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靖坤現在的積極性其實並不高。


    早些年,朱靖坤還覺得,自己作為皇長子,在繼承人競爭中有優勢。


    但是最近這幾年開始反過來思考了。


    朱靖坤開始覺得,皇長子不但不是優勢,反而可能是一個極大的劣勢。


    自己甚至很可能已經因為這層身份而提前出局了。


    神洲古典時代的皇位繼承邏輯,正式的說法應該是宗法體係。


    現代通常籠統的稱之為“嫡長子繼承製”。


    這是一套製度,用來明確繼承人優先順序的規則體係。


    並不是說,隻有“嫡長子”本人繼位了,才算是遵守“嫡長子繼承製度”。


    而且“嫡長子”是個統稱,指的是“嫡子”和“長子”,嫡和長之間理論上應該用頓號。


    嫡、長子不是特定的一個人,而是對兩種身份標簽的統稱。


    所以古代才會有某某皇子“既嫡且長”的說法,而不是直接說他是“嫡長子”。


    古代實際上沒有“嫡長子”、“嫡次子”這種概念。


    嚴格意義上講隻有“嫡”和“庶”,且“嫡”始終隻有一個,本身就是傳承的意思,庶本來就是其他和普通的意思。


    在宗法製框架下,“嫡”特指第一任皇後所生的兒子中,年齡最大且仍然在世的那一個。


    皇後的其他兒子,正確稱呼是“嫡子同母弟”,意思是“與繼承人的母親相同的弟弟”,或者說繼承人母親的其他兒子。


    嚴格說起來他們也是庶子,而不是所謂的嫡次子、嫡三子等等。


    不過他們的繼承順序也確實在其他庶子之前,依據就是他們和嫡子是同一個媽,是嫡子的同母弟。


    總體上的皇位繼承順序是:嫡子——嫡子同母弟——長子——其他庶子。


    在這樣的基礎上,哪怕是嫡子、嫡子同母弟、庶長子,甚至其他絕大部分庶子全都死了,隻剩下一個庶幼子繼位,他繼位的依據也是嫡長子繼承製。


    現在大明皇帝沒有皇後,自然也沒有嫡子。


    朱靖坤作為長子,按照嫡長子繼承製度,就是皇位的第一繼承人,


    朱靖坤的皇帝老爹已經擺明了要廢除嫡長子繼承製。


    朱靖坤覺得,老爹為了展示廢除和改革的決心,為了避免後世的子孫有任何的誤會。


    很可能會專門將嫡長子繼承製度下的第一繼承人排除在外。


    很可能故意不讓自己這個長子繼位。


    而且現在大明的醫藥學快速發展,富貴人家的老人們普遍活的越來越長了。


    自己老爹極大概率能活到八十歲,那時候自己都已經六十歲了。


    如果自己是皇帝,也會選個更加年輕的兒子來繼位。


    朱靖坤越考慮越覺得可能性極高,以至於最近這兩年做事的積極性迅速降低。


    隻求走完實訓流程,把親王爵位拿到手,然後再考慮能不能找個條件不錯的地方去當藩王。


    現在老爹又給自己安排了一件麻煩事兒,心情就感覺頗為鬱悶。


    至於要不要讓女人參加科舉,要不要讓女人入朝為官這件事情,朱靖坤自己本來就覺得很麻煩。


    朱靖坤本來是本能的覺得,就算是讓女人參加科舉,也不會對社會有什麽影響。


    極少數想要參加考試的女人,在考場和朝廷上都成不了氣候。


    隻是如果讓他們入朝為官,考慮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會讓官場上的各種事情都變得很麻煩。


    本來官員之間頂多是有利益來往,有了女官之後就可能會出現感情關係。


    但是,如果真的完全不讓她們參加,她們可能會隔三差五的請示,甚至可能會因此心懷怨念。


    上一任的江南提學官都被折騰的暴躁了,同時也暴露出了事實上的舞弊問題。


    無論怎麽選擇,以後都要麵對一大堆的麻煩事情。


    朱靖坤想著這些事情,就有點理解官僚為什麽討厭變化了。


    再加上自己老爹的那段話,讓朱靖坤產生了更多的本能的煩躁和抵觸。


    也就是允許女子參加科舉,允許他們入朝為官,可能會導致女官比男官員還要多的情況。


    如果是其他人說類似的話,朱靖坤也不會放在心上,肯定覺得對方是在胡說八道,故意聳人聽聞以便牟利。


    但是自己那個皇帝老爹不同,他以往的絕大多數猜測和分析,幾乎都逐漸應驗了。


    所以對他的任何猜測,都必須認真仔細的考慮。


    與此同時,朱簡烜的兒子們,生活在一個非常特殊的環境中。


    他們的母親都是專門挑選出來的聰明女孩,關鍵是整天在一起研究數學問題。


    這導致朱靖坤和自己的弟弟們,並不覺得女人比男人蠢笨,所以能夠相對客觀的思考這個問題。


    而朱靖堅越是深入客觀的思考,就越是覺得這個問題很荒謬。


    按照皇帝老爹的教導,這個世界上的絕大部分社會問題,本質上都是經濟問題。


    也就是資產、金錢、利益層麵的問題。


    隻要從這個角度入手,再通過控製變量的方式對比,絕大部分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一個人要參加科舉,首先要有基本的資源,不但要在學習期間保障衣食無缺,還要花錢購買學習所用的物品。


    而男人的資源來源於父輩的家庭以及個人的收入。


    如果是較為富裕的家庭,家庭和宗族資產能夠供應一批子弟,專心讀書科舉而不需要考慮其他問題。


    這一點在男女之間的區別不大。


    對於一般的殷實之家,特別是現在越來越多的工人家庭,情況就開始發生變化了。


    一般家庭的父母,可以養活自己的孩子到成年,可能會養活他上完中學甚至大學,但是卻不可能養活孩子一輩子。


    按照朱靖坤在地方上的見聞,普通工人家庭也希望孩子能夠考科舉當官。


    但是絕大部分不可能一直供應孩子考試,孩子連續幾年不中的話,他們通常就會讓孩子進工廠做工並成家了。


    然後孩子就要自己開始養活自己的妻子和兒女了,也沒有機會繼續考試了。


    所以這些普通家庭的男孩,通常隻有少數幾次應試的機會,多次不中之後就必須考慮另謀生路了。


    如果是女孩,在結婚前與男孩類似,可以由自己的父母養育。


    結婚之後,則由丈夫養活。


    如果她們的父母和丈夫,都允許她們參加考試的話,就算是普通家庭出身,她們也有機會一直考到老。


    對於最為貧困的家庭,收入隻能勉強滿足溫飽的底層家庭,無論男女都沒有機會上學,自然也沒有機會參加考試……


    朱靖坤的思維來到這裏的時候,陡然卡克了一下:


    “不對,這種家庭的男孩沒有機會,女孩如果嫁入了較為殷實的家庭,在婚後反而有機會考試了。”


    而民間真正富裕的家庭,傳統士紳和新的工廠主數量雖然不少,但相對整個大明還是稀少的。


    殷實水平及以下,直到勉強溫飽水平的家庭,才是數量最多的,遠多於士紳和工廠主。


    考慮這些實際情況,那能夠參加科舉考試的潛在人數上,女孩顯然遠多於男孩。


    如果現有的其他情況不變,且女性智能與男性真的沒有本質差距,單純允許女性參加科舉並入朝參政。


    那確實很可能會出現老爹分析出來的那種結果。


    歸根結底是經濟問題,男孩成年之後要考慮生存問題,女性則不需要考慮這個問題,他們依靠父親或者丈夫的資源生活。


    等她們考中官員之後,就能夠由朝廷提供的資源生活了,而朝廷的資源是天下之人生產的。


    工廠、工地、農田的裏麵的工匠和勞工,也絕大部分都是男人。


    她們從始至終,都不需要自己養活自己,在經濟上依附於男性,卻能通過科舉當官來管理所有的男人?


    朱靖坤覺得這種這裏麵的邏輯沒有問題,同時作為一個男人對這種情況本能的抵觸。


    下意識的就想要直接禁止女人參加科舉,禁止女人入朝為官。


    朱靖坤想了這麽多之後,終於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麽聽了老爹的分析後,就本能的建議直接禁絕女子科舉了。


    但是朱靖坤也馬上反應過來,馬上想起了皇帝老爹經常提醒自己的話。


    自己是一個皇子,自己考慮問題要著眼於天下,著眼於社稷江山的繁榮與穩定……


    讓體力更好的男人去幹體力活為主,讓智力沒有明顯差別但是體力有缺陷的女人當管理者?


    這似乎暗合“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的邏輯,似乎能夠最大化的發揮民力?


    隻是朝廷如果真的要這樣做的話,現有的宗法家庭倫理可能就完全顛覆了。


    關鍵是,男人不是不能當管理者,而是能當管理者也能幹體力活。


    因為女人在體力上的劣勢,就讓同樣能夠勞心治人的男人,專門勞力並受製於弱勢的女人。


    長此以往,強勢的男人必然心有不忿,甚至可能爆發男人針對女人的暴亂,而女人的體力缺陷讓她們無法抵擋。


    最終的結果,隻能男人通過暴力鎮壓,重新占據統治地位。


    然後禁止女人參加科舉,禁止女人入朝為官,隻允許她們在家裏相夫教子。


    一切再次回到現在原點……


    自己作為一個皇子,為了大明江山考慮,肯定不能放任這種循環發生,應該讓雙方的關係維持在一個最合理的階段。


    但是具體哪個階段最合理?又怎麽樣維持?


    這就需要專門去調查和分析,甚至需要做局部的社會對照實驗了。


    “真的不想幹這種事情,我雖然是皇子,但是大概率沒機會繼位啊,對於一個普通親王而言,怎麽做更有利呢?”


    朱靖坤坐在車廂裏麵思量了許久,覺得頭頂有些疼痛的時候,忍不住心神恍惚的感慨了一句:


    “現在有點羨慕十六弟了,直接去海外當國王可太舒服了……”


    朱靖坤在順天府過了年,等到天工二十五年開年之後,帶著自己的護衛和仆人坐火車南下,先到江南三司所在地蘇州上任。


    江南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以及兩個衙門下屬的主要官員,都一起在布政使司衙門拜見。


    雙方見麵打招呼的時候,朱靖坤就發現這些官員的表情不太自然,似乎對大皇子來這裏實訓不是很樂意。


    朱靖坤對他們這種反應倒是早有預料。


    按照自己老爹定下的規矩,自己現在來到這裏實訓之後,自己成為繼承人之前,這裏的主要官員就沒機會進京任職了。


    如果自己是個通判,自己的上司隻是知府,本來進京的機會就不大,心態上自然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但是自己現在是布政使司參政兼提學官,自己的直接上司是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


    他們現在的品級,已經與京師各部的主官平級了,如果繼續晉升的話,本來就有機會進京任職了。


    而且這裏是江南,大明最為富裕的地方,除了環渤海地區之外最重要的地方。


    在這裏任職的官員,本來就有更大的機會晉升。


    現在自己突然來到這裏,就直接把他們兩個都卡在地方上了,以後至少十年以內,他們都隻能在地方兜兜轉轉了。


    這倆人看到自己能高興才怪了。


    但朱靖坤可是大皇子,可不會允許他們兩個給自己擺臉色,看著他們的這個樣子,就直接板著臉問了一句:


    “幾位可知道,父皇為什麽安排我過來?你們的治下發生了什麽事情,心裏沒有數嗎?


    “你們是不是不把你們捅出來的事情放在心上?


    “你們知道父皇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嗎?父皇把梁章钜直接調進京去詢問情況,然後把我扔過來實地調研!”


    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的表情頓時就垮了。


    他們立刻就想到了梁章钜的那份奏章,頓時就是懊惱憤懣到了極點。


    兩人首先是羨慕甚至嫉妒梁章钜本人。


    這個死硬的家夥一份奏章進京,人也直接進京到禮部當差去了,還是趕在大皇子來之前跑的。


    結果把自己卡在這裏。


    然後就是對於此前的上海縣、鬆江府,以及江南地區的其他提學官的怨恨。


    這幫家夥縱容女子參加科舉,關鍵是弄出了寡婦參加歲試的事情,還正好碰上了梁章钜這個死硬的家夥。


    關鍵是現在發現自己搞錯了重點,自己整出了一件讓皇帝上心而又不高興的事情。


    自己這些官員,以後的前途,可真的不好說了。


    兩人下意識的張口想要說點什麽。


    但是朱靖坤看著他們的臉色,看著他們的表情和嘴角變化,就直接先開口懟了過去:


    “你們現在還不服氣嗎?那你們早幹什麽去了?事情捅破天了之後才不爽啊?你們以為我喜歡這差事嗎?


    “你們這裏都是些什麽破事啊!讓父皇都給我念叨了好半晌。


    “你們現在最好全心全力的配合我盡快把這事兒搞清楚,否則你們這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都未必有的當!


    “也不用考慮我來了會不會影響你們的升遷了,你們以為父皇願意看見你們?”


    被朱靖坤這樣訓斥一頓,現場的官員的心態已經完全逆轉過來了。


    他們終於意識到,他們對這件事情雖然不爽,這位大皇子更加的不爽,覺得自己給他整了個燙手山芋。


    大皇子本來也未必會被安排到自己這裏來。


    關鍵是自己讓皇帝感覺不爽了,自己本來已經沒有直接晉升入境的機會了,跟大皇子來不來這裏沒有什麽關係。


    甚至可以反過來看,大皇子來了之後,他們反而有了戴罪立功的機會。


    他們的表情自然也跟著心態變了,連忙開口請罪同時賭咒發誓,一定全力配合大皇子把這件事情調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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