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您問我了,我當然是會認真地回答您的疑問。”


    他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看著正前方。


    這個時間點在高空軌道行駛的車輛並不多,因而馮謙的視野是一片開闊,銀色的光浮軌道在雲層間閃著微光,和天上的幾顆星星相映生輝。


    戴在左手腕上的鳳尾絲蘭徽章發著淺淡的綠色熒光,光在銀質義體上流動,顯出些非人的冰冷機械感來。


    而他的麵龐又是如此俊朗無雙,如果光看他整個人的氣質,是絕不會想到這已經是一個將自己的手臂義體化了的人。


    “你是超理行動部的副部長,應該對部裏處理的超理事件最為了解,這其中,因柳青而起的超理事件,請問您有印象嗎?”


    洪書鳴沉吟片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沒有一起是和柳青相關的。”


    馮謙道,“這就是問題所在。”


    洪書鳴反應過來,無語兩秒,“就因為這個?”


    從她的語氣來看,她是很不能理解這個原因的。


    “不就是因為柳青的出現激起了一些粉絲的極端心理麽,場域也不是它故意想要激活的,這是它不可控製的不是嗎?”


    馮謙包容地笑了一下,“您不理解是正常的,也許在您看來,發生超理事件是正常的,但,在另外一幫人看來,無論它多麽正常,都不能發生在柳青身上,甚至沾點邊都不可以。”


    洪書鳴“嘖”了一聲,“有這麽嚴重嗎?”


    “不會有人真的把場域的激活怪到一個虛擬偶像的身上吧?”


    “柳青連人都不是誒。”


    這麽正常的道理,是個人都能想清楚,洪書鳴不明白為什麽念博恩集團這邊要這樣小心翼翼,他們似乎是把這個當作了柳青可能會出現的汙點。


    “有。”馮謙禮貌至極,“不過很抱歉,我不能再與您說更多了。”


    “也請您不要把這段對話流傳出去。”


    洪書鳴也是個有分寸的人,知道馮謙言盡於此,能跟她聊起這個已經是很不錯了。


    她回,“當然不會,這是我們私底下的閑聊罷了,我沒過多長時間就會忘記。”


    “不過也謝謝你願意跟我講這麽多。”


    馮謙彬彬有禮,“能與您交流是我的榮幸。”


    彬彬有禮的人總是會獲得人額外的好感,不過洪書鳴不吃這一套,她客氣地說:“那就先這樣了,不打擾馮總助了,再見。”


    不等馮謙回一句,光屏上就顯示出對方已經切斷了語音會話的字樣。


    馮謙一抬手把光屏揮散,重新把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到開車上。


    天色黑沉,濃墨般地壓下來,車身散發著耀眼的銀光,卻也僅僅隻在飛車周圍圈出了一小塊光明的地方,光明之外,黑暗照舊,兩者涇渭分明。


    飛車前麵亮起的遠光燈驅散了一連串濃黑,但由於馮謙沒有刻意設置行駛路線,又是不靠智能體輔助的手動駕駛,光浮軌道並不能預見路線提前鋪設好,在能見度上還是差了一點。


    盡管如此,他開得一直很穩,哪怕是一心二用和洪書鳴通話,都不曾出現過手忙腳亂的時刻。


    從頭到尾,馮謙就沒有喚出過智能體,也沒有看過智能體提供的路況圖。


    而他操縱著飛車,如入無人之境,流暢絲滑得不可思議。


    又過了一會兒,遠方的黑色不再綿延,被衝天的五彩光線切割成碎塊。


    遠光燈的燈光和光線交匯,立刻就被那光線吞噬了。


    馮謙換了個檔位,壓低車速,慢慢往下降落。


    等到龐然大物出現在眼前,晃動人眼球的彩光將漫天的黑暗驅散得一點也不剩以後,馮謙已經低速駛入了低空軌道。


    和遠處看見的五彩斑斕、五光十色不同,當真正進入時,看似華美無比的高大建築物其實歪歪扭扭,零零散散往下掉落著建材零件,仿佛下一刻就要支持不住,轟然倒塌。


    那些瑰麗奇異的光,都不過是掛在建築外麵的最不起實際作用的裝飾,看似繁華,實際空蕩荒涼。


    絢爛的燈光下,壞了一半的電子屏幕上,還在輪番滾動著什麽畫麵,仔細看去,能看清楚的那一部分,一叢叢鳳尾絲蘭長得茂盛自在,其上是一堆人圍著它們。


    在給鳳尾絲蘭澆水的那個人,由於上方電子屏幕壞了,隻剩下半截身子,而ta伸出來握著水槍的那隻手,閃爍著金屬的光澤。


    剩下的那些人,都與澆水的人一樣,或是眼睛,或是腿,又或是別的什麽,總有最少一個地方是被義體替換,看得久了,就產生了一種似人非人的錯位感。


    在電子屏幕的旁邊,一小塊牌子被壓著,它看起來像是一塊大牌子的零碎一角,上頭濺著汙濁的灰塵痕跡。


    在噴射狀的灰塵下,隱約能看出“向陽”兩個字。


    馮謙將視線從電子屏幕上收回,徹底把車降到了地麵。


    被高樓夾著的街道久無人維護,坑坑窪窪,行駛起來時有顛簸,車子上下晃動著,馮謙的目光也隨著搖晃,像倒映在水麵裏的路燈燈光一樣,扭曲波動。


    街道兩旁,三三兩兩的人東倒西歪坐著、躺著,隨意一瞥,就能看到ta們身上銜接不自然的義體。


    各種各樣的材料做成的義體。


    ta們頹靡地散布在四周,痛苦、迷茫、麻木,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不能引起ta們的半分注意,哪怕馮謙的車從ta們身邊飛馳而過,都得不到ta們半分目光。


    馮謙麵無表情,繼續行駛。


    道路的盡頭,是一堆廢墟。


    他把車停到了大廈與廢墟的交界處,走入廢墟。


    廢墟裏掩藏著一幢一幢簡陋的小房子。


    大廈絢麗的燈光照不進廢墟的深處,越往裏走,便越是黑暗。


    腳踩在地上的垃圾發出碎裂聲響,在安靜昏暗的環境中,仿佛被放大了無數倍,無端端就產生壓迫感。


    好像視角看不到的暗處,潛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存在。


    碎石子從高處滾了下來,激起一陣又一陣的雜音,傳播得很遠。


    他安然走著,在車裏顯露出來的義體此時已重新擬態成正常手臂,終端感應到環境的光線不足,自動亮了起來,在昏暗中尤為顯眼。


    寂靜的四周如同被這光線一下子激活了意識,竊竊私語聲從四麵八方傳了過來,猶如潮水一般。


    “是終端!是高級終端!”


    “這是個有錢人!”


    “純人體?”


    像是在盯著獵物,無法言明的狂熱視線聚集於馮謙身上,好似編織成了天羅地網,要將他緊緊困住,再絞殺得四分五裂。


    黑暗中人影閃過,無數窸窣聲朝他聚攏,如螞蟻過境,如蝗蟲啃食草葉,細細切切,聽得人頭皮發麻。


    似乎下一秒,他就要被吃得一點也不剩了。


    馮謙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


    那聲音轉瞬間消失了。


    他看著前方,耐心等著,手腕上終端綠光始終瑩亮。


    左側邊的廢土堆裏突然衝出一個影子。


    漫天灰塵飄散,那影子衝到馮謙跟前,尚未做出別的動作,就頓住了。


    他呆呆轉動眼珠往下看,隻見自己的心口處,被一隻手貫穿了。


    終端的綠色光芒在他胸口前閃爍,那隻手在綠光下褪去肉色的肌膚表層,展露出冰冷的銀色金屬。


    寒冰刺骨的冷順著金屬與心口皮膚的接觸滲入他四肢百骸,和心髒被捏住的痛楚混合在一起,刺激得他渾身抽搐顫抖個不止。


    他痛苦得發出了尖銳的嚎叫。


    淒厲的哭嚎在半空中回蕩,像是要把這廢墟都哭塌,聽得人毛骨悚然。


    馮謙溫潤無害的臉在此時看起來還是那般幹淨,惹人心生好感,烏黑透亮的眼眸深處好像還浮動著清淺水花拍岸般的溫柔。


    他毫不留情地抽出手。


    銀白的五指被鮮血染紅,掌心一團模糊的肉還在鼓鼓跳動。


    尖叫聲驟停,影子轟然倒下。


    馮謙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五指一握,手掌裏的肉瞬間爆開,他冷酷地將肉沫往跟前的人身上一甩,跨過,往前走去。


    周圍恢複了原來的寂靜,甚至比馮謙原先邁入這裏時要更為安靜,宛如從來沒有人在一樣。


    馮謙隻身一人穿行在暗無天日的廢墟之中。


    這裏連隨處可見的高飽和度燈光都無法進入,驅不散的陰暗充斥著空間裏的每個角落,沉默著要把人吞噬,而他行走自如,神色自若,宛如走在正常的街道上。


    左手隨意地垂在身旁,隨著走動而小幅度擺動。


    義體自從完全暴露出來以後,就沒有再模擬出肌膚表層的狀態將它掩蓋回去,而是一直以原始的形態呈現在外。


    上一個人的血跡染不紅它銀色的表麵,不過一會兒,血珠就悄然散去,銀質金屬幹淨如新,光澤淩冽,好像那手從來沒有沾過鮮血,也不曾挖過人的心髒。


    他走到一處屋子前。


    那屋子四麵都由廢墟中隨處可見的碎石斷磚堆砌而成,不見任何窗口,隻有一扇鐵門勉勉強強安在牆上。


    在綠光的照射下,門上鏽跡斑斑,蛛網密布,看起來早已是久無人住。


    馮謙走近,扯開蛛絲,左手張開五指,貼到門上。


    一縷綠色的光線從終端處分出,一圈一圈纏繞著他的手腕,遊動蜿蜒著滑向手掌,之後分成五縷更為纖細的線,分別沿著他的手指沒入鐵門。


    光屏在眼前凝成,飛速報告著光線探知到的一切。


    最終的結果是,裏麵確實不存在活的生命體,也沒有未知的危險,最大的可能就是被空置了許久。


    馮謙關掉光屏,收回探測射線,往後退了小半步。


    他仰頭看一眼鐵門,握緊拳頭,朝外轟出一圈。


    隻聽巨大的一聲悶響,馮謙左手半個拳頭陷入了門裏。


    他麵無表情,再度後退了一大步。


    指關節離開鐵門,留下一個凹槽。


    光滑的銀色表層毫發無損,馮謙十指交叉,轉動手腕左右活動了一下。


    斷斷續續的“哢啦”聲在半空中響起,那鐵門一點一點脫離了牆體,徑直向後倒去。


    灰塵掩蓋了門後的光景。


    馮謙信手看著灰塵散去,跨過鐵門與牆麵的縫隙,悠然走入。


    終端放射出點點綠光,懸浮著凝成圓球,吸附在房頂,綠色轉換為白色,霎時將房間照亮。


    裏麵是極為狹小的一個空間,隻容得下一張木板床和一條狹窄的過道,鐵門倒了一大半,另一小半被床擱住了,歪斜著和牆麵留出一大條縫。


    馮謙放眼環視一圈,轉身扶起鐵門,把它重新嵌回牆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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