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眉肉眼的賤婢,若是膽敢說出師暄妍與人私通懷孕的渾話,教大長公主知曉,侯府的名聲不說,江晚芙自己也要受到牽累。


    她拿這顫聲嬌,隻是想讓師暄妍在長公主麵前出個醜,她好尋機向長公主陳情師暄妍思春,配不得襄王,但若真把師暄妍以前做過的勾當說出來就全完了。


    江晚芙不能容若魚把話說完,當先一步便衝入了花房,揚起玉手,高高落下劈手就是一掌,摑得若魚腫脹的臉頰上又響起極清脆的一聲。


    “你這賤人,還敢紅口白牙地胡唚,攀咬阿姊!”


    若魚兩眼發懵,瞳仁裏爬滿了血絲,怔愣地望著自家娘子。


    江晚芙凝蹙娥眉,遞了一記眼色。


    若是此刻她收手,江晚芙還有法子,讓侯府出麵保下她的性命,若是她招供出師暄妍,將整座侯府拖下水,別說大長公主不肯饒恕,便是開國侯知曉了,她也難逃一死。


    若魚也忽地想到了這一點,驀地背後冷汗涔涔,幸得被娘子製止,她耷拉下腦袋,兩股懷有餘悸的熱淚自瞳仁中彌漫而出。


    江晚芙嗬斥完奴婢,轉身,屈膝便跪在齊宣大長公主麵前,在長公主微眯的鳳眸注視之下,江晚芙頓首:“長公主,是晚芙教仆無方,才讓她幹出這種辱沒家門之事來,她今日不知死活引誘洛郎君,長公主就是打殺了她也不為過。”


    若魚嚇得脊骨戰栗,瑟瑟發抖,那雙寫滿了驚恐的明眸宛如魚目般凸出。


    “那你這又是做什麽?”


    齊宣大長公主寒著嗓,冷淡地道。


    江晚芙再頓首:“家仆無狀,若讓阿耶知曉,也定不會輕饒,還請長公主高抬貴手,容晚芙將這個不知羞恥的奴婢帶回家中,交由阿耶發落。”


    打狗還需看主人,這些奴婢都是簽了身契的,若魚的身契,便在開國侯府。


    眼下鬧出這檔子事,按理來說,該是兩家關起門來各打五十大板。


    隻是,若這賤婢當真是憑本事、有魅力,勾引得洛神瑛神魂顛倒也罷了,偏用這等下作害人的顫聲嬌,若是連累得洛家後嗣,齊宣大長公主容不得她。


    江晚芙也知曉,大長公主正在氣頭上,虎口奪人實屬困難,心口一緊。


    這時,紫檀木雕花嵌鬆綠螺鈿的槅扇之外,師暄妍玉足輕移,邁入花房。


    齊宣大長公主看向她,自江晚芙口中聽到“阿耶”二字,齊宣大長公主便已有所領會,這師家,放著深海明珠不知珍惜,反倒愛惜一雙死魚眼,真是買櫝還珠,滑天下之稽。


    斜照的夕暉落在少女如白瓷般細膩光滑的肌膚上,她眸色純澈,極盡溫柔,向長公主福身。


    “公主殿下,若魚自小陪伴晚芙,她在家中素來規矩,今日一念之差,鑄下大錯,侯府實是汗顏,無法麵對長公主。但還請長公主放心,我阿耶治下極嚴,絕非徇私護短之人,將她帶回侯府,阿耶定會秉公處置。如此,也免使長公主汙了貴手,眾芳園添了血光。”


    這一說齊宣大長公主忽地想起來,這眾芳園是為緬懷元後而建,是“千年萬歲,椒花頌聲”之意,的確不宜見血,處死一個奴婢是小,衝煞元後芳魂是大。


    齊宣大長公主垂目,複又看了地上的洛神瑛一眼,呼吸屏在肺腔,終是應許了。


    “般般這樣說,也好。”


    這孽障帶回家中,自有教訓。


    至於那賤婢,便交由開國侯去拿捏。


    一口長長的濁氣自胸口排出,齊宣大長公主冷靜地令左右兩位仆婦放了人。


    兩名仆婦便將若魚一把摜在地上,若魚膝行至江晚芙麵前,彤紅的明眸淚光點點,兩頰高腫著,唇角破了一點血口,露出腥紅的肉質,看上去有些可怖。


    江晚芙隻恨這賤婢平素裏待在自己身邊出謀劃策,看似忠心耿耿,背地裏竟想越過她攀上高枝,去做高官貴爵家的主母,她也不看看自己那賤骨頭幾斤幾兩,好在今日,她不曾把師暄妍的那些醜事說出來。


    江晚芙一點也不願替師暄妍遮掩,隻是此事關涉到整個開國侯府,她才剛剛做了開國侯府的娘子,可不想被師暄妍連累。


    師家來了人,將若魚拖走了。


    江晚芙亦無顏在此,亦步亦趨跟著去了。


    師暄妍留下,對齊宣大長公主告辭。


    齊宣大長公主滿心隻有把洛神瑛押回家中訓斥,也無暇再分神處置別的事,便準允了。


    “般般,今日本是邀你前來眾芳園賞梅,看看襄王殿下,誰知竟出了這樣的事,襄王既是無意,日後……”


    “般般省得的,從未妄想。”


    師暄妍的平和大度,讓齊宣大長公主深感安慰,留她說了幾句話,便也散了。


    待師暄妍也回轉之後,一顆心至此,卻是噗通噗通直跳。


    若魚幾番害人,固是死有餘辜,她也不可憐她,隻是,洛陽折葵別院飄雪的夜裏,她不同樣也是不知羞地引誘了一個男子麽,並沒有任何清高之處。


    現在,本以為會露水之交天各一方的兩個人,又在長安重逢。


    而他似乎耿耿於懷,有意地纏上來,把她原本的想法全盤打亂了。


    適才在假山石林之中便極是危險,一著不慎,便有可能被人察覺。


    “封墨”他是長安如今風華正茂的新貴,如三春熙景、濯濯皎月,若因她而累及名聲,並不劃算。那男人卻仿若不知。


    他如果執意要與她糾纏不休,事跡遲早會敗露,那時,無論她如何強嘴,都再也保不住他的名聲了。


    但願他今後,哪怕隻是為了前程,也莫再前來招惹。


    倘或他有要求,隻要提出,她自當竭力滿足,隻求與他再無瓜葛。


    然而師暄妍又想錯了。


    蟬鬢送她回君子小築之後,便回了一趟侯府。


    她是開國侯派來師暄妍身邊的近人,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前去報信,更何況今日在眾芳園,若魚一念之差,差點惹下滔天巨禍。


    本就風雨交加的侯府,又添驚雷,眼下開國侯與江夫人應已是焦頭爛額,愈發不敢讓她未婚有孕之事曝光。


    隻要想到他們如熱鍋螞蟻般團團亂轉、無計可施,勃然大怒,撫胸頓足的模樣,師暄妍心底裏,簡直唯有快意。


    快意到想多吃幾盞酒,盡情淋漓地宣泄一場。


    雪後初霽的好時節,彩徹區明,這君子小築雖不似眾芳園遍植琪花瑤草,但鬆竹蓊綠,四季常青。


    微風駘蕩,樹影搖翠,自密密匝匝的長葉間,漏下一絲一絲的晴線。


    夕陽的餘光似往蜀錦上潑了丹罽紅,一重黛青一重胭脂地洇染下來,滿園春色,已是破蕊而出。


    一雙骨節修長的手,驀地搭上了朱色雕欄。


    師暄妍正憑欄歇憩吃酒,酒力熏騰,後勁極大,少女兩頰上初染的香脂愈發明豔,如熟透的柿果,柔軟,吹彈得破。


    長指破開滿庭寂靜映入眼簾之時,師暄妍微醺的瞳眸倏地睜開,望見連廊外扶欄睨著自己的男人,像是瞬間拿熱薑湯灌下來,酒意散了大半。


    “你瘋了?”


    她睖睜地指了指天色。


    “現在是白天。”


    她大抵是酒壯慫人膽,竟敢說,他瘋了。


    寧煙嶼正要反駁兩句,話已至嘴邊,忽然化作一笑,他可不就是瘋了麽。


    阿耶身體大不如前,許多政事都已逐漸交由他分攤,以往這個時候,東宮應該已經燃起了魚膏,燈火幢幢,而他該在書案前,批複著一道又一道奏折。


    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心裏開始有塊地方放不下,但凡離開一眼,都覺得,那個心機深重的小笨蛋會受人欺負。


    他該派點人手盯著她,保護她的安全。


    卻又不想讓旁人覺得,太子殿下開始惦記起了一個人。


    “師家上下焦頭爛額,這時暫沒有人顧得上你的君子小築。”


    師暄妍想也的確是如此,若魚畢竟是江晚芙的貼身婢女。


    江晚芙大抵有法子脫身,不會因此而受罰,但若魚便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她今後是絕無可能留在侯府了。


    師暄妍輕凝眉目,鴉睫上落了一層桔色夕暉,猶如灑了金粉的小扇,長睫微微上翹,明眸瀲灩生波。


    沾了一絲酒意的清澈美眸,一瞬不瞬地凝著身前的男人。


    “君子小築,隻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小人。”


    嗬。


    真是醉了。


    寧煙嶼的拇指與食指從襟袖下探出,捏住少女柔軟豐盈的臉蛋,稍一用力,便捏得她吃痛叫嚷,他得逞般輕笑:“師般般,我不是君子,難道是小人?”


    師暄妍嘟唇,不斷開闔的眸中含了幾分坦率的嫌棄:“逾牆搴花,算不得君子。”


    “梁上君子,亦是君子。”


    竹影晃動,日色斑駁。


    師暄妍懷著踉踉蹌蹌的醉意,隔了一道窄窄的圍欄,視線悶沉沉間,聽到身前的男子,宛若柔哄般的聲線,輕聲笑道。


    少女腦袋一歪,便墜在了他的懷中。


    怕她失手跌落在地,寧煙嶼雙臂隔了朱欄將她纖薄的脊背攬住,肌膚親近那一瞬,濕潤的發燙的酒氣便直往他衣襟裏鑽。


    那雙明麗清亮的眼已經悄悄地闔上了,呼吸均勻而清淺地落下,似羽毛輕撓著耳膜的癢。


    酒量這麽淺,喝得這麽多。


    寧煙嶼的唇中溢出無奈的歎氣。


    “真是個麻煩的小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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