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的冷風中,馬車徐徐向前。


    二牛依然在當著車夫,徐生卻坐在了車板上,雙腿懸在外麵,不知在想些什麽。


    “恩公,你進去坐吧。”


    忽然,陳如意掀開簾子,頓時便被冷風吹得哆嗦了一下,有些憨厚地笑道。


    徐生剛剛答應了幫助他們複仇,又好心把最溫暖的車廂讓了出來。


    他的弟弟妹妹們不懂事,他卻不能不知禮數。


    “不了。”


    “我還想再看看嶺北城。”


    徐生說道。


    陳如意從徐生的語氣中,聽出了些許沉重,於是便也沉默一下,走出車廂坐到木板上,猶豫著小聲說道:


    “恩公,其實我不著急複仇的,咱就這麽直接殺過去,是不是有些太魯莽了?”


    “不魯莽。”


    “可是他們很強大的!”


    “我也不弱。”


    “可是他們人很多!”


    “牛羊才成群。”


    “他們還有火炮,火銃,兵甲,還有修士能飛呢!”


    陳如意臉色蒼白,哆嗦嗦地說著,不知是因為寒風,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徐生靜靜微笑,側過頭問道:


    “害怕了?”


    “沒有。”陳如意低頭望著膝蓋,顯得有些委屈,“我隻是覺得,恩公是個很好的人。”


    “父親被抓走了,哥哥姐姐也都死了,所以我不想恩公您再出事。”


    “畢竟父親說過,好人應當有好報的!”


    徐生聞言沉默了,沒說話。


    駕車的二牛,卻是哈哈大笑地說道:


    “你放心吧,生哥不會有事,誰死他都不會死的!”


    “這話怎麽聽著這麽奇怪?”


    徐生搖頭笑了笑,說道:


    “待會兒若是害怕,可以將馬車停遠一些,我解決完你們再過來。”


    陳如意猶豫說道:


    “那就讓我弟弟妹妹待在這吧,他們還小,不好見血。”


    “那你要跟過來?”


    “是的。”


    陳如意點頭,神情微冷地說道:


    “我要親眼,不,親手殺了那些人渣才解恨!”


    徐生笑著點點頭。


    不一會兒,馬車便開離了西城區,來到了城南。


    此處的房屋,明顯沒有那麽破舊了,但也有被破壞過的痕跡。


    顯然相較於西城區,此地並沒有太被戰火席卷,或許是因為這裏住的都是富人們的緣故,那些作亂者也不願破壞這裏的豪宅。


    畢竟他們自己也還要住。


    車輪滾滾,直到停在一處街巷口。


    二牛小心翼翼地抱著幾個孩子下車,隨後徐生又將那燭盞遞了過來,頓時溫暖的光亮便將所有人籠罩了,幾個孩童感到暖洋洋的,站著竟是都起了困意。


    “你留在此處照看,若是遇見危險,對著燭盞吹口氣就好。”


    徐生囑咐著,走進那條街巷。


    陳如意跟在後麵,有些緊張。


    這幾日來,他一直會夢見這條巷子裏發生的事,親人街坊的慘叫嘶吼聲,驚恐血腥的眼神,那些侵略者的猙獰麵孔,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夢魘。


    如今,再臨這條小巷。


    空氣中還散發著刺鼻的血腥味,讓他腿難免有些發軟。


    再聰慧,畢竟還隻是個七歲的孩童。


    徐生注意到這點,放緩了一些腳步,淡笑說道:


    “你都讀過哪些書?”


    陳如意一愣,下意識答道:


    “道德經,善惡論,國學……”


    “可曾看過論語?”


    “看過一點。”


    “背一段。”


    陳如意愣了一下,接著就開始背道:


    “聖人有雲,勇者無懼,霸者無雙,智者無慮,仁者無敵……”


    “到了。”


    忽然間,徐生打斷了他。


    隻見他的周身竟都氤氳著淡淡溫和的綠意,讓牆角枯萎的花朵都綻放,木柳上的枯枝更是重新長出嫩芽,冰雪也都消融,整條街道都煥發勃勃的生機。


    一縷和煦的清風吹來。


    陳如意愣了一下,回頭看才發現,自己已經走了很遠。


    原來,令自己日夜恐懼的這條小巷,也就這麽回事啊。


    這時,一些官兵發現了異常,手持武器圍了過來,滿臉的警惕與凶殘之色。


    這條街巷裏的血案,大多是出自他們的手裏。


    所以陳如意見了那些人,也能依稀分辨出來幾張熟麵孔,於是他立刻就忍不住有些恐懼,但還是克服住了,因為有一個人的背影站在他的身前。


    雖然看不見徐生的麵孔,但陳如意卻仿佛能夠知道,徐生的臉上此刻一定帶著淡淡的笑意,便如那春風般和煦。


    “如意,不用怕。”


    “聖人有雲,仁者無敵是錯的。”


    “那什麽才是對的?”


    陳如意下意識地問道,卻沒得到回答。


    因為在那漫天刀光劍影中,徐生的背影平靜邁步向前,於是所有的危險便全都消失不見了。


    那些人連他的衣角都沒摸到,便被風吹的倒在地上。


    徐生腳步未停,推開大門。


    望著內裏的士兵,他靜靜微笑。


    仁者無敵?


    非也。


    溫暖的春風中,傳來柔和的嗓音。


    “無敵者,才無敵。”


    ……


    ……


    “如意哥哥什麽時候回來呀?”


    巷子口,溫暖的燭火下。


    穿著紅襖的小女孩,一邊啃著手裏的魚幹,一邊滿嘴是油,眼睛黑亮地問道。


    二牛撓了撓頭:


    “不知道,但應該快了。”


    “不會不回來了吧!”瞬間,小女孩的表情瞬間變得委屈,豆大的眼珠嗒嗒的往下淌,連嘴裏的魚幹都不香了,抬起袖子擦著淚水哭道,“前幾天爹爹也是在這裏被抓走的,哥哥姐姐也是出不來了,如意哥哥不會也不回來了吧!”


    她還小,並不太懂死亡的含義。


    隻是冥冥中懂得,有一些人她已經許久沒見到了,所以沒來由地害怕。


    二牛不會哄小孩,隻能幹笑著保證道:


    “你就放心吧。”


    “生哥他啊,無敵的嘞!”


    女童委屈巴巴,嘴角都彎彎了下去,默默地低頭望著自己的鞋尖。


    這時,前方的巷口裏刮來一陣柔和的春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麵容暖暖的。


    二牛怔然移開燭火,卻也不覺得冷。


    好像嶺北城的冬天,已經過去了?


    兩個人影徐徐歸來。


    徐生仍然平靜,步履無聲。


    陳如意麵色蒼白,握著一把刀,刀上染著血和破碎的黑布,臉上還帶有些許狠意。


    “哥哥!”


    小女孩直接跑過去,撲進陳如意懷裏,繼續嚎啕大哭道:


    “哥哥這是怎麽了呀,都是紅紅,跟阿姐一樣的,哥哥不會也睡不醒了吧!”


    “小妹不怕,哥哥沒事。”


    陳如意扔掉刀,心裏有些酸楚,拍著女孩的背安慰,眼圈發紅地哽咽說道:


    “壞人都死了。”


    “小妹,我們回家!”


    ……


    ……


    徐生殺了那些人,並沒掀起太大風浪。


    因為他們的死根本無人發現,他的手段實在太過強大,以至於沒有掀起一點反抗。


    陳如意請他們睡在了最好最幹淨的上房,又閑聊了會兒後,徐生便睡下了。


    夜色過去。


    不知多久之後,徐生睜開了眼睛,推開窗子,清風拂麵。


    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有些沉默。


    太陽竟然還沒升起,自己醒的這麽早。


    若是放在西寧,或許老爹老媽又要誇讚他難得勤勉了。


    “也不知二老怎麽樣了?”


    徐生起床,來到桌台上,仔細研墨,認真用毛筆書寫了一些什麽。


    接著,望著上麵的內容,他或許是覺得矯情,便趕緊用火法銷毀去了。


    他才離家幾天。


    有什麽可以說的呢!


    徐生無言笑著,經過這麽一折騰,他也沒了困意,距離吃飯的時間也早,如意二牛也還沒醒,他到底該做些什麽?


    思索片刻後,他推開了門。


    冬日的氣溫,降在他身上,少年吐了口白氣,許是覺得難得早起,便勤勉一次,這就開始在院子裏找了個幹淨的地方盤坐了。


    於是天地間便有風氣,吹得更大了,歡呼雀躍著被他引入體內,而後又是化作春風吹走,如此循環,便是呼吸吐納,大量的真元被調用奔騰,他的境界又開始水漲船高。


    說實在的,徐生也不知道自己練的是什麽功法。


    他隻知道空氣裏有很多的真元,隻要將它們吸進身體裏就可以變得強大。


    而他每時每刻都在呼吸,所以也就變得越來越強。


    隻是相比於那一點進展,刻意的打坐吐納進步明顯要快的太多,就這麽過了一會兒徐生便覺得自己又強大了不少。


    代價是整座嶺北城的靈氣,似乎都被自己吞掉了,需要過些時間才能得到補充。


    於是徐生便醒了過來。


    天還是沒亮。


    徐生咂了咂嘴,露出笑容。


    自己這次竟然足足修煉了一炷香的時間,真是辛苦自己了!


    “唉,修行真是無比困難啊!”


    徐生歎息了一聲,心想那些整日風餐露宿,一閉關就是幾年的修行者,真是擁有大毅力之人,活該他們追求長生大道。


    自己就沒那麽大的誌向了,能快活地活就行。


    於是他便他揮了揮手,引來了一陣風雨。


    小雨清新,劈裏啪啦的,正好布滿整座宅府,將那些灰塵血跡全都衝散了。


    望著麵前煥然一新的小院,徐生很滿意自己剛剛領悟的風雨之法,滿臉的微笑。


    這才像是個家的樣子嘛。


    於是他便開始在院子裏散步,穿過一片掛滿藤蔓的回廊,曲徑通幽,卻莫名其妙回到了門口的位置。


    徐生一怔,就要原路返回,卻聽見遠方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笛音。


    他沒選擇開門,而是像是玩童一般站在了牆上,朝遠處的巷口望去。


    隻見那邊,正有隱約有一紮著馬尾辮的女子,吹奏笛音,自風中緩步踏來。


    街道上,被風吹散紛飛著許多白紙,並有陰暗的冥火飄啊飄的,宛如幽靈,一點點的朝女子的位置湧過去,仿佛是對那笛音的回答。


    徐生的身後,也飄過去不少靈體,小的老的都有,清醒者迷惘者,死相淒慘想要化作厲鬼者皆有,卻通通避不開那笛聲,全都被引入超度。


    那笛子是件法器。


    那女子是個了不起的江湖人。


    徐生就這麽靜靜地欣賞著悠揚的笛音,也許是在城市待久了,他很喜歡這般空靈的聲音,有一種莫名其妙想要躺在野地裏閉眼睡覺的感覺。


    卻在那時。


    他聽見那笛音,猛地斷了一下,接著卻又續上,而且聲音更大了。


    徐生不解地睜開眼睛,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卻見那眉眼素淨的女子,已然走近,停在了三米外的街巷裏,正一臉平靜地望著他,吹奏長笛。


    徐生見狀,正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該先打招呼?卻聽那女子口中的笛音卻是猛地加大了許多,悠揚的感覺消失不見,反而還有些的暴躁。


    徐生一愣,心想難道是自己冒犯到對方驅鬼了?


    剛要拱手道歉離去,卻見那女子一臉凝重地掏出了一個銅鈴,對著他搖了搖,發現沒反應後。


    女子立馬又從兜裏掏出了一大把的糯米,就要一臉凝重地朝牆上的徐生撒過來。


    徐生見狀,立馬滿臉黑線,開口道:


    “這位姑娘!”


    “你看我像鬼還是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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