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雙園綠化廣,樹林石山是一大景致,金雙湖一麵是馬路半圍,另一麵就是山林。


    而白裙小姐和方道長此刻就在這後方的山林之中。


    女鬼死命逃竄,無視阻礙,方道長在後麵追趕,就算一時半會被障礙物擋了去處,也不怕失去女鬼的蹤跡。


    這樹林之中,女鬼所過之處均是殘留怨氣,如果有人在太陽暴曬之前進來,恐怕都要沾上不少晦氣。


    所以方道長並不著急。


    “啊啊!”


    湖邊咫尺之地,一道深紅身影竄出,粗糲沙啞的喊叫從喉間發出,她不知道水鬼名姓,隻能以此來呼喚求救。


    然而,無論她怎樣呼喊叫喚,湖麵都沒有一點變化。


    更糟糕的是,道士追上來了。


    方道長不是個話多的人,這一次他不再多言,緊盯湖邊那團陰怨鬼氣,口中咒語念出,祭出木劍就衝了過去。


    女鬼趴伏在湖邊,聽到聲響扭轉過身,但已經來不及了,劍身已經到了跟前。


    “呃啊——!”


    劍尖插入女鬼眉心,痛得她魂魄欲裂,但還沒等方道長有下一步動作,女鬼生生將自己從劍上拔出,後仰墜入湖中。


    仿佛一團血水漸漸下沉,她感覺自己又要死了。


    又要死了,生前的仇還未報,死後又增怨恨。


    恨!


    她真的好恨!


    為什麽她好好活在世上的時候要遭人欺淩和不公,她退讓一步,聽信男友的話辭職回鄉調養,原以為會過上平淡安穩的恩愛生活,到頭來得到的卻隻有欺騙和打壓。


    何簡奕想要那筆錢,她沒有同意,於是他們吵架了,他說她不愛他。


    她當然是愛他的,也很珍惜他的愛。


    她擁有的太少了,孤獨無助的人總是很想抓住以為可以擁有的東西。


    何簡奕還是會回來,但他在對她進行冷暴力。


    寧靜怡受不了這種窒息的壓迫感,她想妥協了。


    隻是錢而已,沒了還可以賺,她真的已經做好妥協的準備。


    但是何簡奕出軌了。


    他有了別的可以代替她的女人。


    當得知那一刻,寧靜怡的世界都是崩塌的,父母死後就沒有人在乎她。她性格孤僻安靜,沒有朋友,處理不好同事關係,在經曆一場職場霸淩之後,唯一還關心她喜愛她的何簡奕她怎麽可能放手。


    寧靜怡頭一次歇斯底裏地和何簡奕爭吵。


    何簡奕說受不了她,即便喝了酒也要開車離開,寧靜怡不顧一切去攔。


    吱啦——砰——


    寧靜怡被撞倒在地,鮮血直流。


    那一晚同樣下著大雨。


    但寧靜怡沒死,她看著何簡奕下車奔到她麵前,她緊緊抓住她的衣角,無聲地求他救她。


    何簡奕死死盯了她許久,最後把她抱進後院,挖土,掩埋。


    寧靜怡是被活埋的。


    寧靜怡張著嘴躺在冰涼的深坑裏,黃土一把一把落下,從口鼻滲入,而她直直望向天空。


    那裏電閃雷鳴,仿佛要劈盡所有罪惡。


    但是沒有,何簡奕毫發無傷,而大雨衝幹淨了一切。


    寧靜怡死後才知道何簡奕還是得到了她父母的賠償金,她知道他的很多信息,錢被轉了出來,而她被偽裝出國。


    她死得悄無聲息,汙垢藏在平靜安寧之下,何簡奕搖身一變,成為人人豔羨的何家少爺。


    這就是天道嗎?


    天道何其不公!


    女鬼再次直直望向上空,隔著層層湖水,一聲聲質問。


    恨!


    她能不恨嗎?


    好恨啊!


    女鬼從入湖後就再也沒有發出過聲音,但這一句又一句,仿佛來自靈魂深處,字字泣血。


    但是有誰能聽到?


    宴聆青不知道別人,但他聽到了。


    他從未聽過淒慘成這樣的聲音,驚得魂體都顫了幾顫。


    今夜雷雨聲始終未停,宴聆青有些害怕,始終待在深深水底,上麵的聲音掩蓋了湖邊的動靜,加上自從得知主角攻受會來跳湖後,他就始終待在靠近馬路的一側,所以那邊林間發生什麽事就更無從得知了。


    但金雙湖是他的地盤,水為他所用,如他的耳目、手腳,當女鬼入水那一刻,宴聆青就知道,是白裙小姐來了。


    她沒有死。


    透明湖水混著陰氣鬼氣向目標處湧動,宴聆青很快看到了一個殘破的,已經變成紅色的白裙小姐。


    方道長站在岸上,全身上下已被雨水淋透。


    他沒有顧上這些,麵色漆黑、冷厲如惡鬼,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女鬼竟然幾次三番都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而逃脫。


    逃?


    逃得了嗎?


    他看中的東西怎麽會輕易收手,就算隻剩一縷殘魂他也要將她捉過來。


    方道長上前一步,蹲下身伸手探進水裏,目光在湖麵深深劃過。


    這裏是最好的聚陰之地,如果任由女鬼待在這裏,殘破的魂身能修複也說不定。


    方道長想了想,還是準備立刻動手。


    完整的厲鬼對他更有用,但那女鬼怨氣衝天,又有源源不斷的陰氣助陣,假以時日,怕是他也不是她的對手。


    方道長沉下眼,五指不斷在水中繞動,手心纏繞著一根紅色細線垂入水中,口裏快速念著常人難以聽懂的咒語。


    湖中,原本向下沉去的女鬼像是受到了什麽牽引和召喚,竟開始一點一點向上浮去。


    女鬼麵目猙獰扭曲,無論她如何掙紮還是不受自己所控,她已經重傷,要是再被拉上去,除了死就隻能成為那道士的奴役。


    近乎絕望的時候,身周無形的水像活過來一般將她護住,緊接著是一道猶如天籟的聲音,他說:“你好,白裙小姐。”


    那一刻,滿含怨戾悲愴的女鬼恍然有了熱淚眼眶之感。


    是那隻水鬼,他來了。


    向上拉扯的力道猛然被阻止,上麵察覺變故,咒語念動更快,水也如螺旋一般快速轉動起來。


    “啊!!”


    女鬼捂住腦袋慘叫一聲,麵色扭曲地控製不住想衝上去,而這時有個身影站在了她麵前。


    “是那個方道士嗎?你下去,我上去看看。”小水鬼還是很平靜的聲音,他手都未抬,一股力道倏然拖著她下沉,到底沾到泥土也未停止,直至將女鬼整個身體埋入土中。


    埋在土裏的鬼還是待在土裏最好。


    將女鬼安排好,宴聆青消失在水中。


    岸上的方道長神色越發凝重,他當然知道金雙湖的不簡單,但怎麽也沒想到隻是召出一個被釘住屍骨的厲鬼會這麽艱難。


    他又往前了一點,手往更中心探。如果那女鬼隻是入水片刻就有了阻攔之力,他更要盡快把她收了。


    在他將全部心神放到對付女鬼身上時,沒有注意到湖麵多出的少年身影。


    或者就算注意到也不會在意,沒有開陰陽眼,此刻的宴聆青在他的感知當中隻是一團平常至極的陰氣。


    宴聆青看著岸邊的中年男人,麵上沒有一點表情。


    他看似平靜,心情卻並不好,他也恨,那是白裙小姐的恨。


    自從和江酌洲共感過一次情緒之後,宴聆青身上就仿佛打開了什麽開關。


    他可以感受那些以前不懂的、過於濃烈的情緒了。


    白裙小姐入水那一刻,就是他感受她的恨意那一刻。他懂了白裙小姐的怨,也懂了白裙小姐的悲,更明白她的殺心。


    不同的是,白裙小姐恨得失去理智,而他恨得平靜也理智。


    白裙小姐想衝出去,是被上麵的人所控,也有自己衝上去殺人的心。


    宴聆青還是覺得得自己來,白裙小姐這種狀態再碰了血光煞氣,恐怕最後一絲理智也存不下了。


    方道長始終沒有停手,宴聆青也始終盯著他。


    這裏到處都是水,半空中是在下落的雨水,路麵是積起的水,中年男人的身上也能擰出水,宴聆青甚至沒有釋放自己隱藏的氣息,隻是緊緊盯著男人的腳下,那人就毫無準備地滑入水中。


    方道長心中大駭,萬萬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意外,更要命的是他不會遊泳。


    中年男人死命掙紮,每每剛浮出水麵又沉了下去,狼狽滑稽,比落水狗還不如。


    宴聆青在想要怎麽對付他,他的湖裏不能死人。


    對宴聆青而言時間像是靜止,對方道長而言,他已經快因為長時間溺水而亡了。


    宴聆青盯了一會兒,忽然把方道長帶回了岸上。


    他的湖裏,他的湖邊都最好不要死人,但白裙小姐的恨意要消,方道長追殺白裙小姐的債也要討,他是不會就這麽放人走的。


    宴聆青蹲了下來,修長白皙的手指挑起方道長脖子上的一塊玉。現在這玉已經不止是玉那麽簡單,裏麵裝的是方道長奴役驅使的鬼怪。


    各種符咒刻在上麵,想要不通過主人就做點什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在宴聆青手中,“喀嚓”,玉碎了。


    裏麵的鬼被這一擊震得魂飛魄散,很快消失,而躺在地上的方道長口鼻已經覆滿了鮮血。


    反噬。


    如果沒有意外,他活不了多久。


    除了捏碎玉佩的時候,恐怖氣息溢散而出,襯得宴聆青像個大魔王,其餘時候他都像在做極其平常的事。


    事情做完他還替方道長把血清理幹淨,以免他被自己的血嗆死。


    那樣的話還是死在他的湖邊了,很不好。


    回到湖中,宴聆青將白裙小姐從土裏挖出來,對上白裙小姐青白又扭曲的麵孔,宴聆青忽然說:“該輪到何簡奕了。”


    白裙小姐一聽更激動了。


    宴聆青按住她,補上後一句:“如果現在去殺了何簡奕可以幫你消減怨恨、恢複理智的話。”


    如果是宴聆青自己,他覺得可以,可是血光煞氣,不是所有鬼都抵擋得住。


    如果抵擋不住,影響加劇,那就不是好事了。


    白裙小姐一怔,隻聽到“何簡奕”的名字,她腦中就隻剩“死死死”三個字,哪裏還有什麽理智!


    但她不想等了,一天也不想等,再等下去她也是會瘋的!


    瘋就瘋吧,她要帶著何簡奕一起死!


    正當她這麽想的時候,忽然聽旁邊的水鬼說道:“算了,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會看著你的。”


    莫名的,女鬼是信任宴聆青的,就像她在絕望時想到的也是這隻深不可測的水鬼。


    “好!”她說。


    但宴聆青說:“不過那要另外收取酬勞。”


    白裙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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