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冥不再想方設法從百暮燊身邊逃離。


    相反,在客棧內,百暮燊走到哪,她便跟到哪。


    她一直窩在客棧看著百暮燊製藥,為其打打下手,幹幹雜活。


    每每喝藥,也不再推三阻四,隻要是百暮燊端給她的任何藥物,她看也不看皆一飲而盡。


    百暮燊怔愣片刻,微微俯身仔細看她,滿眼好奇,遲疑片刻,才問:“不苦麽?”


    阿冥用力抓著藥碗,指尖泛白,她抿抿唇瓣,提起唇角,抬眸望向他,笑道:“不苦。”


    “不腥嗎?”


    “不腥。”


    待百暮燊回身後,阿冥麵色驟變為苦瓜……


    當百暮燊出去采買她想吃的小食時,她會百無聊賴地翻看他的各種醫藥雜書。


    某一日,她翻書時,一張紙飄然落地,紙上赫然寫著婻滄冥三字,那字如竹如鬆,筆筆利落,瘦勁有力,隻一眼她便被那一手好字吸引住了。


    當探知是百暮燊所寫後,她毫不猶豫噗通一聲跪在他麵前,抱著他的腳死死不放,揚言要拜其師。


    百暮燊拗不過她,隻得答應。


    燭火曳曳,鋪卷執筆,筆尖染墨,烏墨滲入純白紙麵如墨水滴如清水中四散開來。


    百暮燊握住阿冥執筆的手,帶著她從提到收,一筆一劃,筆筆利落,不掩藏鋒提頓痕跡,流暢勁逸,筆尾似刀似草似鉤。


    阿冥放鬆下來,任由他握著她的手在紙上行雲流水,利落轉折,一氣嗬成。


    百暮燊教得認真,她卻聽得失真。


    許是離得太近,她嗅到他身上一股好聞的氣味,似雨後漫步於霧氣朦朧竹林間散發出的清冷幽香,隻是很淡隨即被鋪麵而來的墨香衝散。


    百暮燊感覺到了阿冥的失神,直言:“你既是困了吧,那我也就不必白費口舌了,改天再教,嗯?”


    待他走後,她怔怔望著桌上滿紙的字,她拿起其中一張,紙上赫然寫著:百暮燊。


    她看得入了神,片刻之後,才發現自己袖角沾染上了墨跡。


    她脫下外衣,驚覺原來自己身上一直來回穿著幾件不合身的衣裳,她輕嗅外衣,一陣淡淡幽香入鼻……


    翌日。


    “婻滄冥,你不能總是穿著我的衣服,等下吃完,我為你量尺寸,去備幾身衣裳……”


    話還未說完,阿冥立即將一塊糕點塞進嘴裏,任其兩頰鼓鼓,迅速起身,張開雙臂,手上衣袖處還粘著糕點酥碎屑……


    這一係列操作看得百暮燊一愣,轉而冷臉調侃:“你就那麽迫不及待地想換下我的衣服?怎麽?我衣服裏麵是有針嘛!”


    阿冥連連搖頭,卻也解釋不清,終究隻道“男女有別”。


    百暮燊起身來到阿冥麵前,伸出拇指和中指,一指一量輕點在阿冥臂膀上,隻是一瞬,他的手僵在空中,眼中有漣漪掠過,隨即轉身,輕咳了一聲:“算了,你還是隨我一起去鋪子裏讓製衣老板幫你量吧。”


    阿冥急忙後退,含糊不清喊道:“我不要,我不要出去!”


    “那你自己量。”


    “好……你教我怎麽量。”


    “你……”


    就這樣,百暮燊利用練字之法,握住阿冥的手,用她的手側量她的身體,一尺一寸,一繩一量……這一次,他假裝很專注,她假裝很認真。


    自從與百慕燊在一起後,阿冥體內的玄洛之力再也沒有發作過,阿冥心中似是已猜到個七七八八。這大概與他每日喂自己的藥有關。


    每每喝下藥片刻後,她隻覺身子回暖,渾身舒暢萬分,靈力也在漸漸恢複中。


    她靜靜趴在榻案上,抬眸看向對麵,百暮燊正凝神閱覽手中醫書,依舊是清風明月般的人,似不曾有任何雜心。


    窗外傳來簌簌敲擊聲,阿冥轉頭看去,外麵飄起了片片雪花,因為有百暮燊循暖的禁製籠罩在屋內,她並不覺得寒冷。


    她感到了久違的安心,那是不再擔憂未來,不再執著往事,隻身處於當下的安心。


    時間從香爐裏縷縷升起,散於空中,現於屋內二人衣衫之上,檀香纏繞,寂寥無聲。


    阿冥望著飄進的雪花,喃喃道:“百慕燊,你能陪我做一件事情嗎?”


    “何事?”


    “我想回去,我想將他們葬掉,為他們立碑,下雪了,他們也該歸土了。”


    百暮燊放下手中書,望向窗外,沉默片刻後,才道:“好,我陪你一起。”


    在寒風凜冽的冬日,那枚暖陽裏看似溫暖,其實不然,似雪中燈籠,隻能照明,卻取不了任何溫度。


    婻滄山的結界早已被阿冥重新封了起來。


    在屠滅古薔族後,她曾帶著那被些被古薔族迫害的同胞以及她父親的衣物回來過。


    但沒來得及逗留,便匆忙離開,隻因那時她剛屠戮數千人,身上煞氣太重,當死氣沾染上煞氣之時,屍體便會化作傀儡,所以隻得封印了結界。


    如今地上血跡已經發黑,眼前的屍橫遍野也已經成了累累白骨,那些屍肉早已被山林野獸啃食殆盡。


    阿冥久久望著眼前情景,麵色發白,微顫著的手緊緊抓住百暮燊的衣衫。


    她的腳猶如千斤重,遲遲邁不出一步,她腦海中的廝殺聲再起,鬼哭狼嚎……


    百暮燊牽起她的手,低頭在她耳畔柔聲道:“我們回家吧。”


    那一聲“回家”終究蓋過了戰場廝殺聲,阿冥抬頭望著百暮燊,眼含淚光,喉間蹦出了一句“嗯。”


    百暮燊拉著她走過屍橫遍野,走過叢林小道,走過街邊破落小屋,最後停至婻滄琨與阿冥家門口。


    阿冥不可置信地看他:“你從未到過我居所,為何會知道我居所在何處?”


    “我知曉之事可不少,走,我們今日就在此打掃一番,明日開始斂葬故人,如何?”


    阿冥憋回心中疑問應了聲:“好。”


    暖陽之下,塵土飛揚,於這世間,人如光下塵埃,不足為重。


    此後,百慕燊默默陪著阿冥斂屍埋葬,他們耗費幾日時光將所有已故婻滄族人安葬在了婻山後山,為無殘骸之人立下衣冠塚,為每個族人鐫刻立碑……


    百暮燊見慣了人如蜉蝣般的朝生暮死:“為何一定要立碑建墳?”


    阿冥失神地望著排列整齊的墳墓,心裏不知何種滋味:“這是我能為他們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是他們存在過的證據。”


    “那有何用?”


    “提醒後人他們的存在。”


    百暮燊微微皺眉:“如若再無後人呢?”


    “他們又會再死一次,在這世間死得徹徹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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