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宮手一招,弓弩手停止射擊,紛紛從暗處現身,無數支利箭對準了半跪在地的郝萌。


    眾親衛已盡數被射殺,隻餘郝萌一人身負數箭,半跪在了陳宮眼前。


    “陳宮——”


    “你自詡名士,沒想到竟是這般卑鄙小人!”


    郝萌咬牙切齒的怒罵,滿眼皆是恨色。


    陳宮目光寒漠,隻冷冷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瞞著我暗中投靠了劉備,獻城歸降,欲要置我於死地嗎?”


    “伱不過也是個貪生怕死,隻顧自保的小人,你有什麽資格反過來指責我?”


    郝萌被懟到啞口無言。


    按理兩人皆是呂布舊部,應該一條心抱團才對,可他暗降劉備卻未與陳宮商量,這事做的確實是不厚道。


    “我是暗中降了大將軍,那是我別無選擇,我知道你絕不可能降大將軍,你是執意要拉著我為袁家陪葬!”


    “可我就算降了大將軍,也沒想置你於死地,你卻為何布下伏兵,用此卑劣手段要殺我?”


    郝萌稍稍理虧後,又理直氣壯的衝著陳宮質問。


    這回輪到陳宮語塞。


    隻是到了這般地步,他已不屑解釋,也不想再多解釋。


    於是陳宮不再吭聲,隻默默轉過身去,擺了擺手。


    弓弩手們當即便要動手,將郝萌射成蜂窩。


    就在這時。


    陣陣殺聲,陡然間從城南方向傳來。


    陳宮臉色一變,急是衝到堂門外,舉目遠眺,驚見南門城樓上,一麵“劉”字旗竟已升起。


    “南門?南門怎麽…怎麽會?”


    陳宮駭然變色,霎時間驚到方寸大亂。


    郝萌則是哈哈大笑起來,嘲諷道:


    “我在臨來之前,已交待我部下,隻等正午一到,不必等我歸來便打開城門,迎接大將軍入城!”


    “陳宮,你自詡聰明,卻沒料到我會留有這般後手吧?”


    “哈哈哈——”


    陳宮驀然驚醒,身形晃了一晃,倒退了半步。


    他原本的計劃,乃是將郝萌誘騙至縣府來,能說服郝萌死守下相最好,說服不了就將其伏殺,奪其兵權。


    這三千守軍畢竟是袁家士卒,隻要他畫下大餅,哄騙他們袁譚很快就會率軍來救他們,這些士卒多半會聽他的號令,繼續堅守下相。


    陳宮沒料到的是,郝萌降劉降的這麽快,竟約定在今日正午就開城投降。


    而且臨來縣府時,還交待下了如約開城降劉事宜。


    這代表著,他精心布下的殺局,就此成了笑話。


    就算殺了郝萌又如何?


    南門已失,劉備大軍已殺進下相城來,他拿頭來抵擋?


    “郝萌,你——”


    驚醒過來的陳宮,咬牙切齒,憤然轉向郝萌。


    郝萌身上已血流如注,隻剩下了一口氣,卻強撐起身體,譏諷的冷笑朝向陳宮。


    “陳宮,你機關算盡,最後還是栽在了我一介武夫手裏!”


    “今日我郝萌雖死,也要拉下你同下黃泉,我們黃泉路上正好結伴而行,一起去見溫侯。”


    “哈哈哈——”


    看著癲狂嘲諷的郝萌,陳宮是惱羞成怒,拔劍在手,朝著郝萌便衝了過去。


    “噗!”


    一劍洞穿了郝萌的心髒。


    “陳宮,我…我在下邊等…等著你——”


    郝萌口中狂湧著鮮血,爆睜著眼珠,緩緩的癱倒在了地上。


    雖已斃命,那悲憤怨恨的眼睛,卻還在死死盯著陳宮。


    那眼神,令陳宮打了個哆嗦,手中血劍竟拿捏不住,脫手跌落在了地上。


    府堂內,眾士卒們也放下了刀劍弓弩,惶然無措的望著滿手是血的陳宮,個個不知所措。


    “敵軍殺進來了!”


    “各門的敵軍都在攻城,我們要守不住了!”


    士卒惶恐大叫,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


    陳宮又打了個寒戰,猛的清醒了過來,急是抓起地上的血劍,翻身上馬奔出堂外。


    舉目四望,隻見南麵主街上,數不清的袁卒正如受驚的羔羊,向著縣府這邊逃來。


    在他們的身後,已能清楚看到劉軍鐵騎的身影,正如虎狼般驅趕而來。


    再看四門,西南北三門盡皆已升起了“劉”字旗,代表著三門的陷落。


    唯有東門,暫時還未見易幟。


    “從東門突圍!”


    陳宮不假思索,大喝一聲,拍馬揚鞭疾馳而去。


    七萬劉軍圍城,此時他身邊可用之兵,不過百餘人而已,即使從東門突圍,也是希望渺茫。


    這一點,陳宮心中自然是心知肚明。


    但他卻仍舊不肯放棄,還抱著最後一絲僥幸心理,向著東門狂奔而去。


    當他喘著氣爬上城樓之時,卻倒吸一口涼氣,最後一絲僥幸瞬間土崩瓦解。


    東門城下,此刻早已被烏壓壓的劉軍圍在鐵桶,數以萬計的劉軍士卒,正向著城牆襲卷而來。


    攻城隻在眼前。


    這般形勢,還怎麽可能突圍得了?


    “難道我陳宮,今日當真要死在這裏不成?”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陳宮咬牙切齒,臉形扭曲著無盡的悲憤。


    於是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緒,想要往別門再去試一試。


    為時已晚。


    北麵方向,南麵方向,無數的劉軍士卒,已沿著城牆向東門湧來。


    主街之上,劉軍的鐵騎已如洪流一般,轉眼間殺至了城下。


    陳宮和他不足兩百人的袁卒,已被圍死在了東門城樓之上。


    “下相已破,降者免死!”


    一員雄健如塔的武將,縱馬提刀,一路殺上了城頭。


    手起刀落處,兩名不長眼的袁卒,便被斬翻在地。


    殘存的兩百袁卒,戰鬥意誌就此瓦解,紛紛丟棄了手中兵器,跪伏在地投降。


    “不許投降,拿起武器,隨我突圍~~”


    絕望中的陳宮,似乎精神已然失控,歇廝底裏的揮劍大叫。


    袁卒們哪裏還會聽他的話,仍舊是成片成片跪倒在地,戰戰兢兢的求降。


    到最後,城樓之上,隻剩下他一人,背靠著城垛,還在喋喋不休的喝斥著跪地的士卒。


    “陳公台!”


    一個熟悉的聲音,如沉雷般在城樓上響起,震到陳宮耳膜刺痛,猛然間清醒了幾分。


    他顫巍巍抬起頭來,便看到一員武將橫刀立馬於眼前不遠處,正冷眼刃視著他。


    “張…張遼~~”


    陳宮從牙縫之中,叫出了那個名字。


    張遼臉色緩和了幾分,開口勸道:


    “陳公台,大勢已去,你已無路可逃。”


    “放棄無謂的掙紮,向大將軍投降吧。”


    “念在當年我們共事一場的份上,我會向大將軍替你求情,或許能饒你一死!”


    張遼顧念著舊日交情,想要給陳宮一條生路。


    “張遼啊張遼,你一個背主之徒,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勸吾向劉備在屈膝求降?”


    陳宮卻非但不領情,絕望的臉上,反倒是扭曲出了諷刺輕蔑的冷笑。


    張遼眉頭一皺,冷哼道:


    “我張遼原就非呂布部屬,何況我縱然背棄了他,也是在力戰不敵之後。”


    “呂布視你為謀主,壽春一役你卻出賣他獨自逃命,你又有什麽資格在此諷刺於我?”


    張遼見陳宮不領情,索性也就撕破了臉,當眾揭穿了陳宮的黑曆史。


    陳宮被懟,臉色頓時難堪起來,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但那愧疚也不過是一瞬而已。


    陳宮旋即昂起頭來,傲然道:


    “呂布不過一剛愎自用,反複無常匹夫,無半分雄主之姿,他不配我陳宮為他死節!”


    “所謂良臣擇主而侍,我陳宮棄他而去,乃是天經地義,我何需慚愧!”


    張遼眼眸瞪大,眼神變的難以置信起來。


    他似乎不敢相信,呂布對陳宮何等信任,到頭來卻是一廂情願,換來的是陳宮理直氣壯的背叛。


    張遼顧念的那份同僚之誼,就此也煙銷雲散,眼神已為鄙夷與冷絕取代。


    “我張遼今日方看清,你陳宮自詡名士,卻不過是一個表裏不一,虛偽無恥的小人!”


    張遼眼中殺意湧現,長刀一指,厲喝道:


    “我再問你最後一句,你降還是不降!”


    陳宮身形一凜,感受到了張遼身上散發出的濃烈殺意。


    再逞口舌之爭已無用,今日他若敢不降,張遼必會親手取下他的項上人頭!


    深吸一口氣,陳宮一步躍上了城垛,臉上是驕傲自負,諷刺的目光回看向張遼。


    “我陳宮乃天下名士,豈能降一個織席販履之徒!”


    “張遼,你以為你歸降了劉備,就能謀得一個封侯拜將的大好前程嗎?”


    “袁本初四世三公,名滿天下,曹操不是他對手,劉備更不可能是他對手。”


    “這天下,早晚是袁本初的。”


    “曹操也好,劉備也罷,他們早晚也皆要死在袁本初手中,步呂布之後塵。”


    “我陳宮今日雖死,亦是以袁家之臣的身份而死,他日袁氏得了天下,後世史書之上,必會將我陳宮書寫為忠臣。”


    “我陳宮此前錯跟曹操呂布的汙點,也將洗刷的幹幹淨淨。”


    “而你張遼,隨著劉備的覆滅,你將永世背負上背主之賊的罵名,為後世人所恥笑!”


    陳宮自以為是的一番預言後,仰天大笑道:


    “今日我雖死,卻能名垂史冊,我是死得其所,哈哈哈——”


    悲涼的狂笑聲中,陳宮雙足一蹬,奮然躍下了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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