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過一年。


    此時已近三春時節,萬物新生,群燕爭鳴,百花待綻,山林中正是旖旎風光。


    阿冥像往常一樣,哼著小曲,一蹦一跳地進入謎林。


    這是一個平常的午後。


    她從未想到,這將是她最後一次以如此輕鬆心態進入謎林。


    初春微風不燥,一顆晨露滴入塘中,暈開圈圈漣漪。


    疲倦不堪的阿冥披著滿身晨露,溜進庭院,偷偷推開窗戶,爬了進去,她卸下外衣,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阿冥,你最近怎麽了?以前可是經常陪我們一起玩的,對吧承予!”阿曼拉住阿冥,晃了晃她的手。


    “是啊,阿冥,你這幾個月臉色很不好。”承予微微皺眉關切道。


    阿冥不敢看他們,支支吾吾著:“我最近有點事情,所以……對不起。”


    她一如既往地感到抱歉。


    “什麽忙,我們可幫得上?”承予滿是擔憂神色。


    “是呀,如若有難事定不要客氣的,我們可是朋友。”阿曼附和道。


    “不用的,這個忙得我自己解決。”


    “嗯,好吧,那我們去玩啦!”


    “嗯!”


    阿冥點點頭,望著身邊的朋友,他們個個都已身懷靈術,有武有謀,而自己……


    靈術的由來得需追溯至上古之神消逝後的二百年間。


    因神來過,世間便有了律,這些律由神的殘息運轉著,靈術便由此而來。


    前有先人參透其中奧妙,與萬物同歸同生,吸納天地之靈氣,拋除自身之雜欲,以此加強意念,當意念集中於一體,能控製自身以外之物時,靈術便初成了。


    修靈習術,先修身,再修心,最後修靈,前二者是修靈的基礎。


    阿冥目送著他們消失的背影,疲憊地笑著,喃喃道:“快了。”


    回想起半年前那個午後。


    “可曾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一個條件?”


    “不記得了,何時答應的?”阿冥沒反應過來,一臉茫然。


    百暮燊冰涼的手隨即伸進阿冥的狐狸圍脖裏,輕輕卡主阿冥的脖頸,由輕到重。


    阿冥吃痛嚷道:“我記得了!我記得了!”


    “我已經想好了,我要你習靈。”


    她也曾纏著阿爹要求向承予學習靈法術類,卻被阿爹強烈拒絕。


    “可是我爹不讓我學。”


    “你爹是你爹,我是我。”


    他語氣裏的篤定有不容拒絕之意。


    阿冥猶豫再三,不甘心地問道:“那我要是拒絕呢?”


    百慕燊眯起笑眼,聲音很輕:“那我便殺了你。”


    “好,我學。”


    百暮燊走近她,將一卷皮冊交予她,俯身將唇貼近她耳邊,:“自己先悟吧。”


    阿冥將那卷冊攤開,全是百旎古字,隻是,這哪是什麽正道靈術!


    上麵記載了晦澀難懂的邪靈心法,甚至還有關於玄絡的記載:以精血為食,以骨肉為器……心神合一互通之,可擁弑力……


    阿冥猛然抬頭望向百慕燊:“邪靈之術!”


    他聳了聳肩表示:“你隻能學這個。”


    “為什麽?”


    “聖女後裔,你身體裏的那位隻喜歡這個,如若你學了別的,保不齊會爆體而亡。”


    阿冥哆嗦了一下,顫聲道:“你……你怎麽知道?”


    百暮燊一改從前,雙手捧起阿冥的臉,指腹輕柔地摩挲著她的耳朵,眼底有一絲蠱惑之情:“我要你學這個,是為了我,也是……你除了死亡的另一條路。”


    阿冥紅著臉,心跳如麻,眼裏噙著淚。


    百慕燊急忙鬆開她皺眉道:“你哭什麽?我又不殺你。”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髒,難以呼吸:“它跳得好快!我不會要死了吧?”


    他挑了挑眉,認真思考一陣:“應該不會,你的死期不是今日。”


    練習這種見不得光的邪靈之術是痛苦的,當身體不再健康時,便成功了一半。


    正道靈術可利用萬物之靈氣,而邪靈之術,隻能靠自己,利用自己血脈的能量助自己修煉。


    阿冥從一個小白入門,便用了半年時間。


    這半年的修習曆程於她是一種折磨,每每修習過後,身體都是青一塊紫一塊,渾身顫抖無力,像是在大海裏掙紮了一天,需要緩一個時辰,才有力氣走路,頭痛得窒息也隻能忍著。


    有幾次受不住暈倒後醒來,發覺百暮燊正將自己抱在懷裏,而在他們周圍散發著一條條血色之光。


    百暮燊皺著眉頭,用嫌棄地口吻問道:“見過蠢的,沒見過這麽蠢的,你可知你為何會暈倒?”


    阿冥掙脫起來時,血光一瞬間消失,她像個認錯的孩子搖了搖頭。


    “你可知修靈最佳地在何處?”


    “何處?”


    “在渺無人跡的山裏,那裏遠離繁華鬧市,無俗世牽絆,心境就自然不同。”


    “有何不同?”


    “在那裏,一開始,你想的隻有你自己,你能清晰地感覺到你自己的身體,血液的流動,靜脈的拉伸,五髒六腑之感,通過它們再延伸至你身邊的花草林木,雲湧水滴,飛禽走獸,它們的一呼一吸帶動起萬物的一韻一律,你的靈便也修成了,習靈的最高境界便是不懼往生,因為你即萬物。”


    “我還是不懂。”


    百暮燊定定望著阿冥質疑道:“我也不懂,你來我這裏,怎麽還是會有這麽多雜念。”


    “痛啊,痛得時候要想些開心的事情啊。”


    百暮燊彎頭看她,眼中質疑從未散去,他並無五感,並不知何為痛:“反正你沒死就繼續練。”


    阿冥不可思議地目送他遠去的背影喃喃道:“你的真身是條蛇吧,冷血至極!”


    暮色四合,倦鳥歸林,澗溪如常,山間群屋街道逐漸暗沉。


    她在回去的路上,恰巧遇見了承予和老伏,那二人的臉擺的很嚴肅,仿佛有要事要和她商討。


    果然,承予靠近她壓低聲音道:“我們正要去見你。”


    阿冥一頭霧水:“嗯?”


    “阿冥,這些年你去謎林能安然無恙,你可知為何?”老伏開門見山道。


    “什麽謎林,哦!我,我偶爾會去謎林周邊采果子吃......”


    望著老伏的眼睛,犀利而震懾,阿冥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心虛的表現越發明顯。


    老伏這幾年對她的態度明顯有所緩和,讓她倍感不真實。


    如今,她有一種奸情被發現試圖還想隱埋的感覺,阿冥被自己的這一想法驚到了。


    “你時常背著我們去謎林的事,你父親也知道,這些年,因為和你母族信仰理念不同,導致我們孤立了你,這......實在愧疚。”


    “沒事啊。”阿冥幹笑著,不知為何,她潛意識裏總會對母親二字避之不談。


    可......父親竟然一直都知曉自己去謎林。


    “阿冥,你身邊是不是有一位看著和你年紀相仿的少年?”


    阿冥的眼睛不自然地瞥向別處,假裝疑惑:“沒!沒有啊。”


    她接受道歉,但她同樣也知道,不能讓族人認識到百暮燊的存在,兩年前的那起蟒蛇食人的家族至今還不能原諒她的見死不救,每每看見自己,她們的眼裏都充斥著仇恨,似是要把自己生生吃掉,如若讓她們知道謎林裏的那位少年......


    “我看見了。”老伏緩緩說著,語調平緩。


    阿冥偷偷瞄了他一眼,此時的老伏正雙目凜凜地望著她。


    她神情裏閃過一絲慌亂。


    “我看見你有幾次在謎林外對著空氣說話,你能看見他,但我們卻不能,因為你是百旎聖女的後人。”


    空氣?什麽空氣?阿冥的心在砰砰亂跳,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喉嚨裏越發幹澀:“那為什麽,你那麽斷定他是男子,如果是女子呢?”


    “因為據史料記載溯和涅被打碎前化為人樣的是男兒身,而初始神至人間的樣子確實是女子,但這些碎識的靈體反而是根據破碎前所化。”


    老伏眯起眼睛,深深褶皺在眼皺紋蔓延開來,他神情複雜,頓了一下,繼續補充道:


    “孩子,不管你信不信,都請你認真聽完,這本是你父親該告訴你的。”


    阿冥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身為百旎聖女後代,使命並不僅僅是繁衍後代,扼製溯的降世,你之所以能看見那位少年是因為你體內有太古溯的神識,而那位少年是上古大戰前的半涅半溯融合而成。


    聖女後裔,都需用玄絡將他體內溯的神識剝離出一絲來。


    溯一旦被抽離出一絲,那少年,便會消失,他將陷入沉睡,待他醒來之時,便需要後人動手了。


    隻有這樣涅神才會複生,溯神才會徹底消失:一半被封印在玄絡中,一半被封印在聖女後裔體內,人間才會太平安世。”


    “我爹從未告訴我這些。”阿冥對老伏所言之事,充滿懷疑。


    “你的父親隻告訴了你在你自己的身體裏有溯的殘魂對吧,但他沒告訴你,有另一個少年,他是由涅溯的殘魂生成的一縷魄。你之所以能看見他,是因為你們體內有相同的神之碎魂,五感意念可通之。”


    “如若我取走了一絲溯,那人真的隻會沉睡?他不會死?”


    “不會死,僅僅是沉睡而已,而他會忘記自己被抽離出溯的相關記憶,這樣可以使後人方便下手。”


    但會痛不欲生,那人雖是魄,但按照現在算來,也快有五感了吧,隻是實體還未生成而已。


    老伏望著眼前的女孩,他還是不能讓她知道,看這孩子,應該已經把那人當成朋友了。


    “如果我不做呢?”


    “那他會長大後會被溯的意念主導,溯主導的世界,隻有天災人禍,這個世間會被溯毀滅,沒有那麽多如果,你現在能夠活著,全是你的祖輩們親手將溯一點一點從他身體裏剝離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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