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裏,驕陽似火。山風撲在臉上都帶著一股沉悶灼熱的氣息。林莽蒼蒼,綠葉碧油油的反射著絢麗光暈,微微卷曲著,風拂過,林海起伏。山野小徑,蘇星鬥緩步而行,他穿過平原,渡過大河,翻越一座又一座荒山,終於踏入了久違的故鄉。


    從十歲那年離開故鄉,不知不覺已經九載光陰,九年時間裏,他從少年變成了青年。臉龐棱角漸漸分明,眼神漸漸堅毅,是能獨擋一麵的大人物了。就在半個月前,他成功踏入真人境。


    距離妖族進攻九老山已經過去一年半載,半年前他辭別掌座師尊葛長青,下山返鄉,蘇星鬥給出的理由是替楚望舒送東竹屍骨回鄉。因為水研姬說不能讓這個丫頭客死他鄉,一定要把她的屍骨送回去。於是蘇星鬥毛遂自薦表示自己來搞定這件事。其實水研姬不知道,蘇星鬥和東竹是同鄉。


    蘇星鬥的故鄉同時與東荒南疆交壤,往東就是人族地界,往南則是妖族地盤。長江不流經這裏,所以它其實是人族與妖族緩衝地帶。生活在這裏的人就像在夾縫中尋求活路的螞蟻,縱橫九千裏的地界,混居著妖族、人族、蠻夷。更有諸多凶獸出沒。因此這裏的人族民風彪悍,能征善戰。


    前方已經沒有路了,雜草叢生,荊棘遍布,蘇星鬥隻好禦風飛行,不然他找不到下山的路。這半年來,他堅持腳踏實地的步行,鮮少禦風飛行,久而久之,身上就多了一股穩重的氣質。用楚望舒的話說,我們都是頂天立地的男人。


    那家夥已經睡了一年多,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來。可憐了他娘這一年來天天以淚洗麵。蘇星鬥在心裏歎了口氣。


    視野驟然間開闊起來,遠處有一片依山而建的村落,村落外是緊挨著的田野,田野裏是種滿了莊稼,不過都已經枯死了。


    蘇星鬥落在村莊外,還沒靠近,風已經把刺鼻的腐臭味送進鼻腔。他皺了皺眉,走近村莊。


    這座村莊已經沒有活人了,黃泥房舍坍塌,鮮血在牆上變成黑褐色的斑痕。房舍外的路上隨處可見屍體,一群碧眼鳩鳥正在啄食腐屍,撲翅爭奪,蘇星鬥一靠近,就拍動翅膀跳開。


    沿路挨家挨戶的看過去,有的屍體已經隻剩骨架,有的被野獸啃食的不成人形。屍體上看不出什麽線索了,但從坍塌的房舍,踐踏的凹凸不平的地麵,以及村外枯死不久的莊稼,這場屠殺不過超過兩旬。


    死亡在這裏是不變的主題,人殺妖,妖吃人,期間還有蠻夷來湊熱鬧。不過這裏是靠近人族地界的大後方,妖族屠殺本不該波及到這邊。蘇星鬥一點都不驚訝,好像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中。


    短暫停留後,他繼續上路。依然是一步一腳印的走著,時隔多年,重返故鄉,心中仿佛有一團火在燒,又有一絲猶豫,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更怯吧。


    又行了半日,依然沒有人煙,這裏人口本來就稀少,但路上碰到的幾個村莊,無一例外都被屠戮一口。直到他拐過一座險峰,看見平坦遼闊的平原,也看見了平原中廝殺的兩隊人馬,不,準確來說應該是一隊人馬和一頭凶獸。


    百餘名騎乘龍馬的悍卒策馬穿梭掠陣,有的披著皮甲,有的披石甲,武器也有刀有劍有槍有矛,像一對臨時組建的雜牌軍。唯一的共同點是頭頂插著鮮豔的雉雞羽。為首的將領披掛青光閃閃的蛇鱗甲,揮舞一丈出的青銅大刀,虯髯滿麵,麵容粗獷。


    “雪族的兒郎,這孽畜吃我們族人,毀我們莊稼,短短一個月便將我族心血毀去過半,今日不誅殺此獠,我們如何對得起父老鄉親!為了族人,死有何懼!”


    眾戰士轟然應和,然後前仆後繼的被那隻怪物吃掉。


    這支雜牌軍圍殺的是一頭豚獸,小山般龐大的身軀,渾身長滿鋼針似的鬃毛,獠牙森森,四肢短小,好看上去笨拙,實際上也是這樣。它任由騎卒揮舞刀劍劈砍在身上,大多數刀劍都無法破開它堅韌的外皮,偶然有刀刃破開體表皮膚,鮮血濺起,它就立刻豎起鬃毛,把那人紮的千穿百孔。除此之外,就是有條不紊的進食,進食很有節奏,每三息吞一個騎卒,連人帶馬一起吞入腹中。


    與其說是圍殺,真不如說是飛蛾撲火。雙方差距太大,雖說這裏的人族驍勇善戰,但單兵實力還徘徊在練體境,豚獸不是妖族,它是凶獸,是太古的後裔。而今九州大陸很少見到凶獸,在人、妖兩族的剿殺之下滅族七七八八,但在這種兩族實力薄弱的地方,凶獸找到了生存的空間。


    為首的將領怒了,眨眼間手底下精銳悍卒死了十幾個。他駕馭龍馬朝著豚獸衝鋒,相聚十幾丈的時候,一躍而起,青銅長刀劈下一個淩厲的圓弧。


    “噗!”


    長刀劈開鬃毛,劈開堅硬外皮,嵌入豚獸頭骨。


    劇痛使豚獸發狂了,它大多數時間又蠢又笨拙,隻知道不停得吃東西,可它骨子裏有著凶獸共同的暴戾。豚獸發出嘹亮淒厲的吼叫,腦袋一甩,就把他連帶著長刀一起甩出去,彎曲尖銳的獠牙貼緊地麵,短小的四肢爆發恐怖的力量,它奔跑起來,地麵轟隆隆震動。


    “保護族長!”騎卒忠心護主,但沒卵用,敢衝上去攔路的都被獠牙挑翻在地,活活踩死。這麽一尊肉山發起狂來,簡直橫掃千軍如卷席。


    雪族的族長翻身躍起,很有骨氣的不閃躲,橫刀在前。哪怕身死,也決不後退,這是每個生存在這裏的人必有的覺悟。


    這時,一道泓光劃破天際,眾人聽見了利刃割裂空氣發出的尖銳嘯聲,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那抹泓光刺入豚獸的腦袋。下一刻,足有磨盤大的腦袋炸裂。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塌,揚起一片塵埃,生與死之間,它甚至來不及慘叫。


    數十名騎卒呆愣愣的看著死去的豚獸,有點不能接受現實,剛才還與他們戰的如火如荼的凶獸,就這樣死了!?那抹泓光又一次升起,眾人這才看清它是一柄紅銅鍛造的劍,隻有劍身沒有劍柄。


    銅劍原路飛回,落在一名身穿道袍的年輕男子手上。


    道門的人?


    雪族族長看著信步而來的年輕男子,麵如冠玉,身姿筆挺,氣質淡漠而沉穩。他覺得這張臉有點麵熟,卻又想不起來。


    年輕男子走到族長麵前,淡淡道:“青山大叔,又見麵了。”


    族長腦中似有閃電劃過,脫口而出:“你是星鬥?”


    蘇星鬥臉上絲毫看不出故人重逢的喜悅,但說的話多多少少有了幾分人味兒:“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真的是你!”族長豪爽的大笑著,給了蘇星鬥一個擁抱,轉頭朝部下們喊道:“羿族的少主回來了!”


    “聽說你去了道門,轉眼就是九年了。”族長滿臉喜悅,“對了,三年前,我女兒也拜入道門。算起來你們還是師兄妹。”


    “我知道。”蘇星鬥點點頭:“這次回來,我也順便把她帶回來了,很抱歉,她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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