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的一瞬間,袁譚破防了。


    身為袁家嫡長子,他這一生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跪祖先外,天下間還再沒有其他人,受過他一跪。


    可現在,他卻跪了。


    跪在了劉備的腳下!


    還是被一個精鄙武夫,用強迫的方式,強行摁跪在地。


    屈辱,憤怒,羞恨…


    刹那間,袁譚的腦海裏,便全被這些與恥辱有關的字眼所填滿。


    “匹夫,你焉敢如此辱我~~”


    破防的袁譚,歇廝底裏一聲怒叫,掙紮著就想要站起來。


    許褚的虎掌卻如摁小雞仔一般,輕描淡寫的摁在他的肩膀上,任憑他使出了全身力氣,膝蓋都始終無法離地分毫。


    劉備冷眼看著袁譚的心態炸裂,卻並沒有阻止許褚的強迫所為。


    他知道這是蕭方有意要敲打袁譚,打掉這位袁家大公子的倨傲氣勢,進而打掉袁紹不可一世的氣焰。


    “劉備!”


    “你知道我乃袁本初之子,你焉敢縱然部下,對我如此無禮?”


    “伱如此羞辱我,就是羞辱我袁家,羞辱我父親!”


    “就算你憑借這鄉野村夫的陰謀詭計,詐取了徐州又如何?”


    “我父親已拿下許昌,擊破了曹操,兩河諸州皆為我袁家所有,你們所有人加起來都不配為我袁家之敵!”


    “你今日羞辱我,他日我父起百萬大軍來伐,你休想讓我替你向父親求和!”


    袁譚臉上青筋突湧,猙獰驕狂的咆哮大叫,不斷的強調袁家有多強,想要嚇唬住劉備。


    當然他也不是盲目狂妄,狂叫聲中還摻雜了幾分暗示。


    意思是想暗示劉備,你若對我以禮相待,將來我父親袁紹大軍來伐之時,我可以做和事佬,替你從中說和。


    袁譚顯然不傻,他是想委婉的與劉備談條件。


    隻是身為袁家大公子,為了麵子也好尊嚴也罷,自然不能低聲下氣的來談條件,要談也得搶占居高臨下的位置,逼著你劉備來跟我談。


    左右眾將們,自然沒能聽出袁譚狂叫的話外弦音。


    眼見袁譚身為手下敗將,階下之囚,還敢如此狂妄不可一世,公然還在威脅劉備,眾人無不是憤慨難當,個個緊握拳頭。


    許褚的另一隻手,更是已握在了刀柄上,隻等劉備一聲示下,當場就將袁譚的腦袋割下來。


    眾人皆怒,劉備卻神色平靜,臉上反倒看不到一絲怒色。


    袁譚的反應,他一點都不奇怪。


    遙想當初天下諸侯會盟,袁紹那副高高在上,對自己不理不睬,不屑一顧的姿態,至今是記憶猶新。


    他很理解他們這類人的心理。


    想他袁家父子四世三公,從出生那一刻起,走哪裏都享受著眾星拱月,如在雲上的待遇。


    販夫走卒就不說了,哪怕是四方豪族名士,見了他袁家子弟,也都得禮讓三分。


    縱然是九五至尊的天子,對他袁氏一族,也得是客客氣氣。


    自己這種寒門牛馬,在人家袁大公子眼中,與螻蟻也相差無幾。


    可現在,你所謂的天之驕子,卻以階下囚的身份,跪在了我這個螻蟻腳下!


    從天上到地下,這落差誰受得了?


    莫說是袁譚,換成袁紹在這裏的話,恐怕當場就已經羞憤到氣絕身亡了。


    劉備無視袁譚,目光斜望向蕭方,看他接下來想怎麽敲打。


    蕭方眼神微微暗示後,臉上燃起了怒色,一步上前站在了袁譚跟前。


    “你父袁紹拿下許昌又如何,竊占了兩河又如何?”


    “當年我主不過三千殘兵,卻破劉表誅孫策殺袁術滅呂布,以南陽一隅之地而一統江南半壁,如今更收複徐州!”


    “袁紹在我主眼中,也不過是塚中枯骨,插標賣首而已。”


    “今日我主能生擒你,明日就能生擒你父袁紹,收複兩河,再造我大漢河山!”


    蕭方霸道自負的狂言,如驚雷般轟響在袁譚耳邊,震到他身形一顫,臉色愕然。


    那份驕狂自負,歇廝底裏,也瞬間被壓製了下來。


    蕭方接著轉過身,向劉備一拱手:


    “袁紹篡漢謀逆之心,天下人皆知!”


    “當年若非他煽動何進,引董卓這殘暴逆賊入洛陽,焉會釀成董卓之亂,我大漢朝的天下又怎會被攪到天翻地覆?”


    “天下百姓,又焉會因戰亂而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大漢分崩,天下紛亂,袁紹即為罪魁禍首,袁氏一族理當滅族以贖其罪!”


    “主公,方請主公斬殺袁譚,以懲袁紹之罪!”


    跪在地上的袁譚,霎時間慌了。


    不光原本的倨傲自負土崩煙銷雲散,臉上取而代之的表情,則是深深的驚懼。


    他的目光,急是看向了劉備。


    隻見劉備臉色如鐵,眼眸中殺意湧現,馬鞭微微揚起,似乎就要下達斬殺之令。


    袁譚打了個寒戰,立時渾身驚出一層冷汗。


    他終於明白,劉備已今非昔比,根本就無懼他袁家的實力。


    他這番自以為是的威脅,非但沒有嚇到劉備,還激怒了劉備,激起了人家的殺心。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眼看劉備馬鞭揚起,就要下達殺令,袁譚情急之下,急是大叫一聲:“大將軍息怒!”


    劉備馬鞭懸在半空沒有落下。


    “大將軍,譚適才一時魯莽,言語冒犯衝撞了大將軍,還請大將軍恕罪。”


    “大將軍你神武雄略,用兵如神,譚敗在大將軍手下,已是心服口服。”


    “其實我素來就敬仰大將軍,先前就曾向父親提議過,父親與大將軍聯手滅曹後,可南北分治,共扶漢室。”


    “我袁家無意與大將軍開戰,先前兩家的衝突,我也是為許攸蠱惑,一時糊塗而已。”


    “我素知大將軍胸襟氣量非凡,還望大將軍恕我冒犯之罪,我必會力勸父親,與大將軍結為秦晉之好,兩家中分天下,永結盟約。”


    袁譚慫了。


    這位袁大公子,在劉備下達殺令的前一刻慫了。


    不光是慫了,還語氣誠懇,滿臉懊悔自責的說了一通近乎“搖尾乞憐”之詞。


    看著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的袁譚,老劉的臉上不禁閃過一絲驚奇。


    他似乎不太敢相信,堂堂天下第一霸主之子,竟然也是這般一個貪生怕死之徒。


    為了苟活性命,可以置尊嚴於不顧,置袁紹的顏麵於不顧。


    這份厚顏無恥,與呂布之流相比,也不遑多讓啊…


    蕭方卻是冷冷一笑,對袁譚的認慫絲毫不感到意外。


    色厲而膽薄,這是袁家的遺傳。


    當年曆史上,袁紹病死後,袁譚為跟袁尚爭位,竟不惜向曹操這個袁家死敵求降,引狼入室來對付自己的兄弟。


    那麽現下為了保命,向老劉服軟認慫,搖尾乞憐,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軍師,此賊你看我殺還是不殺?”


    老劉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演下去,隻好壓下了驚訝之意,目光瞥向了蕭方。


    敲打的目的達到,自然沒必要再殺袁譚,畢竟還要留其性命,用來跟袁尚爭位,給袁紹添亂嘛。


    蕭方遂收起了臉上殺意,搖著羽扇道:


    “主公素來仁義,既然此賊已經知罪,方以為不如暫寄下他一顆人頭,以觀後效。”


    “殺與不殺,還請主公定度。”


    劉備沉吟不語,故作思索的樣子。


    袁譚的神經是緊繃到了極點,生恐劉備一念之差,還是要取他首級。


    “罷了,就依軍師所說,且留他一命,以觀後效吧。”


    “來人,將他押解回下邳看管起來。”


    劉備擺了擺手,還是手下留情。


    袁譚如釋重負,整個人如同虛脫一般,跪在了地上。


    陳到一召手,左右毛毦兵上前,便將袁譚拖走。


    袁譚不敢再吭聲,生恐劉備收回成命,隻如爛泥一般被拖下城去。


    “袁本初乃天下最強,卻不料其子這般貪生怕死,當真是虎父犬子也……”


    劉備立於城垛前,俯視著袁譚被拖走的身影,搖頭惋惜道。


    蕭方卻是一笑,羽扇一指徐州大地:


    “袁譚已俘獲,東海琅邪諸郡國,傳檄可定也,徐州已是主公的了。”


    “接下來主公要做的,就是盡快安撫人心,委排官員,整編降卒。”


    “咱們就養精蓄銳,坐等袁紹出招吧。”


    劉備重重點頭,深以為然,目光望向了眼前徐州山河,臉上也浮現也了豪然欣慰的笑容。


    …


    許昌,原先的皇宮之中。


    金殿之上,歌舞升平,酒氣彌漫。


    袁紹正高坐於上位,與袁家眾臣們把酒言歡,欣賞舞樂,慶賀這攻陷許昌之功。


    原本的皇宮,現下已被他改為了自己的軍府行轅。


    他所坐的位置,原本乃是天子的位置,如今隻不過將龍座改為了胡床。


    自入許昌後,這已經是他不知第幾次設宴,與眾謀臣武將們慶賀。


    此時的袁紹,似乎已沉浸在一種天下已定,該是到了享受人生的悠閑狀態而無法自拔。


    “諸位!”


    “爾等追隨我袁紹東征西討,或有功勞,或有苦勞,我袁紹皆銘記在心。”


    “來來來,這一杯酒老夫敬你們鞠躬盡瘁,敬你們的舍身忘死。”


    “這天下,我袁紹與爾等共享!”


    袁紹站起身來,麵向眾謀臣武將,高舉起了酒杯。


    他這是借著這杯酒,來告訴眾人,你們的功勞我袁紹都記著,你們盡管放心吧,榮華富貴,封侯拜爵我少不了你們的。


    聽得袁紹這般承諾,眾人盡皆心安,遂轟然舉杯起身,少不了又要大表一番忠誠。


    袁紹哈哈大笑,舉杯一飲而盡。


    眾人皆是大笑,紛紛舉杯。


    酒剛入喉,一名親急匆匆的闖入大殿,跪倒在了殿前。


    “稟主公,徐州急報!”


    “劉備已攻陷下邳,許攸,蔣奇,呂翔等皆為其所殺,我徐州軍團全軍覆沒!”


    “大公子未能逃出徐州,已為劉備於彭城生擒!”


    大殿之內,霎時間死一般的靜寂。


    所有人的笑臉,幾乎在同時,化為了無盡的駭然。


    袁紹酒杯懸在半空,身形僵硬如冰,一張臉仿佛石化一般,凝固成了愕然一瞬。


    “啊——”


    一口痛苦的嚎叫聲響起。


    袁紹眼前一黑,搖搖晃晃跌坐下來,癱倒在了胡床上。


    “主公~~”


    眾人大驚失色,蜂擁而上撲向了袁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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