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點開那個對話框。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今天的會話就到此為止吧。”


    會長打算切斷通話。


    “會長。”杜若猛地喊。


    “還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向您報告一下。”


    會長再次準備聽她講話,“什麽事?”


    “在昨天下午,姚副有來向我要過駱伽身體檢測結果的電子分析報告。”


    “是嗎?”會長如湖水般平靜且波瀾不驚的嗓音終於有了明顯的起伏,“他認識駱伽?”


    “他並沒有查看療養者報告的權限,所以先向負責駱伽的曉夢要了,但當時她正為楊娉婷不穩定的精神狀況,忙得焦頭爛額,一時沒有回複姚副。”


    “所以姚副就來聯係我詢問曉夢的情況,我想也許他有要緊事,就直接把駱伽的報告給他了。”


    杜若道,“其實也正是因為姚副來找我,我才意識到楊娉婷那邊的不對勁,說起來,也是巧得很。”


    她問,“要不然我去問問姚副?”


    “不必。”會長在短暫的詫異後恢複了原樣。


    “你隻當忘了這件事。”


    杜若應聲,“好的。”


    她又請示會長,“那我需不需要暗地裏派人盯著姚副?”


    會長輕笑一聲,“你以為,憑姚桉的本事,會讓人輕易探查到駱伽的行蹤麽?”


    杜若陷入了些許的沉默。


    “萬一呢?”她道。


    “那就試試吧。”會長切斷了會話。


    杜若最後看一眼和姚桉的對話,又打開另一個對話框,發了幾句話。


    關掉光屏,她解除了301室的所有狀態,走出房間。


    麵上是小憩一會兒後的滿足,就好像她方才鎖住301室,純粹是為了一個人安靜休息,不被人打擾。


    與萬民療養院同在一邊但要跨越好幾個商圈的萬民公館壹號院,姚桉做好了早餐。


    走出廚房,他走到二樓,走廊靜靜悄悄,駱伽尚沒有起床的動靜。


    他下樓,設定好廚房智能體的保溫程序,在廚房的光屏上給駱伽留完言,換下家居服,坐車前往救濟公寓。


    同屬於萬民公會的產物,與在良好地段的療養院以及萬民公館相比,救濟公寓卻被放置在四區孤僻的角落。


    那裏交通不便,設下的公共交通站點極少,一段時間內會在站點停留的公共飛車極為有限,規劃的線路也隻有單一的幾條。


    就像是被人遺忘的地方。


    如果不是像姚桉這樣有私人交通工具的人,要實現隨時隨地的進出自由,幾乎是不可能的。


    坐在位置上,看著外麵流動的浮雲,姚桉睡意上湧,幾乎要閉上眼睛。


    說實話,在經曆過昨天駱伽和洪書鳴的一係列事情以後,他晚上基本沒怎麽睡好。


    尤其是臨關門前駱伽的那一句話,哪怕他再想把它當作耳邊風忘掉,躺在床上時,腦海裏還是會被駱伽說那句話時疑惑的姿態占據。


    耳畔她的嗓音在循環往複地播放著,猶如一根小棍子,一刻不停地捅著他的心,沒有刀子那般銳利的疼,心口卻也泛起了鈍鈍的難受,一直折磨著他。


    姚桉不由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真是奇怪,這種感受。


    為什麽他會覺得難受?


    為什麽會因為駱伽的一句話睡不著?


    明明也不是什麽特別特殊過分的話,隻要他忽略就好了。


    是啊,以往他接觸駱伽的時候,也會遇到一些情況,畢竟以駱伽的性子,關係推進時,再怎麽樣都會出現點不順暢。


    或者說,人和人交往,哪能從來都一帆風順,風平浪靜?


    所以他從不細究,隻要不影響最終目的,全部忽略掉就行。


    畢竟他的主要目標根本就不是那些細枝末節的小事。


    他也不是真的奔著跟駱伽交朋友的目的去的。


    何必為此而過多困擾?


    對,忽略就可以。


    姚桉催眠似的對自己說著,漫上來的睡意也在這不斷浮現的思緒中越來越淺。


    等到飛車在救濟公寓1棟的飛車坪上停穩時,他已經收拾好了所有情緒。


    平靜地走進電梯,電梯下行,數字跳動到“7”後暫時停止不動,“叮”的一聲,門應聲而開。


    一個圓臉的女生出現在眼前。


    她披散著頭發,身上是一條長到腳踝的連衣裙,款式早已過時,布料看起來也並不好,裙擺和袖子處有著絲絲縷縷的線頭。


    一看就是洗了又洗,穿了又穿的。


    看到電梯門後的姚桉,她一下子愣住了,頭微微揚起,呆呆地看著他,動也不動。


    姚桉拾起笑容,嗓音溫柔,“麻煩讓一下,可以嗎?”


    女生如同忽然從夢中驚醒,看到自己快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跌進並不存在的坑裏,猛地往旁邊跳開一大步,她側過身去,不再看他。


    “謝謝。”姚桉禮貌道謝。


    “不,不客氣。”她背對著他,聲音小小的,像是氣虛一樣。


    姚桉抬腳往1074號房間走去。


    身後突然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好像是有人急匆匆跑著追趕上來。


    “那個,那個,您好,請您等一下可以嗎?”


    姚桉停住身形,先前在電梯口前遇見的那個女生小碎步跑到他麵前。


    她大口呼吸著,臉上有點漲紅,眼神躲躲閃閃,似乎是在刻意躲避姚桉的視線。


    姚桉體貼地望著她的額頭,“請問有什麽事情嗎?”


    女生深呼吸幾口,鼓起勇氣一般地問,“您是要去駱伽的房間嗎?”


    姚桉的眼神有了微妙的變化,“你認識駱伽?”


    “嗯。”女生點頭,“有的時候會在走廊見到。”


    “不過次數很少,她不怎麽出房門。”


    女生點開終端,怯怯道,“我叫金妮,住在她隔壁的1073號房間。”


    原來是鄰居。


    作為鄰居,如果偶爾碰見,似乎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但姚桉仍舊心懷不可名狀的警惕,“你怎麽知道我要去她那裏?”


    “啊,這個。”金妮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有幾回打算出門的時候恰好看到您從駱伽那裏出來,或者站在駱伽門前。”


    “所以我想,這回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也是一樣的吧。”


    金妮低垂著頭,頭發略有點蓬鬆,幹枯毛糙,泛著明顯的不健康的焦黃色。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裙子絞動著。


    看得出來她非常緊張。


    姚桉眼底浮起的一點點冷意在不動聲色間化去。


    “所以,你是有什麽事情嗎?”


    最終還是他出聲打破了這個看起來“兩相對峙”的局麵。


    如果他不說點什麽的話,也許這個女生要維持這樣的動作到地老天荒去。


    金妮整個人都抖了一下,她鬆開衣料,抬起頭來,但在觸及到姚桉目光的一刹那,忍不住扭過了頭,連帶著身體也側了一小部分過去。


    “那個,我可以請您替我向駱伽帶幾句話嗎?”


    姚桉沒有針對她的這個請求說好或者不好,而是問,“為什麽不自己當麵和她說?”


    金妮又低下頭去了,可能是不用直接麵對姚桉的緣故,她的頭沒有像上次那樣那麽低了,“我昨天,想跟她說的,但是半天沒有得到回應。”


    “我怕她一個人悶在房間裏出事,向管理中心上報了才知道,原來她的入住權限已經暫時被收回了。”


    “這樣的話,她最起碼要三個月以後才能回來了吧。”


    “我打算去七區參加紅星教澤學會的秋季招生考試,今天就走,所以以後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她了。”


    這麽幾句話仿佛費了她不少力氣,她說得越來越小聲,就跟寫著寫著就沒墨水了的水筆一樣,痕跡越來越淡。


    “明白了。”姚桉聽完她的話,“你想讓我帶什麽話給她?”


    金妮“啪”一下挺直了背,轉正身子,高興地道,“謝謝您。”


    姚桉微笑著看她。


    “我想對她說,和她相處的這幾年,非常愉快,因為她,我才有勇氣去試一試,真的很感謝她。”


    這次聲音大了不少,也不像之前說話那樣音量不穩了。


    她雙手垂在身前,緊握著,話語真摯,仿佛麵前就站著駱伽。


    姚桉點頭,“好的,我會把你的話帶給她的。”


    “紅星教澤學會的招生考試可不簡單,加油。”


    “我會竭盡全力的。”金妮激動點頭,再次道謝,“謝謝您。”


    她轉身朝電梯口走去。


    姚桉用從管理中心那裏拿到的權限刷開1074號房間。


    裏麵還保持著熟悉的模樣,他走進去,往四周一看,輕而易舉地發現了被放在飄窗上的一摞書。


    才過了兩天,他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每走一步都有點頭重腳輕,如同行走在雲端之上,直到手裏傳來書沉甸甸的重量,他才有了真切的現實感。


    姚桉滿心複雜,最後看一眼房間,乘坐電梯去往飛車坪。


    回到壹號院,正好看到駱伽窩在沙發上看頻道。


    她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勺子,雙腿盤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看起來對新的環境適應良好。


    姚桉抱著書走了過去。


    還不等他出聲,駱伽就先向他看過來。


    駱伽的雙眼澄澈似秋波,嘴唇因為喝了粥的緣故,潤潤的,雖然沒有太多的笑意,但散發著人畜無害的純真氣息,絲毫沒有昨天與他對話時的反常。


    就好像他那時的難受都是幻覺一般。


    姚桉下意識揚起了笑容,“上午好。”


    駱伽把碗放到茶幾上,赤著腳跑到他麵前來,伸手就要接過他懷裏的書。


    姚桉退後小半步,看到她徑直踩在地毯上的腳,不讚同地輕擰眉頭。


    盡管是有厚實的地毯墊著,可他還是覺得不行。


    “書我會去放好,你先穿上鞋。”


    他餘光瞥到茶幾上熱騰騰的粥,“還有,吃完早餐。”


    “沒關係。”駱伽上前一步,雙手往上輕巧抬了一下,往前用胸口環住姚桉手上的那堆書。


    他的手臂碰到她懷中的溫熱,腦海裏尚未產生特殊的感覺,身子卻已經自發慌亂地行動起來。


    就像被火焰灼燒,姚桉扭過身去想要退出她的懷抱。


    然而卻是無濟於事。


    駱伽雙手牢牢環住那堆書,任憑他怎麽小心地用力都不鬆開。


    姚桉無奈,隻能率先放棄書籍,自己抽出胳膊。


    透過衣料傳來的灼熱感揮之不去,像是要一直燒到他的骨子裏。


    他不適地捏緊了自己的手。


    駱伽已經自如地揣著書放到茶幾上,行走間毫不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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