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時候行動?”古薔族長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這裏的冬日是物資匱乏的季節,景州士兵已駐紮在此地兩個月了,距離從東陸出發至今也有四月有餘,一點圍攻的起勢都沒有。


    “急什麽,我們得等,等裏麵那人做選擇!”


    簫元繼譏笑著望向遠處,那是謎林的方向。


    阿冥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父親,在見到父親那一瞬間,將對他的思念之情和失去知己的傷痛化作了淚水,抱著父親哭了半個時辰。


    婻滄琨抱著他的女兒,神情哀默,隻得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表示安慰。


    自此以後,阿冥肩負起女兒的責任,好好照顧自己的父親,待婻滄琨身體有所好轉直至恢複正常。


    期間,伏長老曾來探望,但見族長身邊有阿冥服侍也不好多說什麽,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凡紀在無人時輕聲提醒道:“阿冥,阿曼承予他們在你昏迷時,來看過你幾次。還帶了點草藥補品來,她們還讓我給你帶句話,說那些人已在伏長老那諫言該準備你的事情了。”


    “我知曉,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不就是隨便和一個男人成親生子嘛。”


    話雖這樣說,但阿冥對這樣的安排延伸出一絲厭惡,她有種想逃離的衝動。


    不知過了多久,在她出神時,一張帕子映入眼簾。


    抬頭一看,原來是承予,他笑得勉強:“擦擦吧,滿臉都是淚。”


    阿冥不自然地接過帕子,胡亂地擦著:“謝謝你救了我。”


    “這是應該的,阿冥,我知道你心裏一定很怨我,怨我把你逼地太緊,害你失去了林中那位朋友。”


    “這與你無關,我早晚都要失去他的,不怨你,真的。”


    假的!阿冥心裏喊道。


    她早已把承予看成自己的哥哥,隻有陌生人會客氣地不抱怨,因為他們對自己不重要,可以用最理智的目光去看待,而對親人朋友來說,他們明明知曉自己在乎什麽,卻依舊那麽快去打破,怎會不怨。


    “阿冥”,承予從袖口拿出一包東西,“這是你最喜歡吃的果糖,我知曉……你很難過,對不起。”


    原來是他,原來當年送糖果之人是他!


    她接過那包糖,心裏的怨氣早已消了一大半,淚不爭氣的又落了下來,望著承予欲言又止,她想問他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麽?她想問他她身上的邪靈之術為何再無法施展開來……


    她終於還是沒問出口。


    自己的靈術徹底廢了,查找閱覽各種相關古籍,都無法解決此類問題,而那卷皮冊早已消失不見……


    這日,凡紀趁無人時,將一封密信呈予婻滄琨。


    望著百旎的回信,婻滄琨忍住怒火,其實他早該知曉的,也從未乞求過他族的幫助,婻滄的最終去向早已成定局。


    “所幸,他們還能以百旎的興亡起誓來保證阿冥的安危……”婻滄琨喃喃道。


    “族長,是要開始了嗎?”


    凡紀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景州不會放過他們,這是每個族人都知曉的事,所以戰爭早晚都會開始。


    “快了。”


    他感覺到了一股沉默地窒息,那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沉默。


    冬日的夜來得格外早,已近傍晚,寒風四起,一婦人正趕著一群雞,誰想一隻雞受了風的驚,四處亂竄,婦人讓鄰家娘幫忙將一群雞趕至自家圈養牲畜的底樓,自己去找那隻亂竄的雞。


    那婦人找著找著便已來到了謎林邊上,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的林子,眼有淚水溢出。沾滿灰塵的髒手握緊了拳,久違的恨意襲上心頭。


    她恨這裏,這裏奪走了她唯一的孩子,失去孩子的這幾年,她行屍走肉的活著,她既不能一把火將這裏燒了,也不能砍下族長女兒的頭來祭奠自己逝去的親人。


    她每日活在痛苦中……


    謎林中,承予雙膝跪地,一黑衣人正背著他負手而立。


    “你能進謎林就是最好的證明,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還沒完呢,隻要婻滄族餘孽一日未除,你的任務便一日未完。”


    “結界已破,你們完全可以包圍婻滄了,我究竟還要做什麽!”


    “和我們一起送他們最後一程嘍。”


    黑衣人咯咯地笑著,笑聲乍聽陰森詭異,實感凶橫惡毒。


    承予怔住,黑衣人完全拿捏了承予最恐懼的事情,他所恐懼之事便是看著昔日朝夕相處的族人死在自己麵前,而自己還是導致這一切的背叛者。


    黑衣人譏笑著提醒道:“朝時禹,你應該清楚,做暗手最忌產生情感,你不會給那老不死的當兒子當久了真想給他養老了吧,記住你是朝時禹,你隻有娘!”


    “所以,什麽時候。”


    “那個聖女後裔想來也要成親了吧,百旎族很聰明,新郎是不會在這個時候來送死了,那正好啊,水利萬物嘛,用好了便是益啊。”


    黑衣人將手中一包東西扔至承予麵前,便慢慢踱步離去。


    承予依舊跪著,久久不動,像一座雕塑。


    暗處,那婦人抱膝蹲著捂緊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時間過得很快,快到族裏已為婻滄冥擇好百旎良婿,快到百旎派遣迎接之人已至。


    阿冥知曉後,衝進父親房間,死死抓緊父親的手,明知答案卻還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問著:“阿爹,你是要把我送走嗎?”


    婻滄琨不去看自己的女兒,謎林結界已破,雖已在謎林裏加派了防守之人,但現在的情勢比他預估的還要嚴重,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為今之計,隻有如此。”


    聽到這句話的阿冥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苦苦支撐她身體的力氣,癱跪在了地上。


    她想她是明白的,明白父親的苦衷,明白族人的選擇,可是她寧願不去明白,不去明白為什麽不讓她和他們一起麵對。


    “阿爹……”


    她想囑咐她的父親切勿勞心傷神,切勿不食穀物,務必按時就寢,務必保重身體……她想告訴他的父親,他最愛吃的小食在何處,他最喜喝的酒被她藏於何處……不,凡紀都知道的,萬千話語最後都隻化成了:


    “務必珍重!”


    出行這天,陽光久違地漫上雲稍,給了凝固而寒冷的空氣一絲溫度。


    阿曼拉著阿冥的手紅著眼:“去了那邊,一切都要安好呀。”


    “我會的。”阿冥淡然道,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若族滅父亡,她是萬般不會獨活的。


    就這樣,幾個女孩哭著擁住她,而她麵無表情地接受著眾人的祝福。


    根據習俗,聖女後裔歸百旎成親,無需帶任何東西,無需帶任何人,隻得一人隨百旎接親族人歸去。


    百旎族人為阿冥換上了百旎形製素白棉質長衫,外套朱紅披襖,梳高發髻,別上百旎特有的用獸骨製成的簪,簪上鐫刻著幾個百旎文字:商孚,那是夫家姓氏。


    這一場婚事,沒有一絲歡聲笑語,沒有歡快歌舞送行,人人麵色凝重,這是一場由上古族人定下的交易,一場用身體承載族人興亡的賭局……


    全族人將阿冥送出婻山,而阿冥唯獨沒見父親和凡紀還有老伏和承予,她滿臉失落,任人攙扶著走上轎……


    天幕染墨,卯時正點,百旎迎親族人帶著阿冥來到暮州城的客棧準備在此歇腳。


    這一路上,阿冥強烈感到內心的不安,她克製住這一份惴惴不安,趁百旎族人夜寢,毅然而然選擇了出逃。


    一聲嘶喊打破了夜的寧靜,當婻滄天空的月被暗紅浄染時,那個族群僅存的子民已徹底變成侵略者的奴隸。


    一晚的時間,曾經數百位婻滄族人到最後隻落得個幾十人,他們都已淪為敵族的奴隸。


    其中包括婻滄的族長婻滄琨,那個正在被敵族鞭打的中年男子。


    冬季的烈日格外幹燥,迸發出的火光使他口幹舌燥,唇也已皸裂,頭上的汗珠劃過唇時,他慢慢舔著;饑餓無力的身體支撐著他佝僂的腰;手腳上沉重的鐵鏈,讓他的步伐愈發緩慢。


    古薔族的侵略者個個威猛凶悍,一記鞭子下去便把那些掠來的奴隸身上打得皮開肉綻。


    那位曾經的族長,早已精疲力盡。鞭子似刀一般劈下來,透過他襤褸的衣衫可以瞧見那皮綻開的血肉,刀刀辣痛,直至倒下……


    對屠殺者而言,殺戮是他們獲取資源的一種必要手段,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


    對勝利者而言,俘虜是他們的歸屬物,是隻配做奴隸或祭祀品的牲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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