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


    呂布抹去嘴角酒漬,衝著那親衛喝斥道:


    “你胡說八道,這連雨都沒有,哪裏來的洪水?”


    “再說了,就算有洪水,又豈能淹到我壽春城?”


    呂布不信,眾將也皆是不信,皆以為那親衛是謊報軍情。


    唯有陳宮卻臉色一變,驀的想到了什麽,急是起身道:


    “溫侯,速速往北門一看才是,可能真的出事了!”


    說罷陳宮顧不得跟呂布解釋,大步流星,便向府堂外奔去。


    呂布麵有疑色,與諸將對視了一眼,也隻好滿腹狐疑,跟著陳宮一並而出。


    眾人出府狂奔,一路趕到了北門。


    “溫侯,你可算來了,水,水——”


    曹性指著城外方向,臉色蒼白如紙仿佛見鬼,手都在為之發抖。


    呂布感覺到了事態不妙,幾步撲到了城垛前。


    隻看一眼,倒吸一口涼氣,一張臉凝固在了愕然一瞬。


    洪流!


    北城之外,火光之下,無邊無際的洪水,正如萬馬奔騰一般,朝著壽春北門一線滾滾而至。


    呂布驚駭莫名,甚至狠狠的揉了揉眼睛,以確信自己不是身在夢中。


    再看時,洪流已漫過了劉軍營壘,直撲城牆而至。


    “為什麽?”


    “壽春城外為什麽會有洪水?”


    “這也沒有大雨啊,為何會突發洪水?”


    呂布聲音沙啞,仿佛看到了此生最匪夷所思的一幕。


    沿城一線,呂軍諸將無不是駭然錯愕,眼神皆是恐慌困惑到如同見鬼一般。


    “蕭方,這必是那蕭方的手筆!”


    “此賊好生歹毒,好生歹毒啊~~”


    陳宮拳頭狠狠的擊打在城垛上,咬牙切齒的恨恨罵道。


    呂布心頭一震,猛的朝向陳宮,吼問道:


    “什麽那蕭方的手筆,什麽歹毒,公台,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宮長吸一口氣,苦著臉歎道:


    “溫侯啊,這你還沒看明白嗎,是那劉備掘了淮水堤壩,要水灌我壽春城啊。”


    “敵營之中,除了那蕭方,誰還能想出如此歹毒詭詐之計?”


    呂布身形晃了一晃,倒退半步,如石像般凝結在原地。


    他終於幡然驚醒了。


    難怪劉備明知他已克服了糧草不足軟肋,卻仍舊是不強行攻城,一連十餘日都沒有任何動作。


    卻不料,劉備並非沒有動作,而是偷偷摸摸的掘了淮水堤壩!


    伱壽春城不是城牆高厚麽,你呂布不是糧草充足,自以為能將壽春城守到固若金湯,守到天荒地老,耗到袁紹來救你嗎?


    那我就水灌壽春!


    你再堅固的城牆也不過是土築的,這大水一泡,城牆定然鬆動崩塌!


    銅牆鐵壁,我也給你泡成了紙糊的!


    “壽春城北臨淮水,確實是用水攻的絕佳之地!”


    “該死啊,我們怎麽沒想到這一節,竟給那劉備抓住了我們的軟肋!”


    高順拳頭擊打著城垛,亦是咬牙切齒。


    呂布眼珠瞪圓,再看陳宮的眼神,則從驚疑困惑,變成了深深的埋怨。


    “陳公台,以你的智謀,你理應能預判到大耳賊會使此毒計才對!”


    “你為何不早提醒本侯,為何?”


    呂布是方寸大亂,當此節骨眼上,又想要甩鍋給陳宮。


    陳宮額頭滾汗,麵帶愧色道:


    “這掘淮水灌城,宮也並非沒有想到,隻是此計雖可淹了壽春,卻也必會將一城百姓殃及。”


    “宮想那麽劉備素來自詡仁義,理應顧念著百姓性命,不敢用此計,誰想到他竟然如此心狠手——”


    陳宮“辣”字未及出口,驀然間意識到了什麽,陡然閉上了嘴。


    你說城中百姓令劉備投鼠忌器,不敢掘淮水灌壽春,可這不正是你向呂布獻計,把滿城百姓驅逐出城,解除了劉備的顧忌嗎?


    你這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陳宮意識到了這一點,自然是羞於出口。


    “溫侯,我們不該將城中百姓趕出城啊。”


    “有百姓在,那劉備尚有顧慮,現下百姓被驅逐,劉備自然毫無顧忌,掘淮水灌我壽春啊!”


    高順卻替陳宮說出了他羞於說出的原由。


    呂布陡然變色,怒目瞪向陳宮,口中咬牙切齒道:


    “陳公台啊陳公台,你真是害苦…”


    埋怨之詞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到最後,卻硬生生被呂布給咽了回去。


    木已成舟,事已至此,怪陳宮獻計失策又有何用?


    再說了,當初陳宮獻上那驅民之策,你不也是歡歡喜喜的采納?


    陳宮被打臉,不就等於你自己也被打臉?


    “唉~~”


    呂布苦水吞下,一聲無可奈何的哀歎。


    陳宮暗鬆了口氣,忙是一拱手:


    “溫侯,現下當務之急,乃是調集將士,擔土抬石封堵洪水,補修缺口。”


    “倘若給洪水灌入城內,浸塌了城牆,一切就都完了!”


    呂布驀然被點醒,匆忙便要下令。


    高順卻一聲歎息,一臉苦澀道:


    “公台啊,那是淮水啊,如此水勢,是我們想堵就能堵得了的嗎?”


    呂布身形一凜,顫巍巍再往城下看去。


    此時,滾滾洪流,已烏壓壓的襲卷而至,撞在了城牆上。


    那洶洶衝勢,竟令北城牆微微晃動。


    雖然幅度並不大,卻令城頭士卒無不驚悚恐慌,下意識的紛紛後撤,死死抓住一切能抓住之物,唯恐城牆被衝塌,自己墜落水中一般。


    洪流一浪接一浪而來,水位迅速上漲,轉眼已有半牆之高。


    看似緊閉的城門,此刻卻如四麵透風的牆,為洪流輕鬆滲入,迅速侵入了城內。


    而更多的洪水,則從那些看不見的縫隙之間,無孔不入的滲入了壽春。


    城內很快也被洪水波及,水位也開始上漲起來。


    城下的呂軍士卒,無不如驚弓之鳥般,不是湧向城牆,就是匆忙爬上屋頂避水。


    尖叫聲,恐慌聲,呼救聲…此起彼伏,回響在壽春上空。


    看著水灌壽春的景象,呂布目瞪口呆,再凝僵硬。


    果然如高順所說,淮水水勢太大,根本來不及封堵,也封堵不住。


    不到半個時辰,整個壽春城內外,便浸泡在了洪水之中。


    “如何是好?這可該如何是好?”


    “陳宮,你告訴本侯,本侯該如何是好?”


    呂布顫巍巍的扭過頭來,抓住陳宮的肩膀猛烈搖晃,既是幽怨又是絕望的向陳宮吼問。


    陳宮歎了口氣,無可奈何搖了搖頭:


    “大水灌城,這已是人力所不能抗衡,宮也束手無策了。”


    “唯今之計,隻有先下令,把所有將士全都調至城牆上避水再說吧。”


    到了這般地步,陳宮已是束手無策,這是他所能想到唯一的應對之策。


    呂布絕望的眼神中,再添了一層失望。


    他轉過身來,看著漸漸被大水漫灌的壽春城,狠狠的打了個寒戰。


    這一刻,他終於嗅到了一絲死亡的氣息。


    …


    城南高地,劉營。


    劉備正負手而立,遠望著壽春方向。


    東方發白,天亮了。


    壽春內外的形勢,已看得是清清楚楚。


    眼見壽春被淹成一片澤國,各處高地上的劉軍士卒,無不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


    “軍師說的沒錯,水火自然之力,確實是威力最強的兩樣兵器。”


    “這大水一淹,縱使壽春城是銅牆鐵壁,又豈能承受得住?”


    劉備望著眼前茫茫之勢,不禁感慨萬千。


    關羽則捋著美髯,冷冷笑道:


    “那四姓家奴萬萬不會料到,他把城中百姓趕出來,反倒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給了兄長水灌壽春的機會。”


    “想來此時壽春城已是四處漏水,士卒軍心惶惶,咱們隻等水勢稍退,便全軍圍城強攻,必能輕鬆破之!”


    劉備深以為然。


    蕭方卻羽扇一指壽春,淡淡道:


    “咱們這幾日也不能閑著,當再給呂布來個雪上加霜,搶在攻城之前,徹底瓦解其軍心。”


    劉備眼眸一亮,目光望向蕭方。


    “主公可寫下萬份檄文,令水軍乘船筏靠近壽春,以強弓硬弩射入城內。”


    “這檄文之中,主公可曆數呂布罪狀,承諾此戰隻取呂布性命,其餘人隻要肯歸降,一律不予追咎。”


    “主公還可許下重賞,凡得呂布首級者,重重封賞!”


    “這檄文一下,還怕城中敵軍不望風而降,還怕呂布不會寢食難安麽?”


    蕭方冷笑著獻上一道計策。


    劉備精神一振,大讚道:


    “軍師此計,乃是一道攻心之計,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上上之策啊!”


    “好,就依軍師之計行事!”


    當下劉備便召集營中文士,寫下了一道《討呂檄文》,連夜抄寫出萬份,以強弓硬弩射入了壽春城內。


    這一道檄文,如蕭方所說,果然對呂軍軍心士氣,乃是雪上加霜的一擊。


    水勢未退,呂軍的出逃便已開始。


    他們趁夜以繩索將自己放下城,劃著門板竹筐,成群結隊的越城逃亡,向劉軍求降。


    開始不過是十幾人,很快便演變到百人,不出五日功夫,竟有近千人逾城出降。


    劉軍還未攻城,城中呂軍人心,已是接近瓦解!


    入夜,州府正堂內。


    “卑鄙,無恥!”


    “好你個大耳賊,你先是使出水灌壽春的毒計,又使出這等下作手段亂我軍心!”


    “你個卑鄙無恥之徒,本侯此生,從未見過你這等厚顏無恥之徒!”


    呂布將手中那道《討呂檄文》,撕了個粉碎,口中是歇廝底裏的大罵起來。


    他是喋喋不休的大罵,天下第一武將的氣度全無,儼然如潑婦一般。


    左右高順等諸將,皆是默默低頭,不敢作聲,一個個卻是搖頭暗歎。


    所有人的臉上,都寫著“絕望”二字。


    呂布足足罵了半晌,直罵到氣虛力盡之時,才一屁股有氣無力的跌坐在了座上。


    “溫侯,劉備這一計確實是毒辣,我軍出逃士卒已有近千人之眾。”


    “這麽下去不是辦法呀,劉備尚未攻城,我們就要自行崩潰了。”


    高順這才敢上前提醒。


    呂布眼中血絲密布,咬牙道:


    “傳本侯之命,從今天起采取連坐之法,一伍當中有一人逃亡,便全伍皆斬!”


    “還有,那些已經逃亡的士卒,將他們的家眷給我揪出來,全部斬首,把人頭給本侯掛在城頭上。”


    “給我殺,殺殺殺!”


    高順身形一凜,恐懼的目光驚看向了呂布。


    眼前這位溫侯,顯然已是在重壓之下,失去了理智,變的近乎癲狂。


    高順想勸卻又不敢,目光隻得看向陳宮求助,希望他能出言勸阻呂布。


    陳宮深吸一口氣,拱手道:


    “溫侯,大勢已去,就算我們實施這連坐之法,也挽回不了軍心。”


    “唯今之計,再堅守壽春,隻有死路一條。”


    “棄城突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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