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褚的聲音,顫抖地響徹在長街之上。


    伴隨著一陣刺痛臉頰的風聲,場間所有的人臉色都是凝重,甚至是變得驚悚了起來。


    趙褚竟然一腳踹飛了江府尹。


    而且還給那個修士下跪了。


    可他不是鹹陽李氏嫡係公子的親信嗎,身份已經無比尊貴,竟然還需要給人下跪,這個少年到底是誰?


    “不管他是誰,這次江禹均算是踢到鐵板了!”


    洪門樓內,眾人的眼神漸漸從震驚變為了驚喜。


    甚至虞老還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因為今天的事,跟他們是沒關係的。


    請帖是江禹均發出去的。


    那些士兵也都是城主府與趙褚的人。


    從始至終,他們都沒有做任何事,甚至就連趙褚和徐生要來都不知情,縱有天大的風浪都刮不到他們的身上,所以眾人可以放心的看戲,甚至可以在關鍵時刻羞辱江禹均一番。


    但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徐生的眼眸有些冷,平靜地走到洪門樓下。


    望著地上,那半死不活,僅剩一口氣,吐出心血與髒器碎片的眼神黯淡的男人,他沉默了一下,問道:


    “你故意的啊。”


    “什麽?”


    “你故意發力想要把他殺死,是因為怕他開口,說出什麽對你不利的話,對麽?”


    趙褚麵色一僵,他正是這個心思。


    本以為自己做的足夠好,沒想到卻被徐生猜透。


    但緊接著,他又望著地上半死不活,連話都說不出口,吐出肝膽俱裂的江禹鈞,瞬間心中就鬆了口氣,苦笑著說道:


    “仙師,我隻是聽不得他口出狂言,再加上對您太過敬畏,所以下意識踢了他一腳而已,沒想到他這般弱小……”


    “這麽說來,不是你想殺我嘍?”


    “當然不是!”


    “就是給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截殺仙師您啊。”


    趙褚如實苦笑說道。


    “你當然不敢,但我是說的那個女人。”


    徐生靜靜地看著他。


    他需要知道,用那女人的命設局,激他出手的計劃,到底是出自趙褚之手還是這個一臉腎虛的男人。


    亦或是兩者皆有?


    “我……我真的不知道!”


    趙褚心髒嘭嘭直跳,臉色蒼白。


    望著街上,口中不停噴吐內髒碎片,好像馬上就要死去的江禹均,他心中一狠,選擇了隱瞞:


    “不瞞仙師,今天中午我才剛進嶺北城。”


    “此人騙我說嶺北城出現了妖人,並且還設了局,隻等您來我們一起圍殺即可,我就答應了啊!”


    說到此處,洪門樓中,還突然傳來了另一個蒼老的聲音。


    “沒錯,我可以為趙將軍作證!”


    “一切都是那江府尹設局,趙將軍是被蒙騙的。”


    “我們也可以作證!”


    十餘位嶺北城的名流聯袂而來,齊齊單膝跪在趙褚身側,臉色平靜。


    趙褚朝眾人投去了一道感激的神情。


    為首的虞老,清了清嗓子,認真對徐生說道:


    “這位公子,我虞某可以用人格擔保,那江禹鈞絕對是嶺北城百年來最大的禍害。”


    “此間的動亂便是由他所在的城主府掀起,楊廣儒的家是被他派人所抄,城東城西不少居民,甚至是我等家族的產業也被他霸占許多,手段蠻橫殘忍,令人發指,今時今日竟然還想汙蔑仙師您,簡直是罪不容誅啊!”


    “是啊,這個姓江的最不是人了!”


    宋指揮使臉上,也露出了一副義憤填膺的神色,悲聲說道:


    “仙師您是不知道,他為了討好裴城主上位,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妻子和妹妹,往自己頭上戴綠帽子啊!”


    “是啊,他還強搶民女,每天都要送去一個雛兒討好裴天來。”


    “他還搶我們的靈藥田,礦場!”


    “他簡直罪該萬死啊!”


    一個個看似老實的麵孔,說出悲痛的話語,甚至不惜聲淚俱下,若是一般人隻怕都被他們蒙騙了。


    趙褚心中暗罵了一聲這幫臉皮厚的,嶺北城的動亂是怎麽回事你們自己心裏沒點數?


    隻不過這個關頭,他也不敢拆這幫人的台。


    因為他很需要這些人讓徐生相信,自己真的是無辜的,江禹均要用那婦人做誘餌的事他一概不知情,最後最多落個衝撞的罪名而已,不至於死。


    徐生看著這幫人。


    忽然笑了一下。


    覺得好生荒謬。


    “先不說嶺北城的事隨便打聽一下就能知道誰做了誰沒做,就單說這江禹均。”


    “你們是覺得死無對證,所以說起謊來很自信麽?”


    徐生神情認真,平靜問道:


    “那你們有沒有想過,他沒死呢?”


    轟隆!


    這一句話,讓趙褚心髒停跳一瞬,其餘人等瞳孔也是驟然緊縮,虞老麵色蒼白。


    隻見在徐生身旁,那個渾身是血,早該奄奄一息死去的男人,竟是如地獄歸來的惡鬼一般,忽然坐起了身子!


    他望著洪門樓上的眾人,驟然罵道:


    “我去你們媽的!”


    ……


    ……


    “趙褚!”


    江禹均不顧傷勢,猛然起身,指著趙褚鼻子罵道:


    “你他媽推得倒是幹淨,用那人命做誘餌不是經過你同意的嗎,你不同意會借給我那個多兵那麽多人?”


    “別說你是被我蒙蔽,不想鑽這個空子你會被我騙?”


    “還有你們這幫道貌岸然的畜生!”


    江禹均話鋒一轉,咬著牙望著虞老等人:


    “都瞧不起我,想讓我快點死往我身上潑髒水是吧,殺人搶貨的事情老子是做了,賣妻求榮綠帽子老子也戴了,但憑良心講老子也不想做,他媽的裴天來讓我幹我能怎麽辦!”


    “還有虞緈,你這個老王八蛋的說的倒是輕巧,還老子搶了你們的地盤,你們怎麽不看看那些地盤之前是誰的?是你們他媽的從別人手裏搶過來的!”


    虞老聞言,臉色心虛且難看地怒了一下。


    “還有你們!”


    江禹均沒給他反駁的機會,手指頭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頰,滿是憤恨:


    “你們以為用外麵的人搶東西,就沒人知道是你們指揮的?”


    “你們哪一個是清白的,他媽的就沒有清白的。”


    “整個嶺北城的官場,商場早就他媽爛透了,我就是他媽一個府尹,我他媽到底能怎麽辦!”


    江禹鈞情緒激動地說著,而後忽然無力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似乎意識到自己得來不易的性命就要失去了。


    臨死之前,江禹均臉上閃過一絲恐懼,他手朝兜裏掏去。


    那裏麵沒有什麽靈丹妙藥或是符篆,隻有一張粉色的布帕。


    拿出來,嗅了嗅,瞬間淚崩。


    這布帕是夫人剛過門時親手為他織的。


    都說他賣妻求榮,可卻無人想過,倘若裴天來真的看上了他的妻子,他一個那樣小的小人物,除了賠笑認命,趁機求些利益以外還能做些什麽?


    匹夫一怒?


    但裴天來是四境武夫,而他沒有修行天賦,就算站在那讓他砍也死不了吧。


    於是索性他便忍住,開始從一個普普通通充滿對未來向往的衙役,變成了裴天來的一條狗,隻知道抱大腿往上爬,就連妹妹也送了出去。


    無人知曉他這些年經受過多少委屈,所以他開始變得急躁,變得喜怒無常,性格扭曲地以殺人虐待人來釋放,又會在深夜的時候疲憊的睡不著。


    漸漸地,他的眼窩凹陷,便有人戲稱他為腎虛。


    但他至少通過這樣的方式讓遠在千裏外的老爹老媽過上了有錢人的日子。


    “活著有什麽好的,老子早就他媽想死了。”


    江禹鈞聞著繡帕,這樣想著。


    於是他便真的死了。


    徐生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望著洪門樓之上的那一排人,問道:


    “接下來是誰死。”


    “還是你們一起?”


    ……


    ……


    一縷湧動的春風,逐漸向上攀升。


    不論是趙褚還是虞老等人,心裏都是生出了莫大的恐懼。


    但緊接著眾人心裏又生出了一絲荒謬之感。


    這個年輕人,就憑江禹均的一麵之詞,就想對他們所有人不問而殺?


    嶺北城的律法何在?大夏的律法何在!


    “大家一起動手,不管他是誰,他現在隻有一個人,而我們的背後是整座嶺北城!”


    虞老率先說著,冷哼一聲,掏出一件品階不低的法器出來。


    其餘人聞言,也都是冷哼一聲,臉色難看地呼叫躲藏在洪門樓內的侍衛或者是供奉,他們都是嶺北城內有名之人,出行這等場合自然不可能是孤身前來。


    說到底,前一刻眾人一起站出去,也就是抱有賭博的心思。


    賭對了,大家各退一步,他們所有人巴結上趙褚,繼而坐上李家那艘大船,從此在嶺北城結為同盟,再也不用怕裴天來。


    賭輸了,那也沒什麽損失。


    因為畢竟徐生隻有自己一個人。


    就算他再有背景,資質再好,修為再高,還能高到他媽的哪去?


    李逍被稱為玄域有名的天驕,未來有希望通過“萬郡大會”加入天府的修行天才,至今修行境界不也才四境嗎,這個年輕人一看就是與李逍同代的,再強能強到哪去,還能把他們所有人都殺了不成?


    “瘋了,都他媽瘋了!”


    趙褚察覺到周身那些人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一個縱身跳下洪門樓。


    虞老等人愣了一下,還以為他是率先出手要跟那個年輕人拚命,但緊接著卻沒想到趙褚在落地之後,竟是任由那股狂風侵蝕自己的身體,甚至還忍痛脫下了鎧甲,頓時一片血肉模糊。


    “我這些都是為民為國,烙下的七十二道疤痕,請仙師過目啊!”


    趙褚眼圈血紅,沒做任何反抗,甚至沒用真元護體。


    因為他見過徐生出手,知道一切的抵抗都是沒有意義的。


    想要活隻有一種辦法,那就是告訴徐生自己罪不至死。


    就算至於,那也有將功贖罪的可能,所以男人哽咽著喊道:


    “仙師,我錯了!”


    “我承認自己是被一時的利益蒙了心,沉醉在他們對我的恭維以及大好前途之中,所以我才在知道江府尹的謀劃之後,我才刻意選擇了忽視,因為我想更進一步,真正攀上李家的大船!”


    “至於後來,我對您隱瞞,是因為我心存僥幸,但不論如何請您相信此地的動亂與我真的沒有關係。”


    “我趙褚戎馬半生,為國為民數十載,真的從沒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最多就是喜歡吹吹牛逼而已,剛剛的一念之差是我做錯了,日後我會想辦法彌補,還請仙師看在趙某身上這七十二道的傷疤的份上,留我一命啊!”


    說到這時。


    趙褚的身上,已經一片血肉模糊,數百道風刃割開他堅硬的皮膚,猛烈的真元鑽進他的肉裏,啃噬著他體內的筋脈,好似萬蟻噬心之痛。


    於是瞬間,趙褚便兩眼一瞪,慘聲叫了出來,但就算如此他也沒有動用真元反抗。


    也許他是真的知道錯了,也許他本就對那婦人存有愧疚之心,總之都是一念之差,他沒能經受住誘惑,沒能守住底線,怎麽懲罰都是應該的。


    “將軍!”


    街頭巷尾,不少趙褚帶來的將士,此刻也都紅了眼眶。


    紛紛丟盔卸甲,迎著那陣風浪來為趙褚求情,一雙雙長滿老繭的手都是不顧一切的觸碰那片風刃,即便能感知到碰到會死,他們也在所不惜。


    他們不知道將軍剛剛經曆了什麽,又做了什麽決定。


    他們隻知道將軍對他們很好。


    獎懲分明,不貪不占,雖然脾氣有一些渾,但對待老百姓卻從未講過粗話,路過山村還會帶著他們主動給老人劈柴。


    這樣的將軍,在這樣的世道,真的很難得。


    所以他們不希望將軍死。


    徐生是真的想殺了趙褚,但他也不想讓這些將士死,即便他們是真的在送死。


    徐生歎了一聲,隨手撤下了那陣風刃。


    “你讓我饒你一命。”


    “可你未曾想過,就因為你的一念之差,那個女人,還有她剛出生的孩子,差一點就沒命了?”


    徐生望著地上,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趙褚,淡淡說道。


    “饒你這一命,是看在你身上的傷疤還有你身後這些將士的份上,而且剛剛也隻是略施懲戒,並不代表你真的能不死。”


    “今日之後,你將暫時接管嶺北城,打點好這裏的一切,如若有功你才能活命,如果做得不好,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親手殺你。”


    趙褚跪在地上,顫抖磕頭,渾身流血,說不出來一句話。


    但是他流下了淚。


    那是對生的渴望與激動。


    “好大的口氣!”


    而,就在這時。


    徐生再次抬頭望向洪門樓上時,那裏也傳出了一道陌生的嗓音。


    “是誰?!”


    虞老等人麵色也是一驚,紛紛找尋聲音來源,最後發現說話之人竟是在他們頭頂上。


    洪門樓共有八層。


    越往上越尊貴,而他們所處的位置便是第七層,已是極盡奢華,第八層唯有太守之上的人物到此設宴才會開啟,而現在距離拍賣會還有幾天。


    那裏竟然有人?


    “老夫可未曾聽說,哪個家族的後輩,張口閉口就能決定嶺北城城主的位置了。”


    一個精神矍鑠,身穿馬褂的老者走了出來,威壓龐大,靜靜俯視著場間。


    他的身旁,緊接著還跟出了一個年輕人,麵色玩味。


    虞老看見此人,頓時心中一震。


    “你是誰?”


    徐生看著他,淡淡問道。


    “洪門樓總樓主,洪帝。”


    老者嗓音渾厚,威壓龐大地說道。


    徐生又將目光移到老者身旁的年輕人身上。


    “你呢”


    隻見那年輕人戲謔一笑,看著徐生說道:


    “你好像,沒資格知道我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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