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靈寶以前聽人說往事如煙,覺得這話酸不拉幾,往事確實如煙嫋嫋娜娜,不可觸摸,可它不會消散啊,總會時不時的浮現心頭,撩撥你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呸呸,怎麽忽然就有老男人的滄桑感了,路靈寶甩甩頭,雖然他年紀是不小,但和師尊張師叔太乙師叔這些老東西比起來,還是粉嫩嫩的青少年。


    轉頭四顧,弟子們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暈睡過去,他們彼此依靠在一起,像是在寒冬裏抱團取暖的狗崽子。還有一隻不合群的狗崽子孤獨的蜷縮在角落,她那麽瘦小,小的路靈寶幾乎能一個巴掌拖起來。路靈寶幽幽歎了口氣,這次真的凶多吉少,估計妖族已經出動大軍搜捕他們,要是在這裏被拖住,妖皇從南疆趕回來,分分鍾就團滅了。


    寒風從洞外呼嘯而入,篝火垂死掙紮般的搖曳,火星飛舞,路靈寶瞥了眼洞口,這一眼,就再也移不開了。


    那纖柔的身影,清秀的臉龐掛著溫婉的笑容,一如惋惜的端莊美麗,這張臉太熟悉了,是一張烙印在骨子裏的臉,他的娘親回來了。


    女人站在洞外,朝他伸出手,“靈寶......”


    時隔經年,那些鏤刻在心間的回憶翻湧不息,痛苦與甜蜜衝擊著心海,路靈寶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他的眼神也在顫抖,那是閃爍的淚光,你是否也渴望過時光倒流,回到人生中最痛苦或是最甜蜜的時光。


    “娘......”


    路靈寶喊出這個字的時候,女人的身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摧毀,沙塵般飄散。他的掌心朝著洞口,剛才正是他自己摧毀了母親,不,那不是他的母親,路靈寶離家出走的時候,母親容顏已經開始凋敝,鬢間有淡淡的霜白,但路靈寶隻記得娘親最美麗的時候,和洞外的那個女人一樣美麗,可那不是他的娘親。


    “張師叔!!”


    路靈寶一聲大吼。


    張道一徒然張開雙眼,瞳孔中掠過兩道清光:“雕蟲小技!”


    忽然一陣風刮來,洞口那張靈符翻飛著自燃,化為灰燼。洞外不知何時起了大霧,輕紗似的繚繞離合,弟子們都驚醒了,驚惶失措的轉頭四顧。尤其是紅鸞,小臉蒼白如紙,她是經曆過那次任務的,外麵那詭異的霧氣,分明是在幻陣中。


    “衝出去!”張道一說。


    路靈寶率先衝了出去,他是隊伍裏目前戰力最高的人,理所應當的衝在最前麵,為身後的弟子們開道。可路靈寶回頭的時候,愣住了,身後空空蕩蕩,沒有任何人,濃霧離合,連山洞都不見了。路靈寶不擅長幻術,對幻陣也一竅不通,否則他必然不會單獨行動,在幻陣中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和同伴失散。


    心中徒然一凜,龐大的氣機波動從頭頂傳來,一道閃電從夜空中劈下,空氣中響起可怕的嘯聲,路靈寶猛地抬頭,雷電恰好披在他天靈蓋。他的身體在0.01秒之後被雷電撕碎,變成一張符籙,符籙還沒來得及燃燒,就迅速焦黑化為灰燼。雷電劈在大地上,留下一個巨大的坑,坑的四周像是火燒般焦黑。


    穿著玄色長袍的人從濃霧中走出來,站在坑邊久久不語,他長的清雅俊朗,左臉有一道細細的疤痕,平添一股野性桀驁的魅力,葛長青的孿生哥哥,葛長庚!


    “十幾年沒見了,故人重逢,不出來敘敘舊?”葛長庚淡淡道。


    路靈寶的身影在不遠處凸顯,冷哼道:“葛長庚,你還有臉提故人?”


    “難道不是麽!”葛長庚反問,俊朗的臉龐一片淡漠。


    “你弑師叛宗,天理難容,人人得而誅之,道門早將你列入必殺名單,這些年你龜縮在妖族也就罷了,如今又跳出來助紂為虐,也罷,今天我就替丹鼎派清理門戶,替長青師弟報殺師之仇。”


    葛長庚嘴角勾起一個譏諷的弧度:“你是我對手麽?傻大個!”


    路靈寶濃眉大眼,身形魁梧,傻大個三個字似乎勾起了他不開心的回憶,“閉嘴,當年譏笑我的同門裏,就你葛長庚最肆無忌憚,你仗著自己天賦出眾,便肆意的嘲笑別人,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


    “當年五宗論道,你在我手上沒能撐過二十招,時間果然是好東西,輕輕鬆鬆就讓你忘記了麵對我的恐懼。”


    路靈寶像是暴怒的狗熊那樣橫眉立目,套用某知名動漫的台詞:那一天,路靈寶又回憶起了被葛長庚擊敗的恐懼,以及那份被強取綽號的屈辱......不對不對,這台詞穿越了。


    路靈寶回憶起了那年的五宗論道,那年他二十四,修道六載,刻苦努力,修為大概是練氣境第四重,而當時年滿二十的葛長庚已經是練氣八重天,以葛長庚的道術修為和戰鬥天賦,路靈寶本該在三招之內落敗,但他硬生生撐了二十招,這並不是他小宇宙爆發,這是葛長庚在放水。年輕時的葛長庚散漫頑劣,喜歡人前顯聖,用他自己的話說,“師姐師妹們崇拜的眼神是我最大的動力”,他絕不是為了路靈寶輸的體麵些,他隻是覺得對手輸的太快無法彰顯自己的強大。


    葛長庚就是這樣一個人,但時光從來無情,現在的他冷漠邪惡,再不是當年那個跳脫不羈的青年。想到這裏,路靈寶又有些傷感。


    但現實不容他追憶往昔了,葛長庚也不是真的來跟他敘舊的,葛長庚朝天空伸出手,一道雷電毫無掙紮的劈在他手掌,他指尖夾住雷電,驟然橫掃。


    清徽丹決!丹鼎派道術,以體內金丹遙感天地金靈,操縱雷電。


    道門法術千千萬,但永遠繞不開雷法,它是世間最暴虐的力量之一,至剛至***備火焰的高溫和金屬的銳利。


    閃電的速度有多快?


    路靈寶隻是下意識的驅動護體符籙,雷電掃在氣罩上,符籙瞬間化成齏粉,路靈寶悶哼一聲,雷電在他胸口炸開,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練氣境的修士被這一下掃到,隻怕橫掃當場。但路靈寶是道門真人,初具“不死之身”。


    “不妨你也嚐嚐我的雷法!”路靈寶嘿然一笑,隨手捏碎三張符籙,氣聚舌尖,吐聲如雷:“五雷正法!”


    刹那間狂風大作,吹散層層迷霧,天空中陰雲翻滾,亮起一道道紫雷,照亮鱗片般的雲層。道門典籍中有關五雷正法的闡述:噓為雲雨,嘻為雷霆,用將則元神自靈,製邪則神鬼具伏,通天徹地,出幽入明!


    道門中修成五雷正法的高手,就跟丹鼎派修為大黃庭一樣稀少,路靈寶正是其一。修煉神霄五雷有一個條件,必須把持先天一氣,人生在世,精氣神逐漸被種種情?欲沾染,不能與天地相感,想要祛除滓質太過困難,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保持純陽童子身,換句話說路靈寶是個年近四十的老童男。也是道門近五十年來最有希望受戒的道人。關於這點,沒少受他的弟子們鄙夷,他也不在意,一邊斥責弟子要六根清淨,一邊堅持不懈的給師妹寫情書,渴望摘掉童子頭銜,揚眉吐氣。


    這是他壓箱底的手段。


    “五宗論道我確實輸在你手上,可你也忘了,我入門比你晚十年。”一道雷霆劈入路靈寶天靈蓋,接著一道道紫雷接連不斷劈下,將他粗獷的臉映照的光怪陸離,仿佛雷神降世。


    清徽丹決是以金丹感應雷霆,以真氣駕馭,而神霄五雷是將雷電之力攝入體內,以竅穴駕馭。


    所謂五雷,即金木水火土五雷,路靈寶並非五行兼備的混沌體,故而施展神霄五雷,相當於使用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自殘法術,正常修士施展神霄五雷,都隻駕馭與自身真氣屬性相符的某一道神雷。但他今天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戰鬥,拖得越久,他們的處境越危險。也許追兵很快就到了,甚至會吞天妖皇已經在路上了。


    五雷歸位,路靈寶仰天長嘯,雷電將他五髒照的纖毫畢現,經脈被電弧取代,上中下三丹田貫通五髒,也貫通了五行。


    他像一隻發狂的熊羆衝向葛長庚,每一步都讓大地顫抖,每一步都留下焦黑的腳印。他奔跑起來的時候,無數電光細屑噴湧,組成一個半弧形雷電領域,像是移動的雷池。


    路靈寶腳下一蹬,高高躍起,朝葛長庚揮出一拳。他揮拳的時候,萬千雷電相感,拳頭都在電光中模糊不清。


    葛長庚體內金丹急速旋轉,迸射出一道道雷電,但轉瞬被壓製在體內,他唯有揮臂格擋。


    天地間響起一聲悶雷,蛛網般的雷霆爬滿半空,將黑暗照的亮如白晝,但一刹那後就熄滅,正如高手對決,勝負立分。


    路靈寶微微躬著身,濃稠的鮮血從嘴裏一滴滴垂落,他揚起臉,扯出一個無力的笑容:“你輸了!”


    在他對麵,葛長庚雙臂一片焦黑,呈詭異的彎折,身體也一片焦黑,玄色袍子溶出大小不一的破洞。他說:“可你死了!”


    一條手臂從身後穿透了路靈寶的胸膛,或者說一隻爪子,手臂上長滿了鋼針般的黑毛,漆黑的爪指上握著一顆紅彤彤的滴血心髒。偷襲的人得意的笑了:“路靈寶,記得那天牧野城外,我與你說過的話嗎。”


    下次見麵,你死我活!


    路靈寶咳出一口血,呸道:“嘯月,你這個狗娘養的。”


    嘯月妖尊哈哈大笑,他一直潛伏在周圍,利用幻陣掩蓋了自身氣機,等待著給予致命一擊的機會。狼從來都是狡詐陰狠的動物,它們能夠跟蹤一隻獵物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綠幽幽的眼神冷靜的可怕,不急不躁,但隻要它們出擊,就是獵物死亡的時候,被它們盯上就像收到死亡宣告。


    當是時,濃霧散去,從遠處的叢林中摔出一個白衣女子,雲鬢散亂,華容慘淡,臉容絕色妖嬈,青丘國主嬰姬。


    “嬰國主,除非你的遠祖複活,否則區區幻術能困得住貧道?”一夥人從林子裏走出來,為首的張道一麵色沉靜,左手反握符劍,身後跟著一瘸一拐相互攙扶的魚重玄和商景元,楚千翎背著昏迷不醒的紅鸞跟在後麵。


    雙方照麵,忽然無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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