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南。


    一座座劉軍營壘,已然拔地而起。


    泗水之上,源源不斷的戰船由南而來,於下邳西南渡口登岸,數以萬計的劉軍士卒下船入營。


    近七萬劉軍步騎,已進抵下邳一線。


    下相一役,袁譚損兵近三萬有餘,退回下邳後收攏潰軍,勉強又收聚出不到三萬餘兵馬。


    劉軍數量雖是袁軍兩倍有餘,卻還不足以完成對下邳的全麵包圍,故劉備隻令大軍於城南一線安營設寨。


    大營,中軍帳。


    劉備負手立於營門,遠望著下邳城輪廓,心中是翻江倒海,感慨萬千。


    沒有人比他對下邳城更有感情了。


    此城,可以說是他夢起之城。


    當年他以一縣令身份,一夜之間成了徐州之主,便是從下邳城開始,正式以一方諸侯的身份登上了逐鹿天下的舞台。


    下邳城是夢開始的地方,同樣也是傷心之地。


    呂布背刺偷襲,奪了他的下邳,一夜之間將他打回原形,逼得他遠走荊州。


    這麽多年來,雖崛起於南陽,取荊州下江東,風光早已遠勝當年坐擁徐州之時。


    可他無日無夜,不思盼著能收複下邳,重回這座夢起之城。


    而今日,這座日思夜想的城池,終於就在眼前了。


    隻差一步!


    隻需要擊破袁譚,他就能重新踏入這座夢起之城,彌補當年痛失下邳的遺憾。


    “許昌方麵,曹操已挾天子逃往洛陽,意圖西遷長安。”


    “袁紹進軍遲緩,錯失了截擊曹操,奪取天子的良機。”


    “不過袁紹現下已進占許昌,同時派張郃統兵兩萬,沿睢水東進,應該是直撲下相而來。”


    身後的陳到宣讀著最新情報,將劉備的思緒從往事回憶,拉回到了現實之中。


    “一切如景略你所料,曹賊果然挾持天子逃往了長安,袁紹也果真派兵沿睢水東進,意圖襲我側翼。”


    劉備口中嘖嘖歎服,眼中卻又閃過幾分困惑。


    “隻是備有一點不明白,袁紹為何進軍遲緩,眼睜睜看著曹操將天子挾持逃出許昌?”


    “他麾下可是有一萬鐵騎,完全可是日夜兼程窮追直奔許都,就算截不住曹操,也當截住天子才是?”


    老劉的疑惑,也是眾人的疑點所在。


    “天子在曹操手中是個寶,但在袁紹眼中卻不過是累贅,否則當年天子東遷,他如果想要迎奉的話,曹操能搶得過他?”


    “如今他擊敗了曹操,自以為中原諸州已是囊中之物,可以為所欲為,自然更不把天子當回事,更不可能把天子搶到手,成了自己稱王稱帝的絆腳石!”


    蕭方羽扇輕搖,以諷刺的冷笑,戳破了袁紹的動機。


    稱王稱帝四個字,卻是聽得劉備心頭一震。


    “軍師你的意思是,袁紹他要學袁術,篡漢自立?”


    老劉眉頭鎖起,目光看向了蕭方。


    蕭方卻神色平靜,淡淡道:


    “袁氏野心勃勃,篡漢自立之心,早已是人盡皆知。”


    “袁術便是活生生一個例子,隻是袁紹遠比袁術沉得住氣,更能忍罷了。”


    “依常理,袁紹就算要篡漢稱帝,也得一步步鋪墊,不可能操之過急。”


    “不過現下袁紹年勢已高,不見得還有那個耐心,我料他就算不稱帝,離稱王也不遠了。”


    劉備若有所悟,拳頭握緊,沉聲道:


    “景略言之有理,袁賊篡漢確實已近在眼前,看來我們也要盡快拿下徐州,與袁賊決一勝負才是!”


    老劉一番話,又將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了眼前的下邳城。


    眾人的目光,齊聚向了帳中那座沙盤。


    根據臥底陳登秘送來的情報,袁譚在下邳城的布防,已盡皆體現在了沙盤上。


    “下邳西為泗水,北為沂水,為天然屏障,不利於安營紮寨,兵馬展開。”


    “故我軍欲攻下邳,隻能從南東兩個方向。”


    “袁譚收攏敗兵後,以呂翔率一萬五千兵馬,於下邳城東安營紮寨,自率兩萬兵馬坐鎮下邳,形成了犄角之勢。”


    “不得不說,袁譚此人頗有統兵之能,這守城布局深得兵法之妙。”


    “以我軍現有兵力,雖兩倍於敵軍,但若想強攻破下邳的話,隻怕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太史慈指著沙盤,將袁軍布防形勢一一點出。


    劉備目光深邃,盯著沙盤良久,回看向蕭方:


    “既然下邳強攻不易,那就隻能想辦法智取了。”


    “現下既有元龍做內應,我想令元龍暗中集結反袁義軍,裏應外合打開城門,放我大軍入城。”


    “軍師以為如何?”


    老劉能想到利用陳登這枚棋子,可見其智謀之精進,不禁令蕭方暗暗讚許。


    “主公這道計策,確實是智取下邳的妙計,也是唯一速破下邳的良策。”


    蕭方先是點頭稱讚,爾後話鋒一轉:


    “不過徐州士家豪姓,與中原大多數士家一樣,皆已認定袁紹必得天下,似陳元龍這般押注在主公身上的士家可不多。”


    “我料下邳城內,除陳氏一族外,願倒向主公的士家豪姓為數甚少。”


    “如此一來,陳元龍所能集結的私兵,最多不會超過千餘人,而袁譚在下邳城內,卻有近兩萬兵馬。”


    “陳元龍想僅靠千餘私兵,就奪門開城,放我大軍入城,隻怕未有必勝把握。”


    “倘若一旦事敗,陳元龍和他陳氏一族,隻怕皆要為袁譚清算,遭受滅頂之災!”


    劉備心下明悟,眼中精光漸漸褪色,不由無奈的歎了一聲。


    想當年他初掌徐州時,根基就不甚穩固,除了糜氏之外忠心擁護者並不多。


    就連陳氏一族,也隻是嘴巴上表示支持,實際行動上的支持卻並不多。


    如今下邳城內,士家豪族對他的支持率,與當年相比,也是不遑多讓了。


    “還是軍師考慮周密,如此看來,此計確實勝算無多,還會令元龍陷入險境,確實不太可行。”


    劉備微微點頭,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也未必,陳元龍是兵馬不夠,但咱們卻可略施手段,將下邳城中的兵馬調出來啊。”


    “此消彼漲,陳元龍的兵馬不就夠了麽。”


    蕭方卻語氣忽轉,眼中透出一絲詭色。


    劉備眼眸一亮,喜道:“景略可有妙計,將下邳城中袁軍調出?”


    蕭方不答,卻笑著反問道:


    “主公可還記得,當初許攸向袁譚獻計,令臧霸由海西出海南下,偷襲咱們盱眙一戰嗎?”


    劉備不由一怔,眼神茫然起來。


    咱們現下討論的攻取下邳,怎麽又跟盱眙一戰扯上了關係?


    “袁譚跟咱們玩海上偷襲,那咱們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也假裝跟他玩一次海上偷襲,再利用他急於挽回威望的心理,輔以陳元龍這個內應從旁煽風點火,咱們…”


    蕭方壓低聲音,不緊不慢的將全盤計謀道了出來。


    劉備眼中疑雲漸漸散雲,臉上漸起欣喜。


    “軍師此計,既能重創袁譚,又能速破下邳,真乃一石二鳥的妙計!”


    “好,就依軍師之計行事!”


    “來人啊,速傳興霸前來!”


    …


    下邳城內,州府。


    “主公已於七日前進占許都,曹操挾天子及其殘兵,現已逃往長安。”


    “主公令張郃辛毗,率兩萬兵馬沿睢水東進,現下已攻占梁國,兵鋒直指劉備占據的相城。”


    “隻要張郃能攻破相城,便能直撲下相城,截斷劉備的退路。”


    “主公命大公子務必堅守住下邳,待張郃所部抵達徐州後,兩麵夾擊共破劉備,收複失地。”


    部將眭元進宣讀著袁紹發來的軍令。


    蔣奇等眾將,聽得袁紹拿下許昌,又派援兵來援徐州,無不是精神振奮。


    袁譚卻一言不發,仰頭灌了一杯悶酒,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從袁紹的口氣中,雖然沒有明著指責他用兵不利,卻顯然暗含著不滿意味。


    泗水一戰損兵折將,著實是令他威名大跌,在父親袁紹眼中的地位急劇下降。


    就算張郃援軍殺到,就算他最後守住徐州,逼退了劉備又如何?


    世人眼中,那也是袁紹出手,幫他解了圍,於他受損的威望沒有半點補彌。


    唯有靠自己的力量,反敗為勝擊退劉備,方才能重振聲威呀…


    可惜以現下兩軍兵力對比,憑他一己之力想要擊退劉備,顯然是不太現實。


    這便是袁譚悶悶不樂的原由。


    陳登暗自打量著袁譚神色變色,眼見時機已到,便起身一拱手:


    “啟稟大公子,據我陳家在廣陵一線的耳目密報,敵將甘寧出現在了盱眙,正在淮水一線集結戰船,不知意欲何為?”


    袁譚酒杯懸在半空,眼眸中掠起幾分疑色。


    陳登輕咳幾聲,接著又道:


    “且前日斥侯有報,劉備抽調了一萬兵馬,沿泗水南下,應該也是往盱眙而去。”


    “按理來講,劉備現下應該集中全力,強攻我下邳城才是,為何忽然抽調兵馬去盱眙?”


    “還有那個甘寧,聽聞精通水戰,乃劉備麾下第一水將。”


    “劉備將他調去盱眙,又在淮水一線集結戰船,到底是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莫非這又是那蕭方的詭計不成?”


    陳登眼中滿是猜疑,似在喃喃自語,似乎又是說給袁譚聽。


    袁譚頓時警惕起來,放下酒杯,來到地圖前凝視起來。


    許攸也跟了上來,目光在地圖上掃來掃去,眼珠飛轉如梭。


    “我明白了,明白了!”


    “大公子啊,我們無需等到張郃來援,靠我們自己擊破大耳賊的機會來了!”


    “這是天助大公子也,哈哈哈——”


    許攸突然間興奮的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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