤怒與失望,漸漸化為了愕然,眼神中充斥著難以置信之色。


    “區區一條地道之計,竟然能被那鄉野村夫,玩出這般花樣來?”


    “這個蕭方,當真是,當真是…”


    孫策聲音顫栗,渾身有股毛骨悚然的錯覺,竟是說不出話來。


    府堂內,倒吸涼氣之聲,已是此起彼伏。


    魯肅一聲長歎後,麵帶幾分傷感,無奈道:


    “這蕭方鬼謀神算,真乃冠絕古今,公瑾遇上他,實是生不逢時。”


    “如今虎林已失,劉備大軍順流東下,看來是決心要奪我江東,這求和的機會是沒有了。”


    孫策身形一凜。


    這時。


    張昭再度起身,神色凝重道:


    “主公,劉備是鐵了心要奪取江東,求和已無希望。”


    “現下唯一的希望,就是速速歸降袁術,請他發來救才是。”


    “再拖延猶豫下去,劉備兵臨江東,一切就都晚了!”


    一句“一切就都晚了”,如一瓢冰水,將孫策澆了個透心涼。


    所有的僥幸,所有與尊嚴有關的顧忌,全都被澆滅。


    “張子布,你即刻出發,速速趕往壽春!”


    “你告訴袁術,他開出的條件我全部答應,叫他即刻發兵來救江東!”


    “即刻——”


    孫策跳將起來,聲音嘶啞急迫的大叫道。


    張昭長鬆一口氣,匆忙告退而去。


    程普臉色大變,急是拱手想要反對勸說。


    “夠了!”


    孫策打斷了程普,鐵青著臉道:


    “江東是我為孫家打下的基業,我縱使忍辱負重,也要保住這份基業!”


    “德謀,你若有兩全其美之策,你就說出來。”


    “若你隻是讓我以手中殘兵敗將,去跟那大耳賊打一場必敗之戰,你就不必再說了!”


    程普被懟了回去,啞然無言。


    許久之後,隻能恨恨的剁腳,一聲無可奈何的長歎。


    …


    時年春末。


    劉備統五萬水陸大軍,順江東下,進抵江東。


    孫策糾集殘存一萬兵馬,於金陵城上遊赭圻渡屯兵拒擋。


    袁術禦駕親禦,以呂布為先鋒,統兵三萬沿淝水南下,由濡須口出長江,與南岸赭圻渡形成隔岸呼應之勢。


    劉袁孫三方勢力,近十萬大軍,於濡須口一線形成對峙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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