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翎驚叫一聲,下意識躲在魚重玄後背。


    楚長風一雙豎瞳暴戾凶殘,徐徐掃過眾人,聲音也變得沙啞難聽,“對我來說,這是天賜造化,哪怕變成了這副半人半妖的模樣又如何,總比庸庸碌碌一輩子要好吧。緊緊用了三年,我就連續破境,修為臻至練氣八重天,這些年如果不是苦苦壓抑修為,早就到真人境了。何苦還在小真境停滯?”


    “你壓製修為就是為了此刻?”楚望舒道。


    “沒錯,我早就暗中投靠了妖族,雖然半妖之軀九州難容,可妖族向來強者為尊,從沒有什麽禮義廉恥,誰拳頭大誰就是王,妖族好就好在這裏,不像人族這般虛偽。我曾聽說北海島嶼上有蛇族遺部,特意出海尋找,可惜沒有找到。輾轉到中州後,就一直潛伏著,因為當時收到密報,姑射公主將動身拜訪東荒道門,我一邊潛伏,一邊收集情報,默默尾隨姑射的隊伍回了東荒。我們這次的計劃原本是打算在她返回中州的途中截殺,嫁禍給道門。沒想到小丫頭突發奇想,遊曆東荒。當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嬰離眉梢一蹙:“楚長風,動手吧,免得夜長夢多。”


    楚望舒橫了她一眼:“閉嘴,我們叔侄談心,你插什麽嘴?”


    嬰離愕然,似乎沒想到這家夥死到臨頭還有這份耍嘴皮的心思。


    楚望舒握著劍身的手緊了緊,掌心沁出一縷鮮血,凝視著楚長風,緩緩道:“所以你借著曆練破境的理由前往東海,實則是私會妖族,共謀計策?”


    “姑射的舉動雖然打亂了我們之前的布局,但卻是好事。計劃當然得改變,不但要殺姑射嫁禍道門,更可以用她做魚餌,誘道門真人上鉤,一石二鳥。”


    “這麽說不久前東荒那場瘟疫也是你們妖族的手段?”


    嬰離笑眯眯道:“那是自然,為了不讓邊境駐軍勢力打攪到我們的計劃,散播了一場瘟疫,可沒想到居然早早的被人化解,計劃落空,不過對大局來說影響不大。”


    嬰離素手一揚,銀針如暴雨攢射,在楚望舒身前三丈處,被無形氣罩擋住,叮叮當當反彈出去。


    楚長風臉色一變,劍氣噴湧,就要絞碎楚望舒的心髒。


    然而楚望舒傷口處猛地鼓舞起一團絢爛氣旋,將劍氣吞納殆盡。


    楚長風當機立斷棄劍,同時一掌拍向楚望舒,他並未能鬆開手,手心有一股強猛無匹的力道緊緊將他吸附住,掌力也未能拍出,因為丹田中的真氣不受控製的傾巢而出,順著手心,沿著長劍,滾滾衝入楚望舒體內。


    楚望舒蒼白的臉色恢複了紅潤,他深吸一口氣,臉上表情像極了無藥可救的癮君子。


    “六叔,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楚長風手臂格拉拉一陣脆響,絞扭如麻花,卻沒有鮮血,他痛苦的嘶聲狂吼,蛇尾狂亂抽打,都被楚望舒的護體氣罩擋住。聽到這話,他雙眼充血,咬牙道:“不可能,你不可能發現的。”


    “也好叫你死的瞑目。”楚望舒歎了口氣:“其實從六叔你現身搭救我的時候,已經讓我覺得奇怪,為什麽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局勢即將落幕的時候出手,因為這樣你會獲得我們最大的感激。那時候我當然沒有把你往妖族奸細上想,畢竟你是我六叔嘛。第二次起疑是在我們動身尋找姑射的路上,我曾經停下腳步,說了一句話,你們還記得嗎?”


    楚千翎靈光霍閃,脫口而出:“你說耳邊有蚊子叫,吵的心煩。”


    楚望舒朝她咧嘴笑了笑,小丫頭臉蛋一紅,頗為自得的挺挺胸。


    “青蚨蟲,子母蟲之間產生感應的刹那,子蟲會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鳴叫,轉瞬間被四野的蟲鳴蓋住,他們幾個小道士聽不見或者聽見了也隻當是初夏的蟲鳴沒放在心上,可在我眼中卻好似耳中驚雷,因為單論蠱毒造詣,我恐怕比這位青丘美人兒還要高出一個層次。當時我已經對你起疑了,留了個心眼。後來咱們到了這餘峨山,其他人都半信半疑,唯有你二話不說隨我入洞窟尋找姑射,因為你有任務在身,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當然也可以說是你這個做六叔的信任我這個侄子,同樣任務在身的他們雖然最後也進了洞窟,也事先懷疑一下才是正常人的反應嘛。在洞窟中,我假裝漫不經心的提議咱們分開尋找,你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你想率先找到姑射,當然不想與人同行。”


    “找到姑射後,我本想像她求證何時離開中州,又是何時到的東荒,不過當時察覺到你的腳步聲,所以沒有問出口。好在沒多久,嬰離就順著青蚨蟲的指路,尋找到了我們。我也徹底確認你是妖族奸細,最起碼你有很大的問題,是敵非友。”


    楚千翎和魚重玄恍然大悟,那會兒隻覺得這家夥受公主美色吸引,出言調戲。沒想到背後隱藏著這麽多的算計。想到妖族從姑射離開中州就開始算計,一步步引眾人入甕,兩個資曆淺薄的道門弟子緩緩打了個寒顫。


    姑射忽然道:“你跟我說的那些廢話,其實就是想引起我的警惕,讓我時刻防備?”


    楚望舒無奈道:“什麽叫廢話,我總不好明說我六叔有問題,你要小心。起先因為他是在找時機偷襲你,沒想到居然如此隱忍,在我最關鍵時刻給我致命一擊,這是正確的決定,殺了我你們所有人都是任由宰割的魚肉,但這也是他做的最錯誤的決定。”


    姑射無言以對,心中對這個少年感激之餘,也有生生的忌憚,小小年紀,心機城府深不可測。


    “你死之前我在跟你說一些心事吧,”楚望舒忽然意興闌珊,歎了口氣:“六叔你肯定認為隻要瞞過道門的幾個小牛鼻子,就能輕輕鬆鬆打入內部,伺機而動,可你到現在也想不明白,為什麽第一個對你起疑的是我,第一個察覺你身份的依然是我這個侄兒。”


    楚長風兩顆尖牙暴突,鋼鐵似的鱗片一開一合,死死盯著楚望舒,帶著一絲不甘一絲怨毒以及不解。


    “因為我從來都不相信任何人。”


    絢爛的氣旋徒然放大,氣流滾滾,長劍炸成十幾斷碎片,楚長風一頭撞在氣旋上,頭顱率先被絞扭變形,血肉迸濺,緊接著渾身骨骼發出斷裂的脆響,不斷收縮變形,短短幾息時間,就隻剩一具幹枯的屍體。


    這副情形,簡直比妖魔更加妖魔。


    魚重玄下意識的馭出兩張符籙,反應過來後,慌忙收起。


    嬰離不敢動彈,老實的不像話。


    楚望舒打了個飽嗝,扭頭看向如同被仙人施展定身術的狐妖,笑道:“第四場,我們過過招?”


    嬰離二話不說,掉頭就走。禦風術之迅捷,遠勝平生任何一次。


    楚望舒再看向黑風將軍,後者更加幹脆,直接化成巨大妖身,振翅消失在夜空中。


    楚望舒如釋重負,好像終於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嬰離肩膀一顫,腳下隨之一頓,但刹那之後,速度不減反增,幾個起落身影就消失不見。


    楚望舒笑了笑,真正的如釋重負。


    楚千翎裝起膽子,輕輕一腳踢在他屁股上,迅速躲到商景元身後,朝著扮了個俏皮鬼臉,脆聲道:“喂,人都走啦,別裝蒜了,你怎麽滿肚子壞水呀。”


    楚望舒瞪了她一眼,無奈道:“那妖女心眼多,狡猾的很,要不是她殺我們的心不死,我剛才就不故意示弱了,別看我剛才殺楚長風幹淨利索,可那也是無奈之舉,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以最快的方式宰了他,以此嚇唬嬰離,不然兩個小真境聯手,就算我吸納了五行靈寶的靈力,也不是他們對手。這會兒是真的沒餘力了。”


    楚千翎撇撇嘴,嘀咕道:“妖女再狡猾有你狡猾?真是個從頭壞到尾的家夥。”


    楚望舒作勢要打,興許是剛才的形象給小姑娘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她腦袋一縮。


    商景元朝楚望舒作揖,言辭懇切:“此次多虧楚公子仗義相助,大恩不言謝,我九老山必定報答。”


    姑射輕輕點頭,意思是我也承你的情。


    楚望舒擺擺手,正想說一些任俠仗義的客套話,心中一動,笑道:“好呀,我這正有一事相求。”


    商景元正色道:“但說無妨。”


    “我想拜入九老山。”


    商景元沉吟了一下,坦然道:“此事非我能力所及,等與師尊和葛師叔會合後,我會代楚兄提及。我九老山雖然收徒嚴格,天資、根骨、身世缺一不可。不過楚兄是牧野城豪門弟子,身世自然清白,天資根骨更不必說,又立了大功,想必是沒有問題的。”


    楚望舒點點頭,總算是落下了心中大石,楚望生三人遲遲不歸,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聰明人不難猜出三人已經遇害,而他恰好與雲氏母子三人勢如水火,必然會被雲氏母子列為頭等懷疑對象,喪子之痛,難保雲若水那賤人會不管不顧做出些瘋狂之舉。娘親和妹子是楚望舒最大軟肋,若能拜入九老山,就有理由把水玲瓏水研姬接出楚府,徹底了卻後顧之憂。再者楚浮玉那女人一直養在深山野嶺也不是長久之計,順道把她也捎上,九老山離牧野城有足足六千裏之遙,不怕她身份泄露,退一步說,就算事情敗露又如何?他楚望舒一朝遇風雨,鯉魚化天龍。還忌憚一個區區楚家?若敢來興師問罪,直接打殺。楚望舒對楚家人可不會講究什麽血脈之情。


    這時,楚望舒遙遙望見一簇簇渺如螢火的火光,在山腳平原上緩緩遊動。


    姍姍來遲的駐軍終於搜索到這裏來了。


    心中突生警召,楚浮玉還留在那座山穀裏,這群駐軍為了尋找姑射公主,想來不會偷奸耍滑,恨不得崛起三尺把人找出來,那麽楚浮玉就危險了,試想一批久在軍營的士卒,在荒山野嶺遭遇到美若天仙的一娘們,還不得天雷勾地火,管你是狐仙媚子還是真仙女,先吃進嘴裏再說。況且以楚浮玉的姿容美貌,哪怕是吸人精氣的狐狸精他們也認了。


    一念及此,楚望舒便不欲再此多留,低聲道:“此事宜早不宜遲,我在牧野城楚府靜候佳音。”


    商景元本想說不如與我一起去見師尊,點點頭:“不管事成與否,最遲明日午時,我們必會去一趟牧野城。”


    “我還有事,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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