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天行道?楚長辭,我殺你就是替天行道。”楚望舒笑聲蒼涼而張狂,肆無忌憚。他搖搖晃晃撿起一柄軍刀,柱刀而立,仿佛這樣才能讓自己的身軀屹立不倒。


    “六年前,碧澤城遭妖族襲擊,娘親母族,六百餘人悉數殉城。隨後,雲氏暗中命人構陷我娘,以子虛烏有的罪名貶妻為妾,你捫心自問,我娘親嫁入楚府十幾年,可曾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可那時你又可曾站出來說過句公道話?現在說要公道了?你那次子楚望生,張揚跋扈,覬覦我妹子水玲瓏的美色,對我欺辱打罵,視如奴仆。祭祖大典前幾日,險些將我棒殺,你又何嚐還我公道?這些年來,我母子二人過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甚至連府上奴仆也敢對我們橫眉冷對,冷言冷語。而你始終冷眼旁觀......”


    他深深吸氣,深深吐氣,好像要把什麽吐出胸膛似的。


    “在你楚長辭眼中,我究竟是什麽?是隨手可以丟棄的棋子,是可有可無的無用庶子。你眼底隻有利益,甚至你從來沒將我當做兒子看待,我摯愛的妹子,你卻要送給楚望生當床榻玩物,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又將我置於何地?一直以來,我始終覺得,隻要刻苦修煉,展現出自己價值,處境也許就會不一樣。至少能得到那麽一絲絲的公平對待,可你楚長辭的心永遠都是偏的。城主府的晚宴上,我憑本事奪得頭魁,你卻要我把寶貝拱手讓給嫡長子。開春前那場瘟疫,你派遣我去軍中替你治理瘟疫。可結果呢?我嘔心瀝血驅除瘟疫,得到的不是你的獎賞認同,而是冷漠相待。我一手創建黃杏訪,為東荒百姓驅除瘟疫,日進鬥金,你卻為了覬覦我的產業,默認雲氏故技重施,構陷我娘親紅杏出牆,還要杖殺了她。楚長辭啊楚長辭,哪怕你有一丁點念及夫妻之情,父子之情,就絕對不會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父若不父,子亦不子。”


    楚望舒情緒激動,字字問心,身子一個踉蹌,半跪在地。


    水研姬撲到兒子身邊,攙扶住他,心痛如絞,淚水漣漣:“別說了,別說了。”


    “為什麽不說。”楚望舒大聲說,奮力站起身,死死盯著麵色陰晴不定的楚長辭,“娘,你吃了這麽多年的苦,起先那幾年,趁著玲瓏睡著後,偷偷以淚洗麵,可是想著眼前這個負心人會回心轉意?你在屋子裏哭,我在門外哭,咱們母子倆連聲音都不敢發出來。那時候我就在心裏發誓,終有一天,我要出人頭地,讓所有人都震驚後悔。”


    楚長辭臉色漲的通紅,眼神中交織著憤怒、痛苦、憎惡、不甘,唯獨沒有後悔,厲聲道:“這就是你殺兄弑父的理由?縱然你百般狡辯,也依然天理難容。”


    楚望舒慘笑道:“我楚望舒何須天理容我?是,楚望生是我殺的,你可知我為何殺他?恐怕在你心裏他隻是性情頑劣了一些,但不失為一個乖順的兒子。你當然也不會相信楚望生和楚望雲兩個畜生,把你女兒楚浮玉哄騙至郊外荒野,欲奸汙親姐姐。他們連骨肉手足都不放過,與畜生何異!”


    楚望舒說到這裏,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我殺他們何錯之有!”


    一片寂靜!


    唯有楚望舒粗重的喘息聲。


    即便連陶謙之都不禁長大了嘴巴。


    “不可能,不可能!”楚長辭搖著頭,喃喃自語。他忽然像一隻走投無路的老獸,歇斯底裏的衝向楚望舒:“你說謊,一定是你,是你殺人之後胡言亂語,構陷兄弟。”


    葛長青歎了口氣,彈出一道青光射中楚長辭膝蓋,後者如遭雷擊,毫無形象的摔在地上,頭上的發冠脫落,披頭散發。他這是在保護楚長辭,否則必定會被蓄力的楚望舒一掌打死。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是不會插手的,但終究不願看到父子相殘這種事情發生在眼底。


    楚望舒冷笑一聲:“再來說說你那嫡長子楚望樓,如其母一般卑劣惡毒,他恨不得我死,今日之事皆是他一手造成。”他一指陶謙之,聲音很輕,字字蘊含殺機:“楚望樓挑唆蠱惑這個白雲觀道子玷汙水玲瓏清白,甚至連我娘親都不放過,玲瓏不堪受辱,自決與屋中......她死了,她死了,我曾經答應過她,要娶她為妻。我曾經承諾不讓她在受人欺淩,哈哈哈......”


    楚望舒按住額頭,仰天狂笑,熱淚滾滾。


    姑射公主怔怔凝視狀若瘋魔的少年,好似終於撥開雲霧見到了真實的他。公主殿下高冷了二十年的心,狠狠抽動了一下。


    “砰!”


    楚望舒忽然跪下,雙膝深深陷入地理,一手指天,道:“蒼天在上,後土在下,牧野城楚府庶子楚望舒,自今日起,與楚家恩斷義絕,骨肉之情今日斷,養育之恩今日了,從此在不相幹。天地為鑒!”


    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以至於旁觀眾人如有震耳發聵的錯覺。


    楚長辭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喃喃道:“逆子,逆子......”


    陸靈寶看了看女徒兒,歎道:“師傅知道你古道熱腸,嫉惡如仇,不過啊,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但有時候即便是親眼所見也做不得準。世間事不能光看表麵,世間人更不可以簡單的用善惡標記,咱們道門的太極魚早就闡明這個道理。往後做事,需多聽多看,再做定論。”


    楚千翎低著小腦袋,泫然欲泣:“徒兒知錯了,徒兒回頭就給這臭小子......楚公子道歉。”


    楚望舒回屋抱出安詳睡在冰中的水玲瓏,突然跪在葛長青身前,“請真人救她!”


    葛長青皺了皺眉,“人死不能複生。”


    楚望舒一跪不起:“真人是丹鼎派執牛耳者,理當有法子救他。”


    葛長青眉頭皺的更緊了,“你需知她不過一介凡人,身死即神死,不是我不救,而是無能為力。”


    葛長青所言並非沒有道理,踏上修煉之路,人的本質就會在一次次破境中逐漸升華,比方說臻至練氣境後,即便心髒這等要害受創,也能活命。而凝練元神的真人境和元神離體的大真人境,甚至可以舍棄肉身,奪舍他人。但是水玲瓏是凡人,死了就真的死了。


    “有法子的,我已經將她魂魄封在體內,隻要有小還魂丹和脫胎丹,她就能由死轉生。”楚望舒重重叩首:“隻要真人能救她一命,楚望舒必以死相報。”


    葛長青心中歎了口氣,“你倒是個癡情人,我不知你從何處得知小還魂丹和脫胎丹,但你想必不知道這兩枚丹藥的珍貴,丹鼎派確實有脫胎丹,但隻有區區三顆,說價值連城都是輕的。我怎麽白白贈你?而小還魂丹即便是整個道門都沒有,相救你妹子談何容易?”


    “小還魂丹我自己會想辦法,脫胎丹雖然珍貴,但也不是白要,昨日若非我救了姑射,真人此時當任何?且不說公主殿下,兩位真人的一眾弟子亦受我救命之恩。難道東荒和中州的安定,還比不上區區一枚脫胎丹?楚望舒並非挾恩圖報實乃是走投無路。”


    姑射淡淡道:“葛真人,此間之事,本宮回中州之後自會稟明父皇,那枚脫胎丹算本宮向你借的,我姬氏會用等價神物換取。”


    葛長青微微愕然,旋即苦笑,怎麽到頭來自己反而成了惡人。脫胎丹是丹鼎派鎮派靈丹之一,不是他一人可以做主,而且他剛才那番話也是合情合理。


    “罷了罷了,此事稍後再議。”葛長青袖子拂過,水玲瓏身上的冰層化開,小丫頭臉色嘴唇蒼白,胸口血跡醒目。


    葛長青從百寶囊中取出兩粒丹丸,撬開水玲瓏嘴唇,丹丸滾入她嘴唇的刹那,就化為暖流散入腹中。“一枚可保她肉身三月不腐,另一枚可以鎮壓魂魄。隻是她終究凡人,就算有脫胎丸重燃生機,沒有小還魂丹也是無濟於事。最多三年,脫胎丹藥力耗盡,同樣難逃一死。”


    楚望舒平靜道:“我知道。”


    葛長青點點頭:“你可還要事未了?”


    楚望舒望向陶謙之。


    葛長青哪能不知他心中想法,搖頭道:“你若殺了他,怕是去不了九老山。”


    楚望舒咧嘴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急,終有機會讓他血債血償。”


    他之所以留著陶謙之不殺,就是忌憚他背後的白雲觀,他既然要拜師道門,不管心中怎樣怨恨,都不宜害他性命。


    魚重玄暗暗咋舌,心想楚兄弟好膽色,連威脅的話也說的如此霸氣。


    葛長青對陶謙之好像沒什麽好感,彈出一粒療傷丹藥到他身前,淡淡道:“你父親讓你下山的本意是隨我們一起尋找姑射,但你中途擅自脫離隊伍,失職再先。入牧野城後強搶民女,導致這場鬧劇,你是罪魁禍首,失德在後。北海老祖死了也好,他若不死今日貧道也要親手取他性命。至於你,回山後等著戒律堂處置吧。”


    陸靈寶甕聲甕氣的補充道:“還有,既然你脫離了隊伍,這趟回山就不必跟著我們了。當然也別想撈取功勞了。”


    陶謙之低下頭,緊咬牙關,極不甘心道:“是!”


    先保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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